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早微篇小說三題

梁安早，廣西灌陽人，廣西兒童文學(xué)創(chuàng)作委員會副主任，桂林市作協(xié)理事。曾獲廣西第七屆文藝創(chuàng)作銅鼓獎、第五屆少數(shù)民族花山文學(xué)創(chuàng)作獎、第四屆讀友杯全國少兒短篇小說優(yōu)秀獎等。已發(fā)表兒童文學(xué)、小說、散文200余萬字，多篇文章入選各種選本。出版有長篇童話《教科書失蹤了》，長篇少兒成長小說《少年的荒原》等十余種。

戒煙

一向嗜煙如命的盛總忽然戒掉了煙，而且戒得非常徹底！之前他也戒過幾次，由于種種原因，沒多長時間就會“舊病復(fù)發(fā)”。

一個煙齡長達二十多年、每天都要抽兩包煙的煙鬼忽然不吸煙，不外乎有兩種情況：一是身體出現(xiàn)狀況，二是公司經(jīng)濟出現(xiàn)問題。于是，關(guān)于盛總的流言蜚語在公司里不脛而走。

上述兩種說法像兩條洶涌澎湃的暗流，在公司里相互交織著，很是熱鬧。有人預(yù)測：公司離倒閉的日子不遠了。

公司開始有人以各種理由辭職，每當(dāng)有人遞來離職申請，盛總會毫不猶豫批準(zhǔn)。

可是，兩個月過去了，公司依舊正常運轉(zhuǎn)。

這是怎么回事呢？一些準(zhǔn)備離職的人拿捏不準(zhǔn)了。

就在大家猜疑不定的時候，一天，盛總突然宣布，全公司的人晚上觀看一部紀(jì)錄片，一律不得請假缺席。

盛總這擺的是哪出戲呢？公司里的人又議論了。議論歸議論，到了規(guī)定的時間，大家不得不按時參加。

紀(jì)錄片首先從繁華的大都市拍起，到某個縣城，然后到這個縣城某一個偏僻的鄉(xiāng)鎮(zhèn)，關(guān)于大都市、縣城和鄉(xiāng)鎮(zhèn)的畫面，大家見得多了，這里毋庸贅述。

畫面在鄉(xiāng)鎮(zhèn)建筑和街道上停留了片刻，畫面一轉(zhuǎn)，呈現(xiàn)出一條坑坑洼洼、左彎右拐的機耕路，同時配有畫外音：從這個鄉(xiāng)鎮(zhèn)出發(fā)，到機耕路的盡頭，大約要行走一個小時。

畫面繼續(xù)。

機耕路的盡頭，是一條崎嶇的羊腸小道，這條小道時而在叢林中穿行，時而在懸崖峭壁上盤旋，懸崖的下面，是一條澎湃的激流，看得人膽戰(zhàn)心驚。

雖然畫面中沒有行人，卻能聽到粗重的呼吸聲，顯然是拍攝的人發(fā)出來的。

最后，畫面中是一個小村莊，三十多座低矮破舊的房子像火柴盒散落在峽谷的盆地里。村莊的中央，是斑駁、蓋杉樹皮的泥胚房，鏡頭拉近，可以看到墻上有許多杯口大的洞。房子的前面，一根筆直的木頭上飄揚著鮮艷的紅旗。此時，里面?zhèn)鞒霈槵樀淖x書聲。

又是畫外音：從機耕路盡頭到這里，大約要跋涉兩個半小時。

“大家看到這所學(xué)校有什么想法嗎？”盛總叫人把畫面定格在學(xué)校，走上臺問下面的人。

大家默不作聲。

“其實，你們對我的議論我都知道，我不想為那些議論辯解什么?！笔⒖偪戳艘谎蹖W(xué)校說，“你們不是很好奇我為什么戒煙嗎？我戒煙是為了這所學(xué)校！我以前一天抽兩盒煙，一盒100元，一年要多少錢，你們自己去算，抽煙的害處想必大家都知道，我就不多說了。我想說的是，大家肯定像我這樣抽煙浪費掉不少錢。既然這樣，為什么不節(jié)約點，捐出浪費的錢來建設(shè)好這所學(xué)校呢？這可是一件功在當(dāng)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p>

“我粗略估算了一下，把這所小學(xué)校建設(shè)好，只要十萬塊就夠了，我先捐出我未來五年內(nèi)戒煙的錢——剩余的部分修路。如果你們覺得在某些方面有浪費的話，就捐點出來。當(dāng)然，我還會號召我生意上的朋友捐贈一些資金……”

盛總話音未落，下面響起熱烈的掌聲。

沒有多久，盛總收到一百多萬元的捐款。

看著這些錢，盛總舒了一口氣，撥通一個號碼說：“侄子，你就安心地教書吧，校舍和路的問題我已解決了?！?/p>

侄子大學(xué)畢業(yè)后，盛總本來想叫他來自己的公司發(fā)展，可侄子卻去了偏遠山區(qū)當(dāng)了老師。為了這事，他還與侄子鬧翻了，甚至還一度威脅侄子，如果不來公司上班，限定他在兩年內(nèi)將送他讀高中、大學(xué)的費用一次性還清——侄子讀高中和大學(xué)的費用都是他出的。

盛總以為侄子那點收入，在兩年之內(nèi)是萬萬還不上的。侄子沒還錢，但寄來一個U盤，U盤里存著剛才播放的視頻。盛總看完視頻后，陷入沉默中，他想起自己的小時候……

其實，視頻的最后還有一段文字：叔叔，我知道你有錢，請你獻出一片愛心，幫幫大山里的孩子吧。

手機

除夕這天，天氣溫暖如陽春三月，福根爺種在屋前菜園里的那兩棵李樹和桃樹居然同時開了花，滿樹的桃紅李白開得甚是熱鬧，仿佛預(yù)示著今天是個好日子。

今天確實是個好日子，因為幾天前兒子小漁說要帶著女朋友回來過年。

再說福根爺吃過早飯后就殺雞宰鴨剖魚貼對聯(lián)，忙前忙后花了大半天時間才忙完，便坐在大門口眺望著通向外面的路。可是，直到村里最后一家的鞭炮聲落下帷幕，還沒見兒子回來。

“唉，估計他們不會回來了?！备８鶢敾氐轿堇飺u頭嘆息。

他坐在廳堂里默默地吸著煙。

不知什么時候，外面響起小漁的聲音：“爸，我們回來啦。”

沒等福根爺反應(yīng)過來，小漁帶著女朋友已經(jīng)進了屋子。

小漁的女朋友身材高挑，眉清目秀，想到兒子談上這么一個漂亮的女朋友，福根爺滿心歡喜，剛才的郁悶一掃而空，隨口問了一句：“你們怎么這么晚才到家？”

“堵車?！毙O紅著臉說。實際上，他們在路上每看到好看的景點，就要停下車來拍照，耽擱了不少時間。

“爸，我上個月打電話給你，叫你裝無線網(wǎng)絡(luò)，你裝了沒有？”屁股還沒挨著凳子，小漁就問。

上個月的一天小漁打電話給福根爺，說這次過年回來要住上五六天，可女朋友說如果家里沒有網(wǎng)絡(luò)上網(wǎng)，就不跟他回來，因此，他叫福根爺在家里裝上無線網(wǎng)絡(luò)。

“裝了?！备８鶢斦f。

“密碼是多少？”

“我的出生年月日。你們都餓了吧，我去做飯。”福根爺說。

片刻，小漁在廳堂里問：“爸，你的出生年月日？”

連自己父親的出生年月日都不記得！福根爺在廚房里聽了，心里苦苦的。

等把飯做好后，福根爺端著供品祭拜了天地、祖宗，燃完鞭炮，回到廚房里擺上碗筷，連叫了幾聲兒子吃飯，都不見有人應(yīng)答，他走出廚房，看到小漁和他的女朋友正低著頭玩手機。

“吃飯啦?！备８鶢敍_著小漁喊。

“哦，稍等一下，我還有些拜年信息沒發(fā)完?！毙O盯著手機頭也沒抬一下。

福根爺回到廚房里，又等了會兒，還不見兩人進來吃飯，眼看飯菜就要涼了，再次走出廚房，喊道：“你們到底吃還是不吃？”

小漁聽到父親的語氣里有生氣的意思，這才放下手機，對女朋友說：“咱們別玩手機了，去吃飯吧?！?/p>

“叫什么叫？沒見我正忙著嗎？”女朋友玩游戲正玩在興頭上，沒好氣地甩給小漁一個衛(wèi)生球。

“我求求你啦，爸生氣了?！毙O小聲地對女朋友說。

女朋友氣呼呼地站起來，跟著小漁走進廚房，但手指不離手機屏幕，在上面點點戳戳。

落座后，福根爺正要招呼他們動筷，這時，小漁的女朋友搶完了紅包，看著滿桌飯菜叫道：“哇，這些菜做得真好看，先別動，我拍一下照。”

她拿起手機，對著滿桌的菜分不同角度“咔嚓咔嚓”地拍攝，足足拍了好幾分鐘，拍完后，她一屁股坐下，又埋頭挑選照片發(fā)朋友圈。

福根爺見媳婦玩著手機遲遲不動筷吃飯，桌上的飯菜已經(jīng)完全涼了，黑著臉說：“今晚吃手機算了！”

小漁發(fā)覺氣氛不對，忙推了一下女朋友：“快收起手機?！?/p>

吃了幾口，小漁和他女朋友的手機同時響起：“紅包來啦！”

小漁和他的女朋友飛快摸出手機：“哇，好多紅包，快搶！”

兩人勾著頭，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搶紅包、發(fā)紅包。

福根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木然地坐在那里。

外面陡然轉(zhuǎn)為北風(fēng)，風(fēng)呼呼地從屋頂掠過。滿桌的飯菜冰涼，很難入口。

“這菜真難吃！”小漁的女朋友搶完紅包，夾起一塊肉塞進嘴里，立刻吐了出來。

“不吃了！”小漁的女朋友將筷子擱在桌上。

“爸，你把菜熱一熱吧?！毙O說。

“要熱，你去熱！”福根爺沒好氣地說。

“那就不吃了?！?/p>

小漁撂下這句話，和他女朋友到廳堂烤火玩手機去了。

現(xiàn)在廚房里只有福根爺一個人，冷冷清清，哪里有點過年喜慶的氣氛？福根爺孤零零地坐著，越想心里越難過，淚水慢慢地溢出眼眶……

小漁和女朋友玩手機玩到深夜才去睡。

第二天，小漁和女朋友日上三竿才起來，他們看到，福根爺跪在神龕前，嘴里念著什么，神龕上面的祖宗牌位前，供奉著一部手機。

主人

七月像許多家庭主婦那樣，養(yǎng)了一條寵物狗來打發(fā)大把的無聊時光。這是一只通身雪白不摻一根雜毛、具有高貴血統(tǒng)的狗。據(jù)說，當(dāng)年某國總統(tǒng)夫人養(yǎng)的寵物狗就是這種狗，總統(tǒng)夫人帶著她的寵物狗隨總統(tǒng)出訪世界各國，一時狗的風(fēng)頭蓋過了總統(tǒng)和他的夫人，在寵物界引領(lǐng)一種風(fēng)潮，許多人以養(yǎng)這種寵物狗為榮。

七月十分喜愛這條寵物狗，視為掌上明珠，無微不至地呵護著它，簡直把它當(dāng)成自己的親生兒子，每當(dāng)它稍微有個什么感冒咳嗽，就心痛得不得了，幾天吃不下飯。

這天晚上，七月的先生照例沒有回來——他總說工作忙，應(yīng)酬多，一個月沒幾天回家。七月抱著寵物狗看了幾集肥皂劇，掉下幾把廉價的淚水，洗漱完畢上床睡覺。

半夜的時候，房間里突然閃現(xiàn)一團藍光，待藍光消失后，出現(xiàn)一條丑陋得無法用文字描述的狗。

恰在此時，寵物狗醒了。

它看到丑陋的狗，嚇得“汪”地叫起來。

丑陋的狗說話了（當(dāng)然是狗語）：“別叫，再叫，我立刻讓你在這個星球上消失！”

寵物狗顫抖地說：“你是怎么進來的？”

“我能從一個星球到另一個星球，自然就能輕易進來?！?/p>

寵物狗看了看門和窗，都關(guān)得好好的，再看看床上，也沒有男主人，再說，今晚女主人一直與它待在一起，女主人睡了好久它才入睡，因此，丑陋的狗的話真實可信。

寵物狗想了一下，問：“按你的話的意思，你是來自其他星球嘍？”

丑陋的狗說：“正是，我來自D星球。”

寵物狗見它并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膽子大了點：“你是來旅行的嗎？”

“一半是這樣，一半又不是。”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睂櫸锕酚X得它的話很費解。

“這是因為我到過很多星球，等于是在旅行，但是，我又是帶有目的去的?！背舐墓氛f。

“什么目的？”

“在回答你的這個問題之前，你先回答我的問題?！?/p>

“你盡管問吧，只要我知道?！?/p>

丑陋的狗看了一眼床上睡得很熟的七月，說：“床上睡的那個生物是你的主人還是奴隸？”

寵物狗猶豫了片刻，說：“應(yīng)該是我的奴隸吧。對了，她叫做人，人，分為女人和男人……”

丑陋的狗打斷它的話：“人，一種很奇怪的稱呼。”

于是，寵物狗便告訴它，人是一種兩條腿能直立行走、兩只手能使用工具的生物。

“哦，我懂了，與我們差不多?；氐秸}上，你剛才說的，她是你的奴隸，是不是要專門侍候你？”

“是的?！?/p>

“能說詳細點嗎？”

“給我建造漂亮舒適的房子，給我買衣服，經(jīng)常幫我洗澡，每天做好吃的給我吃，當(dāng)我病了就抱著我去看醫(yī)生，還天天將我摟在懷里、稱呼我為寶貝兒，出去旅行時，還給我當(dāng)司機……”

丑陋的狗再次打斷寵物狗的話：“那么，當(dāng)你的奴隸做錯了事，你會打罵或是用極為嚴(yán)酷的手段懲罰她嗎？”

“從來沒有，我們都是和平相處的。萬一她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我頂多是生氣出走，然而，她會想盡一切辦法將我找回來，然后哭著向我道歉認(rèn)錯。”

“我的天啦，當(dāng)人的主人可真舒服！”丑陋的狗尖叫著，“我決定留下來當(dāng)這里的主人了?！?/p>

“什么？你要留下來？”

“嗯?，F(xiàn)在我可以回答你早先的問題了。在我們的星球上，我們是主人，可是，我們的奴隸卻經(jīng)常造反，一旦他們造反成功，我們就變成了奴隸，奴隸成了主人。成了主人的奴隸會用各種令人發(fā)指的手段來懲罰我們。事實上，我是從D星球逃出來的，當(dāng)時我是D星球的總統(tǒng)。然后，我去了E星球、F星球、G星球……有八九個星球，在每個星球上待了一段時間，發(fā)現(xiàn)這些星球的狀況與我們D星球差不多?！?/p>

“所以你就來到了這個星球？”

“對?！?/p>

“可是，你這個模樣，我的奴隸是不會歡迎你的?！?/p>

“我懂你的意思，這個不用你擔(dān)心?！?/p>

又是一道藍光，藍光過后，寵物狗面前出現(xiàn)一條與它一模一樣的狗。

這時，七月醒了。開燈后，眼前出現(xiàn)兩條一樣的狗，大吃一驚，使勁地揉了揉眼睛，可兩條一樣的狗依然存在。

“也好，它們有伴了。寶貝兒，我抱抱你們?！逼咴码m然百思不得其解，但還是很開心，左右手各抱起一條狗。

責(zé)任編輯 謝 蓉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