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 黃國清
陸地怎么生出河流,鳥獸與魚蝦何時分居?
同在蒼穹下,因為流水,世界就以水陸兩種方式存在。它們就像生死冤家,誰都無法認(rèn)同對方的生活。
哪里才是河流的源頭?
暴雨不是河流的成因,更不是河流的源頭。它就像一個莽漢,一陣橫沖直撞后就沒了脾氣;云朵也不是,它比小孩更調(diào)皮,整天跑來跑去,而且動不動就翻臉。它們怎能為河流的前行,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
可能是高地、山林、曠野,也可能是村莊、都市、炊煙升起的地方。水可能從汩汩的泉眼里冒出,也可能是草尖上的露珠滴落……我相信,只要能孕育傳說的地方,就有可能成為河流的源頭。
源頭從傳說開始,傳說在河里流淌……
源頭,具體的存在,也是抽象的虛無。
泥土、草木的呼吸、人類、鳥獸的情感,它們被造物主小心翼翼地收集起來,化成源源不斷的流水。誰都不知道源頭,從哪個具體的事物,哪個具體的地點開始。
也許,我的一聲嘆息,就是河流里的一滴水!
一切都可能是河流的源頭,包括它流經(jīng)的地方。
河床,其實不是床。水的世界不是在床上過日子。
河水、魚蝦、浮萍,甚至滾動的砂石,都不會安靜地呆在一個地方,它們一生都在逃離床的誘惑,直到死亡或闖入大海!
河床像隱者一樣,隨著年紀(jì)的增長,它漸漸隱入水底,讓自己的形體消失在世俗人的眼中。我們不知道河床經(jīng)歷什么苦痛哀樂,或者渾身傷得怎樣的坑坑洼洼,河床用水填滿自己的創(chuàng)傷。
除了滄海桑田,我們都不知道它以什么面目,又以什么心態(tài),去面對日月雙眼的探尋。
埋沒就埋沒吧!河床在所不惜!
偶爾有迷霧籠罩,那是河床的思考躍出水面。世人不必費心求解,迷糊是最好的狀態(tài)!
河床也像拾荒的老漢,默默收藏世人遺棄的垃圾、情感的片段、意外的事故、罪惡的證據(jù),甚至是對它的詛咒。河床終結(jié)一段不堪的歲月,任何打撈和索取,只是庸人多情,徒增煩惱。
換個角度說吧,河床一進入水世界的最底層,它只好費盡一生的力量,努力撐起別人的世界,不管榮光與恥辱。
河床,被世人冷落的存在。
河床,社會的底層人物,他們一生都承受層層重壓,卻從未走上臺面……
是造物主在曠野抓出的傷痕?還是歲月慢慢雕琢出來的皺紋?抑或是流水啃食大地肌膚的證據(jù)?
河岸痛得說不出口!
河岸有時長滿了雜草或樹木,就像一片毛發(fā),給裸露的身子以御寒或者防止太陽暴曬。更多的時候,河岸被大水撕扯得體無完膚,巖石就是河岸零碎的骨頭。
河岸就像大地的雙唇,輕輕地吻著浪花,讓流水載歌載舞。偶爾巨浪調(diào)皮,越過河岸,肆虐人間,那便是它忍不住傷心而留下的淚水。
常有人影或鳥獸沿河岸涉獵而過。他們的心情如何,是喜是悲,河岸都了然于心,他們的腳步輕重、節(jié)奏快慢都把秘密寫在河岸上。過客匆匆,卻沒心情停下腳步,傾聽河岸的心聲。
河岸注定寂寞無解。
河兩岸更像一對夫妻,他們前行的方向,永遠(yuǎn)不可能相聚在一起……他們?yōu)榱斯餐男叛觥亲o一江春水,他們只能彼此保持距離,默默凝視。
一條路無法丈量這段距離。橫穿的夢想,就在河岸處被硬生生截斷!
河岸,讓地域有了劃分的依據(jù),也讓水的世界有了界限。河岸,它的存在,警醒那些走慣坦途的人,有些規(guī)則不可逾越!
很多時候,河面就像一個女人。
河面恰似害羞的少女。熙風(fēng)微微撩動,她就露出了笑臉;朝陽輕輕一吻,她就羞紅了臉龐。河面也是偉大的母親。她捧住滿倉的漁船,她推開滿江的號子,她讓河床有內(nèi)有外,組成一個完整的家庭。
有時,河面只是河流的一片遮羞布。
河面裹住泥沙俱下的河流,讓一切見不得人見不得光的東西,掩藏他們的形體;讓宇宙多了一個私密的場所。
我有時望著河面發(fā)呆,如何掩藏自己秘密?我只能像它一樣倒映天上云朵、周邊草木,讓自己消失自我,成為另一個“別人”。這樣你只能看見你自己,而無法看穿我的心底。
有時,河面管不住河流的情感變化,比如心如死水,比如惡浪滔天;河面更善于遺忘,人世的滄桑、歷史的掌紋,被造物主鐫刻在江面上,但一切很快就被流水抹去,不留下一絲痕跡。
我不知道該用什么來比喻河面了,難道只有那一層薄薄的水膜?薄到既存在又不存在的空間樣式。沒接觸到水,說是水上;接觸到水,就是水里。河面就在這兩者之間,抽象而具體。
河面上有水鳥在飛翔,那是魚的化身嗎?或者是人世傳說在尋找棲息的地點……
時隱時現(xiàn)。
不在乎自己是否存在。水面高一點,我就屏住呼吸,潛入水中;水面低一點,我就露出身子,甚至只露出臉龐,沖著天空發(fā)呆。你們?nèi)祟愐彩侨绱?,白天展現(xiàn)青春風(fēng)采,夜里就消失在睡夢中。
我是造物主遺棄的泥土,我被河流撿起,一點一點堆積成形……我在喧囂的水世界里,擁有一片寧靜的天地??晌姨×耍袝r,扼不住命運的喉嚨,一場大水,我就會被拆得七零八落,甚至不留一點痕跡。
偶爾有水草,貪戀春光,乘機長得招搖,它們就像我身上的一件飾物,讓我的外觀不至于單調(diào)乏味。它們就像在平凡的生活中,偶爾冒出的白日夢。
更多的時候,我一無所有,除了數(shù)不清的沙子,呈現(xiàn)黃白不一的色彩。也許,數(shù)不清就是一筆巨大的思想財富。
我不知道是否有情侶涉水而來,再現(xiàn)一節(jié)《關(guān)雎》中的愛情故事。但我知道,一定有倦飛的水鳥在沙洲上棲息。那只白鷺,悠閑地走個來回,打發(fā)百無聊賴的時光,這又定格了多少路人的眼神。
沙洲,在河流中是一種獨特的存在。我是最小的陸地,可有可無,我在你的眼里,你卻不會擁抱我、占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