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裕、林彪與杜聿明的交手

☉張雄文

杜聿明，字光亭，1904年11月生于陜西米脂，比林彪和粟裕大3歲，他算是一個世家子弟，還是后來毛澤東筆下大名鼎鼎的陜甘寧邊區(qū)政府副主席李鼎銘的表弟。

1924年6月，因陜西籍老鄉(xiāng)、國民黨元老于右任先生的推薦，他與結伴同行的關麟征等人一同考入黃埔軍校，開始了波瀾壯闊的軍旅生涯。書法大家于老先生還曾親筆贈送他一幅墨寶：“安危天下重，博大圣人心”，表達了對這位同鄉(xiāng)后輩的殷殷期許之意。

如果說胡宗南是他的黃埔同學里升官最快的人（胡是黃埔學生中第一個軍長、第一個兵團總指揮、笫一個集團軍總司令、第一個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那么杜聿明則是國民黨軍黃埔學生中最會帶兵打仗的人。

1939年12月，杜聿明率赫赫有名的機械化新軍第5軍（后成為粟裕和劉伯承的勁敵、蔣介石五大主力之一）血戰(zhàn)廣西昆侖關，大敗侵華日軍有“鋼軍”之稱的第5師團第12旅團，擊斃旅團長中村正雄，取得“昆侖關大捷”。一時舉國歡騰，振奮了國人抗日的決心。

1942年初，杜聿明就任中國遠征軍笫一路副司令長官（司令長官衛(wèi)立煌、羅卓英），率部遠赴緬甸抗日戰(zhàn)場。期間轉戰(zhàn)一千五百余公里，屢挫敵鋒，使日軍遭到太平洋戰(zhàn)爭以來少有的沉重打擊，給同一個戰(zhàn)壕的英國盟軍以有力支援。

林彪雖與杜聿明是黃埔先后同學，同為方面軍級的統(tǒng)軍大將，但在各自最高統(tǒng)帥面前的際遇有些差別。

林彪的地位和作用與國民黨軍的陳誠頗為相似，兩人都是軍中晚輩，資歷不是很老，但都受到最高統(tǒng)帥的格外信任。

1929年12月紅四軍第九次黨代會（史稱“古田會議”）后，林彪屢屢被毛澤東越級擢拔，從紅四軍軍長、紅一軍團總指揮（軍團長）、115師（紅一方面軍改編而來）師長，一步步接替朱德升職后留下的職位，最終成為掌管紅一方面軍即中央紅軍（115師、東北野戰(zhàn)軍、第四野戰(zhàn)軍）的方面軍統(tǒng)帥。

陳誠則因對蔣介石的絕對忠誠，以黃埔軍校上尉特別官佐的低微身份起步，被蔣介石越級擢拔，逐漸架空僅次于蔣介石的黃埔首領何應欽，從而牢牢實際掌控黃埔嫡系部隊，最后成為國民黨唯一的副總裁，號稱“小委員長”，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不過，他們兩人的最終命運也驚人的相似，后來均“中道崩殂”，未能從“接班人“的崗位順利接上班。

杜聿明則與他們不同，因早期軍中資歷束縛，往往只能擔綱方面軍軍事統(tǒng)帥的副職，但負實際指揮之責。

他的東北保安司令長官其實是東北行轅主任（或代主任）熊式輝、陳誠、衛(wèi)立煌的副手，后期還專赴東北，就任東北“剿總”副總司令兼冀遼熱邊區(qū)司令，解救出近五萬余人的國民黨軍殘部。

1948年11月，杜聿明又被蔣介石派往淮海戰(zhàn)場“救火”，就任徐州“剿總”副總司令，成為“資歷與威望極高”的“豬”將軍劉峙的副手，依然擔負戰(zhàn)役的實際指揮之責。

這一點，杜聿明又與粟裕有相似之處。

解放戰(zhàn)爭期間，粟裕長期以陳毅的副手身份出現(xiàn)，多半是以副司令的身份擔負司令員的戰(zhàn)役指揮之責；后來因陳毅被調離，他又擔任華東野戰(zhàn)軍代司令員兼代政委，但一些文告署名仍然都以司令員陳毅打頭。

1945年11月，從重慶起程的杜聿明抵達秦皇島，與學弟林彪的東北爭奪戰(zhàn)開始打響。

從關內到關外山水遠隔，杜聿明麾下的主力大軍還遠在開進途中，他只能指揮先期到達的兩個軍13軍、52軍向榆錦方向進攻，不久總攻山海關。

此時，早一步進入東北的林彪，所部東北民主聯(lián)軍已發(fā)展為一支總兵力為27萬人的大軍。

但林彪囿于過去僅僅指揮過萬余人的115師，突然指揮數(shù)十萬人馬，大兵團作戰(zhàn)一時不大適應，竟被杜聿明連克山海關、四平、本溪、長春。到1946年6月，杜聿明迫使林彪“千里大撤退”，一直退過松花江。

焦慮中的林彪發(fā)給毛澤東電報，請求“準備游擊，放棄哈爾濱”。毛澤東考慮兩天后，不得不同意放棄東北最后一座大城市哈爾濱。

后因“關內狼煙四起”，“蔣介石捉襟見肘，頓顯兵力不足，原擬調往東北的軍隊被關內戰(zhàn)場死死拖住了，東北民主聯(lián)軍獲得了極為寶貴的4個月的休養(yǎng)生息時間”。林彪也緩過氣來，重獲新生。

杜聿明因兵力不足，主動停下攻勢，未能“宜將剩勇追窮寇”，遂至優(yōu)劣轉化，功敗垂成。曾親臨東北督戰(zhàn)的國民政府副總參謀長、有“小諸葛”之稱的白崇禧對此也深感遺憾，久久不能釋懷。

他的兒子白先勇后來寫了《養(yǎng)虎遺患——父親的遺恨》一文，回憶說：“在臺灣，我至少聽過父親三次跟我提到四平之戰(zhàn)，提到他曾向蔣提出希望能繼續(xù)留下來督戰(zhàn)或者直接指揮戰(zhàn)斗，不回南京，但蔣就是不同意，催他回去當國防部長。父親每次說到這件事就氣得頓腳?！?/p>

此后，林彪在東北的兵力一直優(yōu)于杜聿明，是全國唯一一個共產黨在兵力上占優(yōu)勢的戰(zhàn)區(qū)。

1946年7月，林彪的東北野戰(zhàn)軍面對的國民黨軍是5個軍（缺4個師），而粟裕的華野面對的國民黨軍是24個軍（缺1個師）；1947年4月，林彪面對的國民黨軍是7個軍（缺1個師），而粟裕面對的國民黨軍是33個軍。

因此，東北民主聯(lián)軍（東北野戰(zhàn)軍）官兵們有一首傳誦一時的順口溜：“國民黨，兵力少，南北滿，來回跑?！?/p>

但即便如此，杜聿明依然能保持主動攻勢，且損失少于林彪，1947年5月至6月的四平之戰(zhàn)，他更是再次大出風頭。不僅其部將陳明仁以少擊多，保住了四平，而且杜聿明親率大軍前往解圍時，迫使林彪再次撤退。

直到杜聿明因病于1947年7月8日離開東北，由總參謀長陳誠接替其軍事指揮之后，國民黨軍在東北戰(zhàn)場上才逐漸不可收拾，國民黨內輿論喊出了“殺陳誠以謝天下”的激憤之語。

遼沈戰(zhàn)役尾期的1948年10月27日，蔣介石見接替陳誠指揮的東北“剿匪”總司令衛(wèi)立煌也無力回天，再次起用大病初愈的杜聿明，令其緊急趕赴東北，布置東北國民黨軍殘部撤退。

杜聿明面對林彪的百萬大軍，以弱勢兵力兩次運用聲東擊西的謀略，成功地解救出了營口與葫蘆島國民黨軍五萬余人，其中精銳的闕漢騫54軍等部還被雪中送炭，千里轉運到淮海戰(zhàn)場的蚌埠前線。

杜聿明從東北成功組織撤退，旋即被蔣介石派往劍拔弩張的淮海戰(zhàn)場。

此前不久，從未與關內中共部隊交過手的杜聿明，對華北“剿總”總司令傅作義說：“東北共軍將近百萬，即將入關，它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武器裝備及戰(zhàn)力遠遠超過關內共軍?！?/p>

但令杜聿明未想到的是，淮海戰(zhàn)場上，他遇到了平生強勁的對手——華東野戰(zhàn)軍及其代司令員兼代政委粟裕。

擁有30萬黃埔精銳部隊的他，攻不成，守不住，再也不能順利施展故計。

1948年11月奉命撤出徐州時，杜聿明也搞了不少聲東擊西的謀略，曾不無自得地對部下邱清泉等人說：“預料這次迅速決定撤退的行動是成功的?！F神速，這次撤退的行動正鉆在他們大戰(zhàn)后的間隙中，以退為守，以救出黃維兵團為目的?！?/p>

但他沒有逃出粟裕的“算計”，不僅未能救出困境中苦苦支撐的黃維兵團，還被只有東北野戰(zhàn)軍一半兵力的華東野戰(zhàn)軍鐵桶似地包圍在陳官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再無當年抗日戰(zhàn)場、東北戰(zhàn)場的名將風采。

1949年1月10日，杜聿明帶親隨十余人，冒充華東野戰(zhàn)軍11縱士兵押送俘虜，意圖乘亂逃出去，不想被華野4縱的后方人員識破而被活捉，這是共產黨公布的43名戰(zhàn)犯中唯一被生擒的將領。

因前幾天杜聿明還收到署名“司令員陳毅、副司令員粟裕”的勸降信，他依然認為華東野戰(zhàn)軍由陳毅在指揮。

成為階下囚后，臨時編了一個“高文明”假名字的杜聿明，最早接觸的華野軍官是負責審查的4縱11師政治部主任陳茂輝。

聽說對方姓陳，杜聿明誤以為是陳毅，心想：“如果是陳毅的話，風度倒不錯，我可以同他老老實實談談。”

陳茂輝當然不是陳毅，陳毅這時遠在河北西柏坡的中共中央駐地，杜聿明“中將副總司令”的真實身份也很快被查了出來，他認為自己忝列“戰(zhàn)犯”，必死無疑，因此情緒低落，幾番尋死覓活，準備“不成功便成仁”，“壯烈殉國”。

不久，他被押解到縱隊司令部，與司令員陶勇、政委郭化若見面后，由司令部參謀蘇榮專門負責看管。

蘇榮與杜聿明“套近乎”，從他的黃埔同學陳賡談起，逐漸打消了他自殺的念頭。

蘇榮回憶說：杜聿明講他這次失敗得這樣慘，沒有想到。

當蘇榮提到粟裕，指出杜聿明之所以失敗，除了其他因素外，還有一條致命的原因，就是碰到了粟裕時，杜聿明才清楚自己真正的對手是誰。

他說：“我對粟裕早有耳聞，也研究過，只是沒有交過手，這次交手后我們敗得很慘，不得不佩服粟裕的軍事指揮才能?！?/p>

粟裕后來也談到了杜聿明，他說：“杜聿明只能打勝仗，不能打敗仗；只能在有利條件下打仗，不能在不利條件下打仗。他在印緬作戰(zhàn)時，有美國的供應，出過風頭。在東北時，有火車、輪船、飛機源源供應。但這次被我們包圍在永城地區(qū)，突不出，守不住，被我們全部殲滅。”

天下英雄誰敵手？杜聿明與林彪、粟裕對陣的過程與結果，粟裕自然技高一籌。而自古英雄相惜，能有幸與中共兩個戰(zhàn)役指揮頂尖高手在戰(zhàn)場“過招”，作為軍人，杜聿明似乎可以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