吳永強
《齊魯周刊》:還原歷史真相是您的文章的一大特色,當然,不斷有人在還原歷史真相,或宣稱這樣做。您的思考有很獨特的一面,比如曹操、李白,經(jīng)您書寫,我讀出了全新的形象。
夏立君:對曹操,盡量還原他在歷史中的真實面目,后世皇權(quán)體制社會環(huán)境把他丑化了,真實的曹操是一個很“雄偉”的政治家。李白是一個天才的詩人,失敗的政治家。他的失敗感還是挺強的,最后的《臨路歌》,呈現(xiàn)出一種失敗感。欲做帝王師成為大政治家,本質(zhì)上還是很幼稚的。但李白證明或啟示,老邁皇權(quán)中國之外,還應有且會有一個青春中華。
《齊魯周刊》:如何理解您筆下歷史人物的悲劇命運?有些卓越的詩人并未進入您的寫作范疇,如何遴選要書寫的人物?
夏立君:古代,凡是有名的文化人物,基本上都是悲劇,包括我沒寫到的人物,杜甫也是一生窮困潦倒,曹雪芹也是。在古代,越杰出的人物,越有一種強烈的悲劇人格。
杜甫、蘇軾,這些人相對來講比較渾厚,圓通一些,不像李白那樣偏激。但我覺得寫這樣的人物不過癮,但也做了研讀。誰能打動我,讓我產(chǎn)生共鳴,激動起來,就去寫誰。
《齊魯周刊》:賈夢瑋指出,《時間的壓力》閱讀難度指數(shù)似略顯高了些,也許會令不少未養(yǎng)成深入閱讀習慣的讀者望而卻步。當然,這不足為慮。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夏立君:我在寫作中追求能經(jīng)得住學術(shù)眼光的考驗,鋪陳比較多,材料用得也多,對可讀性可能有所損害。但不把基礎鋪墊好,又會帶來別的問題,比如流于通俗。寫作一開始就有一個比較明確的定位:必須寫出自己的獨特性,有自己的發(fā)現(xiàn),寫不出來就放棄。這是前提性的追求,也基本上達到了,甚至有點用力過猛了。
不同讀物即對應不同的人群。“閱讀難度指數(shù)高了點”,是相對淺閱讀來說的。已養(yǎng)成良好閱讀習慣、語文水平較好的中學生,讀懂這本書是不成問題的。你讀什么書,你就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就寫什么文章??偠灾?,我不怕文章成為“小眾化”的東西,就看你吸引的小眾是哪個群體。我相信喜歡我這作品的讀者,起碼閱讀趣味不俗。
《齊魯周刊》:鐘山文學獎的授獎詞稱,您的散文繼承了中國散文開闊的胸襟和恣肆的風度,這是不是您的美學主張?您寫作散文受到哪些作家的影響?
夏立君:似乎可以說是我審美追求的一部分。不好說他人如何,我的審美追求是比較模糊的。標舉追求什么未必能表達出什么。作品的審美風貌一定是作者個性與文化素養(yǎng)的綜合表達。對我有影響的作家應當是非常多的,多到不知道到底誰影響了我,誰對我影響大。當代散文家我比較喜歡梁衡、劉亮程等人,年輕些的李娟、塞壬等人文章我亦喜歡。不論他們文章是何風貌,審美距離多遠,不假不煽情卻是共同的。喜歡的當代小說家更多些。對古人喜歡老子莊子司馬遷等等。
寫散文的只讀散文,寫詩的只讀詩,寫小說的只讀小說。那樣的人生太黑暗了。那既不是讀書,亦不是創(chuàng)作。不知是干什么。
《齊魯周刊》:有評論者稱,您身上體現(xiàn)出魯迅的某些精神,《時間的壓力》是一部有魯迅精神的魯獎作品。您如何理解魯迅身上現(xiàn)代和古典結(jié)合的品格?
夏立君:其實并非刻意向魯迅靠近,這部書是自己長期研讀、思考后自然的結(jié)果。不管人們怎么對待魯迅,魯迅已融入中國現(xiàn)代傳統(tǒng)是事實。魯迅有激烈批判傳統(tǒng)的一面,亦有活在傳統(tǒng)中的一面。魯迅抄古碑、撰寫中國小說史略、整理嵇康集等,下功夫很深。魯迅這代學人的命運與擔當都是非凡的——背負沉重的傳統(tǒng),遭遇西方文化的強刺激,得以暴發(fā)出耀眼的光彩。如果我的作品多少具備點魯迅精神,那我就太榮幸太欣慰了。
我將理解傳統(tǒng)養(yǎng)育出的杰出古人,當作對撫養(yǎng)自己傳統(tǒng)的一種回報。回報不是膜拜。反省、警鑒是中國古史傳統(tǒng)。對待歷史,反省不能缺位。個體如處于完全無反省狀態(tài),這人遲早必入困頓之境。放大了看,亦是如此。我想,一位中國作家,當他要寫點什么的時候,若能讀一讀魯迅,或至少想一想魯迅,起碼能免于過分媚俗與淺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