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禮
迎著初春的暮靄,駕車行駛在回老家的路上。車載音響應(yīng)景似的,竟播起了一首熟悉的老歌:“又見炊煙升起,暮色罩大地。想問陣陣炊煙,你要去哪里?夕陽有詩情,黃昏有畫意。詩情畫意雖然美麗,我心中只有你……”聽著鄧麗君那甜美的歌聲,我突然意識到:彈指間,故鄉(xiāng)的炊煙,我已闊別了三十多年!
優(yōu)美熟悉的旋律在耳畔輕輕回蕩,我的思緒不禁也逆著時光的河,漂流回了從前。我睜大雙眼,找尋著那曾經(jīng)熟悉的炊煙,我在記憶的碎片中努力搜索,鼻翼間仿佛又氤氳起炊煙的味道……
從出生到十八歲參軍,我一直在鄉(xiāng)間度過。那里有裊裊的炊煙,那里有我的爹娘。那時,漠漠炊煙,就是家的符號,也是父母的呼喚。我小時候貪玩,不管是在村邊的樹上掏鳥窩,還是在冰面上打陀螺,或者是和小伙伴們玩藏貓貓兒、跳格子、摔紙,只要望見家里的炊煙由濃到淡,就知道該回家了。但有時候玩瘋了,也會忘記時間,遠遠聽到媽媽的呼喚,才一陣風(fēng)似地跑回家。
炊煙紛起的時候,也是小村里最溫馨、最熱鬧的光景。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不管是上班的、務(wù)農(nóng)的、上學(xué)的,還是走街串巷耍手藝做生意的,都披著霞光,伴著夕陽,腳步匆匆地往家里趕。那一縷一縷的炊煙,仿佛是根長長的繩,一頭連著村子,一頭連著你、連著我、連著他。那熟悉的炊煙味道,讓人不由地放松了心情,加快了腳步,每個人的眼角都輕掩著笑容。
炊煙漸起的霞光里,孩童扒著門口,盼望父母回家的身影;主婦拉著風(fēng)箱,在嘈雜的聲音里,仔細辨聽著熟悉的車鈴;大黃狗不時發(fā)出幾聲吼吠,老母雞撲凌凌地飛上了雞窩。而那縷縷炊煙,雖則無聲,卻也喧鬧。它們一會兒躥過樹梢,一會兒爬上屋頂,一會兒翻越圍墻,四處窺視,彌散在村莊的各個角落。一道道炊煙,時而筆直地直上云天,時而被風(fēng)兒折彎,像是給農(nóng)家小院梳起了一條長長的辮子。飯菜的香味,也隨之四溢。待到炊煙漸盡,娘喚兒、兒喊爹,莽撞的小身影飛也似地往家跑,悠閑的大漢不慌不忙,見誰還忘不了打聲招呼,有用沒用地問一句:“吃了沒?”
故鄉(xiāng)的炊煙,是陸游的“炊煙漠漠衡門寂,寒日昏昏倦鳥還”;是洪適的“田舍炊煙常蔽野,居民安堵不離鄉(xiāng)”;是趙長卿的“炊煙一點孤村迥,嬌容斂盡天容凈”;是納蘭容若的“一道炊煙,三分夢雨,忍看林表斜陽”;是高觀國的“柳影人家起炊煙。仿佛似,江南岸。”故鄉(xiāng)的炊煙,白白柔柔,裊裊婷婷,絲絲縷縷,如詩如夢,是一幅溫馨的畫卷。故鄉(xiāng)的炊煙,是家鄉(xiāng)的符號,是故園的索引,是回家的路標(biāo)。那縷炊煙,燃在家的方向,牽引著一顆顆漂泊的心和流浪的步履。
此刻,路旁遠遠近近的村莊,一個接一個從眼前閃過。然而,雖值晚飯時分,一個個孤島似的村子上空,卻看不到一絲一縷的炊煙。我突然想起,不知從什么時候,家鄉(xiāng)的人們大都用上了液化氣,家家戶戶的院子里、墻頭邊,已見不到大大小小的柴火垛。前些日子回老家,哥哥說,村子里已通上了天然氣管道。如今的故鄉(xiāng),再也難見到曾經(jīng)的炊煙了。
啊,再見了,我的童年!再見了,故鄉(xiāng)的炊煙!想到這些,心中有幾多欣喜,也有幾分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