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最想逃離的地方，叫作故鄉(xiāng)

梁安琪

1999年的臘月，我出生于中國最北邊的一個小鎮(zhèn)上。幼小的我曾經(jīng)嫌棄它的落后。

在這里，只有兩個季節(jié)：冬季和大約在冬季。這里冬天的溫度可以達到零下四十幾度，早上起床后會看見外面彌漫著白色的霧氣，在東北可以稱作：“冷得冒白煙了?！倍颐磕昶谂我丫玫南募?，也只能持續(xù)短短兩個月。這里晚上十點以后在馬路上幾乎看不見人，冬天的時候更是如此。我尤其不喜歡它的嚴寒。

我總是想：何時我才能去南方的城市，那里四季都很暖和。

那時候，我只是覺得生我養(yǎng)我的這片土地有太多的缺點。所以，我拼命地學習，夢想著能去繁華的南方感受溫暖。

去年，我高中畢業(yè)，報考了一所南方大學，離開家的時候我覺得很快樂?？蓩寢尩拿碱^始終緊皺，一臉憂愁。我卻開心地暢想外面的世界是自由的天地。

乘著火車一路向南飛馳，走下車廂便感覺到熱氣撲面，太陽炙烤著我的身體，可我的心里仍舊感到很愉悅，想：這大概就是南方的夏天吧？在這里，每天只需要穿短衣短褲，而遙遠的家鄉(xiāng)早已經(jīng)進入初冬季節(jié)。

隨著天氣漸漸變涼，四季輪回，秋天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就迎來了我翹首企盼的冬天。

在我的臆想里，南方的冬天是可以穿著裙子，光著腿在雪天中奔跑的。然而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即使天氣預報上寫著零上十幾度的溫度，我仍然裹著厚厚的羽絨服在教室瑟瑟發(fā)抖。

南方的冬天是沒有暖氣的，屋里和屋外幾乎是同一個溫度，甚至有時候屋里比屋外還要低十度左右。都說人在寒冷和饑餓的時候會格外想家，如果宿舍斷電，我總是在半夜的時候被凍醒，那時候總是想發(fā)個朋友圈表達一下，但卻害怕爸媽擔心，然后就蜷縮成一團又漸漸睡去。

記得一次兼職到晚上，沒有校車，從南區(qū)回北區(qū)大概要走半小時左右，三姨在微信上找我聊天，跟我說：南方的冬天其實是骨子里的冷，要我一定要多穿，不要因為好看就少穿衣服，會長凍瘡。

三姨熟悉又溫柔的語氣，就像是安慰小時候難過的我一樣，讓在南方孤立無援的我流出了眼淚。但是我仍舊告訴她沒關(guān)系，我過得很棒，能自己照顧好自己。

大概這就是成長吧。

南方的冬天不存在雪飄如絮，更不存在所謂的鵝毛大雪。它的冬天會下雨，有時候是瓢潑大雨，有時候是淅淅瀝瀝的小雨。我和室友也經(jīng)常會討論南方的天氣，不管下著多大的雨，只要天公向這浩瀚的大地上灑水，我們都要把傘舉起來。

南方的冬天里人們的衣著各式各樣，穿薄厚衣服的都有，這主要是看個人的抗凍程度。十二月月末的時候，當其他同學露腳踝，我在穿羽絨服；他們換上了羽絨服時，我不得不又加了一條圍巾。每當南方的同學問我為什么穿得如此之多時，我只能微笑地回答：我的命是北方的暖氣給予我的。我來自全中國最冷的地方，在我居住的地方，冬天最冷的時候能達到零下五十度。

我人生中的十九年里，第一次見證了沒有下雪的冬天，讓我倍感失落，像是生活中缺少了一點調(diào)味品，也讓我對心心念念很多年的南方開始表示懷疑。

看著朋友圈里童年時的小伙伴們曬出的初雪照片，我開始想念北方的冬天。

在家鄉(xiāng)的十一月份，整座小鎮(zhèn)都會被冰雪覆蓋，每個人都裹上了厚厚的衣服，說出來的話都會帶著白色的霧氣，臉會被凍得通紅。但即使是在接近零下五十度的環(huán)境下，我們依然樂此不疲地打雪仗、堆雪人，把班里那個最愛搗亂的男孩子扔進雪堆……

早晨，萬籟俱寂，路燈還亮著，伴隨著棉鞋踩在積雪上發(fā)出的吱嘎吱嘎的聲響，我們走向?qū)W校。

我們還會討論今年的冬天是不是比去年的冬天冷，下的雪是不是比去年冬天的大。

身處南方，我常想：北方的那座小鎮(zhèn)似乎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好，在那里生活的日日夜夜都變成了滿滿的回憶。

我曾經(jīng)不以為然的人和那些溫暖的回憶，成為我身在異鄉(xiāng)的唯一寄托。

初中時，我特別不喜歡在家里待著，我厭倦媽媽的嘮叨，總想出去闖蕩世界。可現(xiàn)在，我尤其盼望放假，而且只要回到家里就不愿意再離開。

放假的時候，我獨自坐在飛機上看著窗戶上逐漸結(jié)成的冰花，俯瞰那些起伏不平的山上覆蓋的皚皚白雪，那些在南方的獨自逞強在一瞬間崩塌瓦解，那些記憶噴涌而出，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北方熟悉的溫度、熟悉的口音，我想我這輩子也無法忘記，也沒辦法釋懷了。

我從沒想過我想象中的南方與我所經(jīng)歷的南方之間差別如此之大，也沒有想過我會如此想念北方的那座小鎮(zhèn)。

北方小鎮(zhèn)里每一朵雪花都承載著游子回家的夢，而我就是那個游子，就是那個年少時拼了命想離開故鄉(xiāng)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