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永春,博士,中國科學院國家天文臺研究員,中國科普作家協(xié)會副理事長,青年科學家社會責任聯(lián)盟理事長,“科普中國”形象大使。
作為中國科學院國家天文臺的科研人員,研究月球和火星是我的本職工作,主要任務是分析我國探月工程“嫦娥一號”“嫦娥二號”等傳回的探測數(shù)據(jù)。在分析這些數(shù)據(jù)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在月球上的黑夜期間,有一些地區(qū)的周圍更冷或更熱,引起了我進一步的研究興趣。這些地區(qū)為什么會表現(xiàn)出熱異常,背后的原因可能與月球表面的物質成分和性質有關。
卡爾·薩根是著名的行星科學家和科普作家,他的研究領域正好也是我所從事的行星科學,所以很早就讀過他的書,聽說過他。薩根是當之無愧的世界科普第一人,以其名字命名的“卡爾·薩根獎”,主要授予那些在公眾傳播方面有杰出貢獻的科學家。2016年,我幸運地獲得了美國天文學會行星科學分會頒發(fā)的“卡爾·薩根獎”,并由此“走紅”。我從原來默默無聞的科普寫手,成為“科普大V”,一些同行甚至當面叫我“網紅”科學家。我對新事物持開放態(tài)度,但性格本質上并不外向,對拋頭露面并不感興趣。所以,剛開始聽到“網紅”這個詞的時候,我的內心還很抵觸。但后來叫多了也就隨它去吧,不太在乎了,只是把它當作一個代號而已。而且,我甚至還更進一步,主動給自己取了一個專門的代號——火星叔叔,在微博和頭條上開通賬號,爭取打造中國原創(chuàng)科普的獨立IP。
這些年,在科研之余,我撰寫了200多篇科普文章,在中國科技館等科普場館和大中小學講了100多場科普報告,還在中央電視臺《加油向未來》《未來架構師》、遼寧衛(wèi)視《奇幻科學城》、江西衛(wèi)視《真是想不到》、江蘇衛(wèi)視《小鎮(zhèn)故事》等節(jié)目上傳播科學,撰寫了《飛越冥王星》《太空地圖》等原創(chuàng)科普圖書,致力于在青少年中間播下科學的“星星之火”。但說實話,我還是原來的自己,只不過一夜之間暴得大名,做科普這件事的機會更多了。
即便身為科研人員,但坦白地說,在讀研究生前,我還不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科學思維、科學方法和科學精神,因為我們這代人和我們之前的那些科學家,從小沒有經受過系統(tǒng)的科學教育,沒有經歷過科學啟蒙,對科學的理解還不夠深刻。讀研究生時,導師讓我研究月球土壤的厚度,但這個問題國內并沒有人在研究,也沒有什么已有的標準答案。當一切要靠數(shù)據(jù)分析和實驗結果,憑證據(jù)回答的時候,我才開始理解科學是什么??茖W的本質應該是探索未知,探索的過程要遵循科學方法,科學研究的過程要崇尚科學精神。
參加了大量科普活動之后,我對科普有了一些自己的認識,開始意識到我國現(xiàn)階段科普的主要工作還停留在科學知識的普及層面,做得也很不錯。但是,基礎教育領域和社會公眾越來越需要科學家走向社會,向公眾傳遞什么是科學精神、科學思維和科學方法,努力擴大科學的社會影響。為此,要特別重視中小學科學教育。我不僅經常到中小學進行科普報告,還牽頭組織了10多位一線青年科學家,參與小學《科學》教材的編寫。我認為,科學教育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培養(yǎng)科學家,并不只是科普知識,而是要讓孩子們學會像科學家一樣思考??茖W家參與編寫科學教材,會在這些方面發(fā)揮非常重要的作用。只要把中小學12年的科學教育做好了,全民科學素養(yǎng)將提升很大一個檔次,這事關我國科技創(chuàng)新事業(yè)的未來,意義重大。
對中小學教育而言,科學哲學、科技史是主要的兩大科普載體。同時,科學家的研究工作和科研成果無疑是科普的源頭活水,科研與科普應該是高度融合,相互促進,互為補充的。然而在中國,科研與基礎教育、科研與經濟發(fā)展的“兩張皮”現(xiàn)象十分普遍,國家科技的進步在中小學教育和課程體系中很少涉及,導致科學與社會的互動嚴重欠缺,已經成為制約我國科技創(chuàng)新長遠發(fā)展的最大短板。我認為,隨著國家科技事業(yè)的迅猛發(fā)展,如果公眾科學素養(yǎng)長期跟不上來,一定會拖科技創(chuàng)新的后腿。
公眾科學素養(yǎng)低下的后果,一方面會導致反科學、偽科學和迷信大量泛濫,影響社會穩(wěn)定;另一方面,會導致生物科技、核電工程、石化項目等前沿科技難以向社會普及,付出很大的隱性社會成本和代價。只有通過科普激發(fā)全民對科技的興趣,才能讓尖端的科研成果和科技成就,在更廣闊的社會層面上發(fā)揮作用、生根發(fā)芽??破战^對不應該是科學研究的附庸品,科普與科研應該平起平坐??蒲泻涂破站拖癫筷牬蛘蹋茖W家是尖刀排,在前方沖鋒陷陣,科普就像后方的大部隊和后勤補給,如果大部隊跟不上來,科技創(chuàng)新就像強弩之末,心有余而力不足。
2017年底,經過2年多的醞釀和籌備,我與高校和科研院所的一些青年科技工作者,共同發(fā)起成立了“青年科學家社會責任聯(lián)盟”,聚集科學家一起“搞事情”,主要聚焦三大領域——科普、科教、科創(chuàng)(科技成果轉化)。搞科研是科學家的工作職責,除此之外,每個科學家都應該有一個社會責任:讓科學在社會上生根發(fā)芽,讓更多的人喜歡科學、感受科學的樂趣。
科學是沒有權威的,言必有據(jù),至于是誰說的并不重要。相反,不靠證據(jù),盲從權威,就會阻礙科學進步。同時,科學上的各種理論、假說,很多并不是絕對正確的,不過是哪個理論有更多的證據(jù)支持罷了。比如月球誕生有4種假說,學術界目前傾向于大碰撞學說。用證據(jù)說話,就是一種科學精神。
科學絕對不等于正確,科學家說的話也不等于絕對正確,科學是隨時可以被推翻的理論。為什么還沒有被推翻?只是證據(jù)還沒找到或還不夠充分。如果有定論了,那就成為知識了??茖W最大的好處,在于不斷地質疑、推翻、改進,這是推動人類文明進步的動力。
什么樣的科普才是好科普?時代變化很快,科技進步很快,科普的方式方法也要與時俱進。以往那種高高在上,關起門灌輸式的科普,板起臉說教式的科普,已經不適應社會的需求。好的科普應該是一種雙向交流。隨著樂于分享的年輕人成為社會的主流,社會越來越崇尚平等對話,青少年也不喜歡被說教。娛樂化科普也是一種科普,愿意看的人更多,說一千道一萬,沒有人看的科普肯定不是好科普,科普最終是要產生影響力的。對于做科普的科研人員,我們要予以鼓勵、及時肯定,要允許他們有經驗積累的過程。
科普也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狹義的科普,是作科普報告、寫科普書或科普文章。廣義的科普,是促進科學與社會的深度融合??茖W可以“+”教育、文化、藝術、歷史、哲學、經濟、社會等各個領域。小小一張互聯(lián)網,就可以對社會產生如此深遠的影響,“科學+”應該比“互聯(lián)網+”的影響更深遠。
我的科普對象,小到幼兒園的小朋友,大到年近9旬的科技工作者,面對紛繁復雜的受眾,我始終堅持,科普要深入淺出,最終讓大家感興趣、有收獲,啟發(fā)思考。做科普,傳授多少科學知識并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要打開一扇窗,告訴他們,窗外的世界很大,很有趣,剩下的事,應該由他們自己去探索。
雖然,現(xiàn)在科普的發(fā)展氛圍還很不好,但這件事對國家發(fā)展特別重要,總需要有人去做,也值得我用最大努力盡力去做。好的科普,可以改變人們看待世界的方法和角度,能改變人的“三觀”,甚至改變很多人的人生道路。目前我國的全民科學素養(yǎng)整體還很低,各地區(qū)的公民科學素養(yǎng)差距很大,發(fā)展也極不平衡。盡快提升全民科學素養(yǎng),培育科技創(chuàng)新的沃土,是建設科技創(chuàng)新強國的重要需求,也是當前國家之急需。大多數(shù)人在日常生活中并沒有機會接觸科學,就缺科普的“一把火”,科普要做的,其實是點燃他們對科學的興趣和熱情,啟迪思維,啟發(fā)思考,尤其是青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