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獵 手
這些年的夜里,我經(jīng)常沉默在某一段血色的場景中。獨自徘徊,獨自走進(jìn)一只大鳥的體內(nèi),來咀嚼大鳥的思想。
感慨那一展翅的情懷,再把一聲近似絕唱的哀鳴,當(dāng)作我人生的一段情節(jié)。那么,再忍住一滴眼淚,把曾經(jīng)愛過的事物放在我內(nèi)心的深處,看它慢慢地走進(jìn)不惑之年,再慢慢地涌起一種白色的情緒。
晴朗日子里,舉起一杯水,用目光去透明一種純凈的欲望?;蛟S,還需要一些渴意;再一點一點飲著,品味纖塵不染的靜謐。
透過玻璃和水,我注意到一朵花開放的聲音,還有一只鳥飛過的姿態(tài)。這一時刻,我的情節(jié),如陽光一樣誘人。
既然這樣了,我不想再解釋疼痛,或者,關(guān)于那一場疼痛的過程,以及一臉的汗水。
這時候,我靈敏的耳朵會緊隨一陣陣熟悉的腳步聲靠近雪花,或落進(jìn)雨水的情節(jié)中。仔細(xì)聽,那是一種火焰的液體,它會使巖石似水、殘月磨碎。
經(jīng)歷或承受以后,我放下一段空白,擦去汗水,一直往疼的深處走去。
我看到掌燈的靈魂和數(shù)枚果核一同發(fā)光,那是一種把寂寥的雨巷和印象派糅合在一起的淡藍(lán)色的光。
在淡藍(lán)色的光里,我守著一首死亡之詩,并忍住一朵花的盛開,那里,我的傷口泛濫著。最終,我不敢看它的眼睛。它的眼涉入一片水,并被一種幸福停留在感傷的過去,或哀怨的將來。
時隔多年,我只能把那些幻想掩藏在一片被風(fēng)干的樹葉后面;而我必須站在它的前面,來阻擋刀鋒和波濤。
我還可以把這片樹葉當(dāng)作一面自省的鏡子,我小心地在鏡子面前觀察自己;或者說是被一面鏡子所觀察。
漸漸地,在一種哭或笑的幻覺中,我發(fā)現(xiàn)有一把鋒利的刀正慢慢劃開我的皮膚,劃開我的血管,我看見我的血液正慢慢地流淌,慢慢地向我的家鄉(xiāng)的方向流淌……
再小心一點,站或坐在電腦前,整個下午悶悶的,偶爾有一絲風(fēng),而我卻不能發(fā)出一點聲音,不能躲閃,情愿窒息,也要報以微笑來坦然面對。
轉(zhuǎn)過身,陰郁的天正像我所想象的一樣暴躁;我要回家,要回到安全的巢穴。此時,我已經(jīng)不在意那把刀的寒意和冷漠,我開始同情窗外,陰暗的天空里,一個忍著疼痛的男人,正蹣跚地走著。
夜深人靜的時候,喜歡聽一些輕音樂,喜歡把一個一個音符當(dāng)作自己的骨頭,一塊一塊慢慢咀嚼,慢慢回味成一朵花和春天,所以,一個音符的消失就如人的生命的逝去。
面對憂郁的天空,我不知道命運所給予我的,是苦難,還是幸運?但我仍要感謝上蒼,又給了我一個思考的生命。否則,我究竟是怎么活過來的,都一無所知。由此,我總是感動。哪怕只聽到一聲蛙叫,哪怕我已經(jīng)聽到一只果實的內(nèi)部,已經(jīng)動蕩不堪。
既然活著,就要坦然面對,面對僵硬的筋骨、傷口的疼痛,還有河水已經(jīng)枯干的年代,以及棕熊和落葉的悲哀。最后,還有一點點憤怒和無奈被動地讓我承受著。就像,哪怕再一次承受痛苦;哪怕,前方就是死亡。
那天夜晚,我從一個夢走進(jìn)另外一個夢中,并從一個城堡里爬出來,爬上一棵高高的樹,向下望去,白茫茫的一片霧氣中,我隱約看到一座座墓地。墓碑肅立。
再向遠(yuǎn)方看,我看見一條河流的嶙峋瘦骨。這完全不對,我的想象中應(yīng)該是一個游樂園,應(yīng)該有歡笑和嬉鬧,有興奮的孩子們和綠地。春天在左,秋意在右,并有一生的暖。
這樣,我才能心安,才能像吃了糖果一樣微笑。無論哪一天路過這里,都可以看到童年一直飄過斑駁的城墻、居住的街道,再穿過數(shù)不清的花葉瓣、幾尾鯉魚。
那么,我與塵世在靈魂的上游,開始交割一種最純凈的思想;那么,我好和一只鳥在天空中寂寞成一朵花,并在一種欲望中綻放。但它不是一朵野菊,它是一株能夠把蒼白的眼淚咽入心底的雪蓮,它是為美而驕傲地開放。那夜,我愜意地睡去。
半夜突然醒了,我想,這應(yīng)該是上帝在提醒我。讓我趕緊把我的一生收拾起來。遠(yuǎn)行中,我在一條深遠(yuǎn)的道路上,等候太陽流出血來的那一情景。
上帝說,再憂傷的陽光也是燦爛的。不要醒來,不要醒來。我努力地思索,并不停地尋找每一個情節(jié)。
是的,我始終保持著微笑的神態(tài),猶如一個年輕的母親。晴朗的陽光下,一個嬰兒向我爬來,我又怎能不伸開雙臂呢?而他從我身體里穿過,一直穿過雨夜,穿過灰蒙的空氣,并穿過我的悲傷。陽光明媚如初。
他一直向前爬,爬出水溝,爬過原野,終于,他坐在那陽光四射的地方。
他努力地站起來,站在那壯麗的廢墟里;他的赤腳被瓦礫割出一滴滴鮮血,宛如一朵紅花;他燦爛地笑著,大聲地笑著,而我則為這種美麗,淚流滿面。
經(jīng)歷長久的沉默之后,我這樣寫道:那些已經(jīng)離去的人們,是在以另一種方式存在著。只是,這種方式,他們無從感知。
每一天,我都會傾聽一只螞蟻的艱辛。因為,那是一群螞蟻所經(jīng)歷的一切,所以,人類和它們才構(gòu)成這個世界的真實。但我仍然在黑暗和貪婪中,用我的喜悅與哀愁來創(chuàng)造生活的明天、后天,或我青澀、酸楚的記憶。
很多年以后,我走過的地方,都已經(jīng)化作一絲情感,但提起死亡這個詞匯,必然想起紀(jì)念。紀(jì)念或者是對死亡的唯一的肯定。
有一天,我們都會成為一種紀(jì)念,或被人所紀(jì)念。而紀(jì)念的不僅是死去的人,更是死去的靈魂,就像北方的冬天,清澈,寬廣。
而在它最堅毅、高遠(yuǎn)的時候,我聽到一路奔騰的歌聲。
記得那年,我乘車經(jīng)過一座山。一座不大也不太高的山。我將頭伸出窗外呼吸著大自然的氣息。忽然,我感到了一種注視。情不自禁,我抬頭一看,那是來自山頂一排排高低不一的墓碑。
車很快就駛過了這座山。而我,卻感到一種莫名的空虛。感覺我和他們之間,應(yīng)該有一件事很相似,卻又一無所知。
那一陣子,總感覺有人在注視我,有人想和我說些什么。后來,不禁又有了一個想法,就是回去,坐在山頂和死亡保持著一個高度。
坐在山頂,寫詩,寫一朵蕊、一棵草;寫一個幼小的嬰兒最童稚的哭;寫我是來自于哪棵樹,那上面精靈們再次聚集;寫我究竟是來自于哪個詞,在孤獨中倔強地忍受。
這幾年來,我一直把黃昏當(dāng)作我詩歌里的一個小標(biāo)題,就像月亮?xí)r常出現(xiàn)在我的詩歌里一樣,就像夜下,寫詩的時候,我時常把天空當(dāng)作我的身體,當(dāng)作我的另一種靈魂。
當(dāng)一種幸福情愿淹沒在海里,忽然,我感覺我擺脫不了童話里的一根羽毛。它讓我想起淡黃色的頭發(fā),想起公主城堡,還有水晶車。
那根美麗的羽毛??!又讓我想起我的孩子,那水一樣的眼睛,以及童年那個春天的下午玩耍時,畫筆下的樹葉和天使的歡笑。
從一個孩子的眼睛里能夠看見什么?是快樂,還是痛苦?不敢去想,只是裝作一無所知。我總是這樣喃喃自語,就像一首老歌,反反復(fù)復(fù)地聽,反反復(fù)復(fù)地痛。就像一棵流著白色液體的樹,看著我的孩子,想起母親。
那時候,我就躺在一個新的故事里,聽一個孩子的懵懂和他不可估量的靈性。漸漸地,我靠近他的心靈,趴在月光的窗前,聆聽一種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