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蕊
景城大街轉(zhuǎn)角處的第三棵梧桐不會知道,在某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下午,畢小櫻以這樣一種心情經(jīng)過了它。
那時,大街右邊的咖啡廳正播放著曼妙的舞曲,對面的小女孩正在向情侶兜售玫瑰花。從左邊的面包店傳出誘人的香味,烤面包的師傅正脫下外衣,準(zhǔn)備看報、喝茶。
就是這樣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下午,景城大街轉(zhuǎn)角的第三棵梧桐不會知道,畢小櫻以這樣一種心情看見了姜悠果,而他正和他的女友,手牽手走在大街上。
還有3天,畢小櫻就要啟程去朵城參加一年一度的煙花祭。這是她18歲以來的第一次獨(dú)自旅行。高中畢業(yè),畢小櫻多希望能夠有另一個人走在身邊。
可是,卻只能是一個人。
也許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夠深刻地想起姜悠果。那個長得清瘦的男孩,比畢小櫻大兩歲。當(dāng)她第一次走進(jìn)景城高中校門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高三年級的學(xué)生,所以就以學(xué)長的身份接待了她。
畢小櫻看見他微微低下的臉,從此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她笑笑,站在空曠的景城大街轉(zhuǎn)角。
18歲。直到今天,畢小櫻終于可以理直氣壯地對姜悠果說,她長大了。這是她期盼了多久才得到的。而如今,悠果又在哪里呢?
林葉如是姜悠果青梅竹馬的女友。畢小櫻第一次看到她,簡直驚為天人。她從沒想過這世上會有這樣的女孩存在,學(xué)業(yè)優(yōu)異,家境殷實(shí),只要輕輕揮一揮手,便風(fēng)起云涌、不可一世,而她是畢小櫻的直屬學(xué)姐。
姜悠果領(lǐng)畢小櫻去見林葉如。
陽光緩緩照射下來,林葉如安寧地坐在那里,猶如仙子。畢小櫻怯怯地向她問好,然后看見她的笑。那一年畢小櫻15歲。生日后的第4天,入學(xué),遇見林葉如,在心里偷偷喜歡姜悠果。
可是有多愚蠢呢?畢小櫻那個時候還不知道姜悠果與林葉如之間的關(guān)系。學(xué)姐輔導(dǎo)時間,她總是不停地纏住林葉如問:“悠果啊悠果,他現(xiàn)在在哪里呢,他在做什么?”
林葉如就疼愛地摸她的頭。她說:“小櫻,我們現(xiàn)在要做功課。”
可是,卻不能抑制地想他。
所有的筆記本,那細(xì)小的格子,都被畢小櫻拿來填充姜悠果的名字。她不常見到他,卻總能夠知道他的一分一毫?;@球賽最后的精彩灌籃,演講會上的巧舌如簧,還有學(xué)校合唱團(tuán)的指揮,帶領(lǐng)隊員四處巡演,蜚聲各地。
直到那個風(fēng)和日麗的下午,畢小櫻看見他和她手牽著手走在景城大街。她才知道,自己的心事早已被林葉如一覽無金。
如果是別人也還好,偏偏是林葉如。四下無人,他們不知早已把她嘲笑過多少次。并不是好姿色的女孩,卻還一心想要攀附綠樹高枝。于是,從那時起,畢小櫻便下了決心,一定要破壞姜悠果和林葉如的關(guān)系!
當(dāng)然,那個時候,畢小櫻還是小孩子。在那樣的年紀(jì),做任何事都是可以被原諒的。
人潮洶涌的站臺,畢小櫻一個人筆挺地站立。心中充滿的是對未知旅途的期待,還有那個從林葉如日記本里偷看來的朵城和它的煙花祭。
據(jù)說,那就是打開天堂大門的鑰匙。每到祭日這夜,當(dāng)天使俯瞰人間,他們將選擇世上最美滿的情侶,放下煙花,讓他們看見天堂的一隅,然后幸福終生。
多美麗,就像每個女孩的夢。
可是畢小櫻,卻只能一個人上路。
或許從一開始,這就注定了她的畢業(yè)旅行只是徒勞。可她卻不放棄,因?yàn)樗皇窍肟纯矗莻€被林葉如心心念念了3年的煙花祭,是什么樣子。或許這樣,自己就會與林葉如相同,然后在某一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與姜悠果重逢。
這是她的秘密。
畢小櫻曾經(jīng)偷看過林葉如的日記。她把日記里的瑣事,加油添醋,四處散播。然后用匿名的情書和禮物,一件一件塞進(jìn)林葉如的抽屜。
畢小櫻對姜悠果說:“別傻了,林葉如不再喜歡你了。”姜悠果不信,她就替他把那些物件拿來,“你看,鐵證如山!”
姜悠果驚異地看她,然后搖頭?!靶眩闾×?,才15歲,”他說,“什么都不懂。我不會因?yàn)榱秩~如喜歡上別人而結(jié)束自己的感情,也不會因此,就喜歡上你?!?/p>
畢小櫻知道因?yàn)榱秩~如,姜悠果的眼里再容不下別的女孩子,于是就要變做林葉如。她與她穿同樣的衣著,扎同樣的發(fā)帶,涂同樣的胭脂。
姜悠果總是惱怒:“小櫻,別鬧了。我知道你的心思,可你就是你,干嗎要與葉如同樣的裝扮?”
畢小櫻就笑,然后想一想,轉(zhuǎn)頭去看鏡子里的自己,默默嘆氣。
悠果說得對,縱使千般算盡,她依舊不是林葉如。她是野鴨,而她是白天鵝。某些東西,她終究學(xué)不來。
可是,如果要像姜悠果的話,似乎就極其容易。畢小櫻上了汽車,剛剛在座位上坐定,就聽見鄰座的男孩子向她問好:“你是要去朵城么?”
畢小櫻循聲望去,只一眼,便目瞪口呆。
真正是心想事成。面前的男孩,多像姜悠果。那鬢角,那鼻梁,那臉頰和嘴,談吐的語氣和指間的首飾,竟都與姜悠果同出一轍。
她一時間有些恍惚,驚叫道:“悠果,是你么?”
男孩笑起來:“對不起,你認(rèn)錯人了吧?”
“不可能,你是姜悠果。你是!我是畢小櫻啊,你不記得我了么?”她說。
畢小櫻是要他記得?。?/p>
彼時,距離姜悠果畢業(yè)才不過兩年。她知道他討厭她,可哪怕是再倔強(qiáng)的女孩,在林葉如面前,終究輸?shù)靡凰康亍?/p>
那么便要使出絕招。
畢小櫻模仿林葉如的筆跡,給悠果寫了絕情信。她是她的直屬學(xué)姐,有什么是不能夠得到的?她慣用的信箋紙,顏色獨(dú)特的熒光筆,一一得手。本以為如此一來,姜悠果會對林葉如心灰意冷。誰知,他只是平靜地把信移開:“小櫻,不要再費(fèi)心了。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
原來真正是人言可畏,畢小櫻竊喜。
“我喜歡你?!彼痤^來,又一次對姜悠果說。
然后,他就皺了皺眉:“對不起,小櫻,我喜歡的人,是林葉如?!?h3>非偽裝與憤然離開
姜悠果是真的忘了她了。
畢小櫻看著鄰座的男孩,眼睛瞪得緊緊。她說:“好了,姜悠果,我不逼你就是了。可是那件事,我不是已經(jīng)對你說過對不起了嗎?”
林葉如是至死也不會想到,導(dǎo)致她與姜悠果分手的人是畢小櫻。眼淚像決了堤的河水,不停地流。林葉如抱住畢小櫻的肩膀,說:“小櫻,他為什么不相信我?”
畢小櫻安慰她。
半晌,林葉如起身。她說:“小櫻,我想去一趟洗手間。”
她是不能有頹態(tài)的,哪怕心中再傷,在外也要神采奕奕,活力飛揚(yáng),所以就只得把煩惱、苦水一股腦倒進(jìn)日記本??烧l又想到,姜悠果會在這時候出現(xiàn)呢?他看見畢小櫻正偷偷取出林葉如的日記本,心里一驚,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嚴(yán)肅地質(zhì)問:“是你散布的謊言嗎?那些事情的細(xì)節(jié),除了我和葉如,還有誰知道?”
她啞口無言。
是的,人贓并獲,畢小櫻還能說什么。只得低低地拉了拉姜悠果的衣角,說:“悠果,對不起。”
然后就哭起來。
“不要告訴林學(xué)姐?!彼肭笏?。事到如今,她竟還在意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印象。于是就把頭輕輕靠向姜悠果的肩頭。
他看著她,沒有說話。
然后林葉如回來,看見姜悠果和畢小櫻的樣子,眼淚掉下一滴,抓起書包便走了。
如果所有的陰謀都被揭穿,那么,只有在那一刻,畢小櫻不是故意的,她發(fā)誓。她不知道姜悠果為什么沒有推開她,也不知道林葉如終究是不是知道了她的種種劣行,但事情,終于變得萬劫不復(fù)。
從那以后,畢小櫻再沒見過林葉如和姜悠果。及至畢業(yè),她都不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兩年來,她一個人在景城高中華麗的校園里醉生夢死。她多想他,多想再一次見他。然后告訴他們,這些年來,她的懊悔與感傷。
還有,要單單地告訴姜悠果:現(xiàn)在,她18歲了。已經(jīng)能夠從他說的那預(yù)言中掙脫,是個成熟而冷靜的人。
可是,能嗎?面前這男子,真的是姜悠果嗎?
他不回答畢小櫻的問題,只是輕輕地將頭望向天空。他說:“你的樣子,好像我曾經(jīng)愛過的一個女孩?!?h3>你么?是你么?姜意果
朵城很漂亮,干凈且富庶。從車?yán)镒呦碌哪且豢?,畢小櫻終于不可抑制地悲傷起來。
明天,就是煙花祭,她終于做了林葉如想做而沒有做的事,她終于是她了吧。一直以來,她都活在林葉如的陰影下,也許至此,她終于可以破繭成蝶。喜歡一個人是成全,而不是掠奪,畢小櫻終于明白,可卻早已與那段破碎的時光背道而馳。她終究毀了他們的天堂。
“你知道煙花祭的傳說么?”鄰座的男孩此刻也下車,走到畢小櫻的身邊。
“是?!彼c(diǎn)點(diǎn)頭,“你一個人來?”
男孩默默嘆了氣:“是,也不是?!彼焓置嗣约旱男乜?,“因?yàn)樵谶@里,還有另一個人的夢想。一個我愛的女孩的夢想。而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死了?!?/p>
畢小櫻聽見,頓時驚呆。“對不起?!彼f。
“沒關(guān)系的,其實(shí),那個女孩不曾愛過我?!彼穆曇羧岷汀?/p>
沒想到他們竟是同病相憐,愛而不得。
于是,畢小櫻便賦予出十二萬分的同情心,聽他講述他與她的故事。
如果放在偶像劇里,就是一個最泡沫的故事。他們是青梅竹馬的玩伴,女孩長了他兩歲,時時以姐姐的身份關(guān)懷他、照顧他。所以,自他很小時候起,就已在心底暗暗認(rèn)準(zhǔn)了她??墒瞧项^還有一個強(qiáng)勢的哥哥,處處優(yōu)秀,處處光彩,在任何方面都比他更適合她。他的惱怒無從宣泄,于是在15歲的年紀(jì),獨(dú)自去了離家很遠(yuǎn)的地方求學(xué)。3年來不曾給過家里任何消息,父母因此急白了頭發(fā),而他卻依舊任性、自在,以為解了自己心頭之恨。
直到兩個月前高中畢業(yè)。
回到家中,他才知道哥哥和那女孩在兩年前就因車禍雙雙去世。是他們浪漫的畢業(yè)旅行,雨天,泥濘。司機(jī)剎車不及,翻下了懸崖,全車無一人生還。
是在去朵城的路上。
所以,他這才矢志不渝地來到此處,還自己和旁人一個掛念。
他的父母在這場變故中早已心力交瘁。他們說:“我們已經(jīng)失去了一個兒子,再不能失去第二個……意果,你回來吧,不要再離開了……”
更是擔(dān)心他在這旅途中發(fā)生意外。
可是他卻不。
“哦,對了。”男孩說,“我還沒告訴你吧。我的名字是意果。姜意果。在車上的時候,我一眼就看見你了,畢小櫻,對么?因?yàn)槟愕拇虬绾团e止都那么像已經(jīng)死了的林葉如?!?/p>
姜悠果從來沒說過,他還有個弟弟,名字叫姜意果。
難怪那時,姜悠果沒有對畢小櫻多加責(zé)怪。原來,他以為林葉如愛上的人是姜意果,他最親愛的弟弟。那么,一個女孩,就算是極深愛的,讓給他又有何妨?
可縱使是離開,姜悠果卻還是想替林葉如完成心中的愿望。畢業(yè)時節(jié),他約她去看煙花祭。誰知他們就是天使們最青睞的那對情侶,不等大門敞開,便急急把他們招進(jìn)了天堂。
畢小櫻的眼淚掉下來。
她知道,那時林葉如又何嘗不是喜歡姜悠果的呢??墒菂s因?yàn)槟慷昧怂c他的親密,便心甘情愿自動退出。如此善良的女孩,而她又曾經(jīng)卑鄙地對她做了什么?
入夜。天空中,煙花盛開,如火如荼。
有那么一瞬,畢小櫻覺得自己已經(jīng)看見那條通往天堂的花園通道了。那里風(fēng)光旖旎,鳥語花香。姜悠果和葉如手牽手走在天堂的門口。
畢小櫻轉(zhuǎn)頭看姜意果,與她同齡的姜意果。他們曾經(jīng)都那么自私,而這一段旅程,是他們回憶的重溫,是懺悔,是贖罪。
他們真的,都長大了。
時光如水,往事難追。那一刻,畢小櫻終于知道,她和姜意果,原來曾經(jīng)的他們,都只是在青春歲月里橫沖直撞地奔跑。
到頭來,只剩下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