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哈爾騰

■向國忠

來阿克塞縣工作時，有人告訴我，那兒有美麗的大草原，有成群的牛羊，我心中便是一幅“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美好畫卷。到了阿克塞后，眼前是一望無垠的戈壁，滿目荒涼中零零星星點綴著一點綠，并沒有看到碧草如茵的大草原，心中多少便有點失望。后來就聽說過了當金山，有一條奔騰的哈爾騰河，有一個美麗的哈爾騰大草原，還有一個世界聞名的哈爾騰國際狩獵場呢。從那時起，哈爾騰便成了我心中的一個夢，一處神往的地方：春天冰雪消融、小河潺潺，夏天碧草如茵、牛羊如云朵綻放，秋天色彩斑斕、野生動物自由徜徉，冬天白雪皚皚，群山銀裝素裹的世外桃源。身在阿克塞，哈爾騰離我咫尺之遙，卻不能親近，不能走進，每每想起心中便會產(chǎn)生莫名的無奈和失落。時日越久，思念愈深，哈爾騰越發(fā)讓我魂牽夢繞，每每有人提及，便心潮涌動，恨不得馬上撲進她廣闊的懷抱，感受她的心跳，品味她的壯美。又到了一年一度牧民冬季進山拉羊的時節(jié)，一位朋友周末要去哈爾騰拉羊，我一聽便心情激動，熱血沸騰，請求他帶我去。朋友并不熱情，一再強調(diào)哈爾騰海拔高，可能會有危險。冬天天氣十分寒冷，能受得了嗎？冬天大雪封山，沒什么看的，不如明年夏天再去。可我心情迫切，軟磨硬泡，終于說服朋友帶我前去，朋友一再交代要做好進山的各項準備，我均一一允諾。經(jīng)過精心準備，終于在一個晴朗的夜晚開始了我期盼已久的哈爾騰之行。

三星走，我也走

浩瀚星空，群星璀璨。接近凌晨，路上車輛很少，在無盡的黑夜中，朋友破舊的吉普車，只有一個斜歪著的燈發(fā)出昏黃的亮光，顯得那么微弱。過了長草溝就成了山路，群山影影綽綽，看不出是荒山禿嶺還是滿山蔥蘢，也不知是陡峭險峻還是平坦起伏，一切都隱藏在了無邊的黑暗中。回望縣城，如同黑夜中的一把火炬明亮閃爍。高原的天空深邃空曠，滿天星斗明亮閃爍，我又不自覺地把目光投向東邊的蒼穹，尋找熟悉的三星。三星是孩提時父親教我用來確定時間的三顆星，此時她們正在東邊那座山頭上一閃一閃眨著眼睛和我打招呼呢。從長草溝到當金山這一段路比較險峻，一直是上坡路，在群山中蜿蜒穿梭。白天走時，向下一看那幽深的峽谷，讓人頭暈目眩，膽戰(zhàn)心驚，晚上什么也看不到，反而不怎么害怕了。不知不覺間，感覺原來喘著粗氣的吉普車突然變得輕快了，一問朋友，才知已過當金山頂啦！接下來便是下坡路，一路順風，凌晨一點半，我們來到了花海子。由于時間還早，朋友建議我們先到花海子值班點去休息一會再走。茫?；êＷ硬菰?，還有明亮的燈光、溫暖的房子和飄香的奶茶迎接我們，真是讓人喜出望外。值班工作人員中有一位我以前的學生，非常驚喜，熱情的問候，熱氣騰騰的奶茶，讓我已經(jīng)四肢冰涼的身體很快暖和了起來。學生誠懇地邀請我明年夏天草長鶯飛的時節(jié)再來花海子，那時的花海子風吹草低見牛羊，大、小蘇干湖像兩顆明珠一樣鑲嵌在碧草如茵的大草原上。凌晨三點，在遼闊的花海子草原上，夜幕低垂，銀河燦爛，群星伸手可及，多么美妙的夜空?。⊙鐾强?，閃爍的三星已經(jīng)走到了天空南部偏西。該出發(fā)了!室內(nèi)溫暖溫馨，草原上寒風刺骨，滴水成冰。我已經(jīng)在保暖衣外套了兩件棉褲，兩件毛衣，一件棉大衣，在開著暖風的車內(nèi)仍然凍得瑟瑟發(fā)抖。我趕緊把后排座位上的朋友準備的棉被裹在了身上，才稍稍好了一點。來時覺得朋友拿的兩床被子可能是多此一舉，誰知高原上的夜晚竟如此寒冷。前行不遠左拐，進入哈爾騰向東的鄉(xiāng)村公路。借著微弱的燈光，但見道路兩側(cè)，流沙漫漫，被一陣緊似一陣的寒風吹著嗖嗖嗖往前跑。偶爾能見到幾株枯草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偏離了215國道，看不見一點燈光，看不見一點生機，只有遠山的黑影和無盡的空曠，一下子好像進入了亙古荒原。空曠的黑夜缺少參照，人的方向感一下子變差了，有時感覺在向東北走，有時有感覺在向東南走。好在幾個拐彎后看到了一個路牌，“烏呼圖”，說明已經(jīng)到了烏呼圖村。我們還要為后面拉羊的大車引路，否則他們過來找不到路口了。吉普車停在路口處，我再次仰望天空，尋找那熟悉的三星，此時她已掛在了西南方的天空，看來天快亮了。童年上學父母通過三星來掌握時間，叫我們起床?，F(xiàn)在我們已很少通過觀察三星來確定時間，只是在仰望星空時偶爾瞄上一眼，沒想到在前往哈爾騰的夜晚，那閃爍的三星，伴著我們一路行走。三星走，我們走，我們找到了路口，三星走到了天邊。

哈爾騰的早晨

晨曦微明，黑夜朦朧的面紗漸漸褪去，哈爾騰草原嫵媚的容顏慢慢展露在了我們眼前。遼闊的草原兩山夾峙，放眼望去，一瀉千里，遠遠近近，到處都是被雨水沖刷的溝壑，吉普車只能沿著似有似無的車轍顛簸搖擺著前行。殘存的積雪和裸露的戈壁交相映襯，仿佛整個草原鋪上了一張素雅干凈的地毯。一簇簇干枯的茵陳在積雪中搖曳生姿，一群又一群小鳥被轟鳴的汽車驚起，嘰嘰喳喳叫著飛向遠方。潔白晶瑩的積雪上，不知什么動物印上了一串串深深淺淺的腳印，有的像寒冬的臘梅，有的像一群游動的小魚，甚是好看。遠處幾只黑色的雄鷹在山頭翱翔，俯瞰大地，尋找獵物，驕傲而自信。一輪蓬勃的紅日即將從東邊的野牛脊山后升起，映紅了天邊的云彩，光彩奪目，蔚為壯觀。黨河南山和土爾根達坂山峰巒疊嶂，銀裝素裹，遠遠望去巍峨圣潔，云霧繚繞，如同仙境。正當我們陶醉在天空不斷變換顏色的云彩時，山頂?shù)姆e雪突然璀璨奪目，光芒四射，一輪旭日已在野牛脊山頂冉冉升起。近處的山坡上一片片干枯稀疏的芨芨草、冰草和一些不知名的雜草整齊地堅守在砂石中，遠處山坡下的幾個湖泊由于冬天干涸，鹽堿在陽光下發(fā)著刺眼的白光。隱隱可見牧羊人牽著駱駝趕著羊兒來到了山坡，不知從哪兒跑來的一只牧羊犬追著我們的車子狂吠不止。美麗的草原一下子變得明亮而歡快，溫暖而熱烈。哈爾騰草原的早晨就這樣開始了。

牧羊人·牧羊犬

一峰駱駝映著西斜的太陽，晃晃悠悠從高高的沙梁后出現(xiàn)，接著看到了輕輕晃悠的牧羊人。只見他頭戴黃棉帽，身穿臃腫的棉大衣，腳上是笨重的翻毛皮靴，一副黑色的太陽鏡遮住了大半個臉，看不清他的模樣。夕陽西下，牧羊人騎著駿馬或駱駝從地平線上迎著絢麗的晚霞緩緩走來，這是我腦海中無數(shù)次出現(xiàn)的牧羊人的情景。今天真的出現(xiàn)了，多么美好，多么富有詩意，我想把這美好的瞬間記錄下來?？僧斘夷孟鄼C的過程中，他已輕松地吆喝著駱駝臥倒，并麻利地從駝身上跳了下來，手牽駝繩遠遠看著我們。朋友認識，走近打了招呼，遞了支煙，拉起了話兒。高原凜冽的寒風，強烈的紫外線，造就了他們黝黑的皮膚，粗糙的大手。空曠高遠的天空，美麗的草原，可愛的羊兒使他們豁達而善良。無論春夏秋冬，不管前山后山，他們逐水草而居，住在草原上零星分布的羊房子和簡陋的帳篷內(nèi)，冬吃積雪夏飲泉水，忠實的牧羊犬相伴，他們的生活簡單而充實。走進草原，時不時就有一兩條牧羊犬不知從什么地方冒出來，追著你的車子一路狂吠，讓人心驚膽顫。當你停下來后它們又會遠遠地站著有一聲沒一聲地對著你叫，但不沖過來攻擊你。這不，我們在和牧羊人搭話，四只牧羊犬也隨著跑了過來，圍著我們轉(zhuǎn)了一圈，站在不遠處盯著我們好奇地打量著，然后就悠閑地躺了下來，瞇起了眼睛。一會兒，牧羊人要走了，牧羊犬便跑過來圍著牧羊人撒歡，追著羊群嬉戲。在這杳無人煙的大草原上，有時十天半個月主人才過來送一次吃的，漫漫長夜中牧羊犬成了牧羊人最忠實的伙伴。白天他們形影不離，相依相伴，晚上他們共同守護可愛的羊兒。聽朋友講，牧羊犬如同牧羊人的孩子，他們吃什么就給牧羊犬吃什么。人和犬在這美麗的哈爾騰和諧相處，忠誠相守。

你會抓羊嗎

“你會抓羊嗎？”如果有人這樣問你，你肯定會不屑一顧，不就一只羊嘛，有什么不會抓的?？墒?，如果你來到草原，你就會明白，你真的不一定會抓。朋友是來拉羊的，是用焊了兩層鋼筋架子的大汽車來拉的。我原想把汽車開到羊圈門口，直接抓住扔到車上不就萬事大吉了。到了哈爾騰才知道，朋友的草場在大頭羊溝，那兒大車進不去，要把羊趕到青溝的這個河壩里來拉。牧羊人把羊群趕到了一個弧形的沙梁下，既有利于圈羊，又可借助沙梁往車里裝羊。九百多只羊，五個人吆喝著擠到了一起。朋友問我會看羯羊嗎？擠在一起可真不好區(qū)分，那就不用抓了，幫著把羊擋住即可，朋友說。他們四個人在那交流著，這個是四齒子，那個是六齒子，這個黃耳朵是母羊，那個長角的肯定是羯羊。瞅中目標，貓著腰慢慢靠近，快接近時一溜小跑飛奔而去，一把揪住羊毛，在掙扎中麻利地抓住后腿或羊角，這樣就不會溜脫。山上的羊勁大，再加上人因高原反應而氣喘吁吁，弄不好就會讓羊把你馱起來或者摔倒。把羊牽到車附近后，先看清是幾齒子，按齒數(shù)多少裝在不同的架子里。羊一年長兩齒，根據(jù)齒數(shù)多少可確定年齡。我不甘心就這么一直來來回回在那擋羊，便不斷地向他們請教怎么確定是母羊還是羯羊，慢慢也有了一點經(jīng)驗，瞅中一個便請教他們是不是羯羊，得到肯定后，我便在心里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把它抓住，要不然來拉羊，連一個羊都沒抓多么遺憾。我學著他們的羊，慢慢靠近，那羊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突然開始往羊群外跑。我使出全身氣力向目標沖去，羊群頓時亂作一團，幾個來回下來我終于抓住了它的角。正在我喘氣之際，它的頭向我頂來，這可是我抓住的唯一一只羊，怎么可能輕易松手，我雙手牢牢抓緊羊角，結果整個身子和羊摔了過去，我順勢壓在了羊身上，終于制服了它。就在我們一次次圍追堵截抓羯羊的當中，那些羊群中的騷胡，就是種羊，全然不顧羯羊的生死，反倒借助與母羊親密接觸的機會，一次次爬上母羊脊背在那尋歡作樂，成了抓羊過程中的另一道風景。在如此緊張的關鍵時刻，一直母山羊卻在那不住的哼哼，有經(jīng)驗的牧羊人說它快要產(chǎn)了，也沒怎么在意，一會兒就聽到羊群中傳來了小羊羔咩咩咩的叫聲，看著它羸弱的身體在寒風中艱難地掙扎，真為它擔心。經(jīng)過兩個小時的奮戰(zhàn)，80多只羯羊全部裝上了大汽車，準備出發(fā)。這時我注意到有兩只六齒綿羯羊如同雙胞胎一樣，在車里靜靜地注視遠去的羊群、牧羊人和牧羊犬，那無限深情的目光不知是哀怨還是留戀？汽車啟動了，它們沒有像其他羊一樣驚慌，坦然自若，默默地與三年多來自由快樂的哈爾騰草原告別。車子開始在溝壑縱橫的草原上顛簸起來，它們轉(zhuǎn)了個身，隱沒在了羊群中。可能它們也知道這次離去就是真的一去不復返了。

小哈爾騰河

奔騰不息的哈爾騰河，養(yǎng)育了美麗的哈爾騰草原和海子草原，是阿克塞的母親河。這次我沒有見到大哈爾騰河，只在回來的路上一睹小哈爾騰的芳容。小哈爾騰河發(fā)源于土爾根達坂山，中、下游滲入地下成為潛流，出露于花海子，最后匯入大、小蘇干湖。返回途中迎著落日余暉，整個哈爾騰草原一片靜美。抓羊的任務順利完成，朋友興致很好，說到前面小哈爾騰河了讓我好好看看，拍些照片。我馬上興奮了起來，腦海中哈爾騰河迤邐的風光又開始在眼前浮現(xiàn)。可快出哈爾騰了，目力所及，視野內(nèi)除了土爾根達坂山和黨河南山峰頂?shù)陌}皚白雪，就是眼前一望無垠的戈壁，處處流沙漫漫，幾乎寸草不生，望眼欲穿，哪有河的影子呀！就在我困惑失望之時，山回路轉(zhuǎn)，一座大橋幾乎是在我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出現(xiàn)在了眼前。緊接著夕陽下土灰色的戈壁上一條銀色的帶子蜿蜒飄逸，伸向遠方。??！那就是小哈爾騰河。她，像一位嫻靜的少女，靜靜地流淌，波瀾不驚，輕吟淺唱，在夕陽下波光粼粼。正如同她的名字，小哈爾騰河，在廣袤無垠的哈爾騰草原上她顯得那么纖弱，那么溫柔。不知不覺中火紅的太陽有一半隱在了山后，天邊出現(xiàn)了火紅的霞光，晚霞如同婀娜的飛天穿著紅色的裙裾款款走來，哈爾騰河如同絲帶在大地蜿蜒飄逸。太陽完全落山了，哈爾騰河又恢復了她本來的容顏，河岸兩邊十米左右生長著茂盛的枯草，不遠處有一簇挺拔的紅柳，一只小鳥正在枝頭愉悅地跳來跳去，忽然她輕盈地一個滑翔，落在了河中草根上，歡快地啜飲起來。靈動的小鳥一下子使平靜的小哈爾騰河歡快了起來。

冬日的哈爾騰，自有一種別樣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