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夜路時請放聲歌唱

□小布頭

小意思

花沒開，芽苞暗暗使勁

風(fēng)鈴花與雞蛋花比誰最貌美

南方小嘴的桃花

與北方大嘴的玉蘭，比誰更性感

紫荊、早櫻花引而不發(fā)，與枝頭上的春風(fēng)

打個照面。一夜之間

花蕾在花樹的肢體上繪制百色宴

暗香凝聚，河水為每一位受孕的美人

舉一把小鏡子

它將沿路愛上倒影里的自己

孕肚微翹，盛放在即。春日浩大

一十三省傳來，花朵打開的聲音

唇形科植物學(xué)

春雨點名，緊貼地衣的草本

低低的回應(yīng)

薰衣草、馬郁蘭、香蜂草、百里香

綠薄荷、迷迭香、廣藿香、快樂鼠尾草

它們唇形的花葉細(xì)細(xì)碎碎

像時光褶皺的回聲，逼出鮮嫩的星芒

大地慈悲，那些沉默于地下的人

在唇形科的花葉上

找到失去的聲帶和嘴唇

木繡球

一天中，它頭頂著無數(shù)微紫色的小星星

圓乎乎，鮮嫩欲滴的樣子，把你的眼睛

無條件的，吸引到它身上

虎耳草科植物的特性，呆萌無敵

你忘記它來自地中海濕熱之地

北緯39° 57′的北京，干燥，少雨

一朵木繡球，插在玻璃瓶里

它的花樣年華頂多半天光景

你必須按照科學(xué)方法，給脫水蔫了的

花頭，泡澡；給午后的花葉，敷面膜，做水療

就像你重新生養(yǎng)了一個小女兒

就著窗臺的晨光，用剪刀，給她修指甲

捏著她的小腳趾，在黃昏，幫她施洗

把她皺巴巴的紫花裙，浸入夜晚的浴盆

并相信某一刻，喝飽了水的小身子

毛絨絨，赤裸裸，咯咯笑著跑到你面前

連翹

看著迎春花的鵝黃，瓜分了三月的

道路和圍墻，連翹不急，它有耐心

春風(fēng)銜來邀請，一日三繞枝，花苞暗坐床

直到，迎春新葉始長，花氣漸衰，這時

連翹仿佛接受指令，一樹一樹地開

不管不顧地開，地老天荒地開

花心吐出金蕊，里面一個打坐小金人，升起蓮池

露出身段，和眼風(fēng)。木犀科黃色系花的接力

無聲，卻上演著春風(fēng)化雨的大劇

成片黃的過渡：鵝黃，明黃，漸次姜黃

你不留心的話，還真以為，迎春姐姐一直沒謝幕

好吧，那是連翹妹妹，它不拒絕承接姊妹衣缽

卻高調(diào)宣稱：黃得嬌滴滴，是我的旗幟

遲來得恰好，愛得也恰好，愛過之后

不是一把灰燼，愛情果顫巍巍掛滿枝頭

——果實苦寒，主人心經(jīng)，散郁結(jié)

讓世人情何以堪，幾多煩憂

撫慰，來自一株植物的貼心

走夜路時請放聲歌唱

石頭后面豎著耳朵的野兔

樹下半夢半醒的山雞

草尖上顫巍巍的蚱蜢、露珠，都是你的旅伴

夜，一只盤行在野徑上的龐然怪獸

用恐懼告訴，你有幾多膽子

莫回頭，莫要慌

走夜路時請放聲歌唱

你的嗓子，喊不破那堅硬的黑

卻喊得回你失散的膽魄，凝聚成一盞

微亮的心燈

塔

塔對云端的野心

也是人對云端的野心

征服來自∶再建一層，就到云端了

每一塊塔磚

為不能完成的高度而

戰(zhàn)栗，又為抬升的一米而竊喜

塔一直在升，腳手架上的建造工人

變成針尖上的蟻群，云中隱身；再出來

已死過一回

多少年了，你一直在心中建塔

在一塊塔磚上涂自己的魂魄，只為某一天

你不得不從，最尖的一層，拆起

塔身塌陷，一只猛禽的身體

濺出膽汁

尋泉記

有人學(xué)以致用

有人為無用之用執(zhí)迷

夜讀《煮泉小品》，唐宋以降

癮者窮盡山水，碧落天眼與地穴

車舟、削足之勞頓，渴如良駒求好鞍

好鞍覓好馬

行行重行行

我曾在浮槎山薄暮時分

足下滾燙的落日如巨輪，托缽緩行

喚出體內(nèi)的歐陽修，用一條刁鉆

靈敏的好舌頭

嘗清白二泉，識人間至味

認(rèn)一只野狐為知己

暮色中的甘露寺、朝云庵、清風(fēng)亭、蓮花九峰

盡入袍內(nèi)

書生百無一用，寬政不得，尚可

壺中寬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