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群華
秋風(fēng)刮亮了父親鐘愛的鐮刀
掛在房檐下的鐮刀蓄謀已久
高粱 玉米 大豆
按捺不住的心事爭相裸露
露水逐漸濃重
化不開的秋霜染白了父親的頭發(fā)
行列整齊的玉米等待父親的檢閱
父親的腰越來越彎
爸 前些天蘋果遭了冰雹
果販?zhǔn)召彽膬r格怎樣
爸 夏天干旱
玉米收成怎么樣 價格如何
隔著遠(yuǎn)山和緊密的雨水
父親的腳步一聲聲踏在我的心上
南溝的玉米 后山的大豆
它們深深刻進(jìn)父親臉上的皺紋
白天漸短 黑夜?jié)u長
父親的鐮刀照亮黃昏和清晨
秋天在果香中漸次熏醉
數(shù)百里之外
淚水洇濕了整個下午
時至今日
我仍念念不忘村口那株棗樹
月光染白村莊
一株棗樹 兩畦韭菜
三五只勤勞的青蛙
六七個調(diào)皮的孩子
火炕上的親情烙得人心滾燙
高粱米水飯 小蔥蘸大醬
裊裊的炊煙散播著泥土的芬芳
城市的浮躁無法描述這份美好
胸懷月光的人永遠(yuǎn)皎潔如銀
這秋天 這風(fēng)捎來的思念
在某一個黃昏的午后
或月光如水的夜里
吹開我深藏的秘密
我又忍不住想起村口那株老棗樹
想起樹下媽媽親切的喊聲:
丫頭
快回家吃飯
寒露過后
一天冷似一天
爸
記得穿上你那件多年的老坎肩
玉米已經(jīng)歸倉
蘋果也訂好了賣家
噴香的小米飯 滾燙的豆腐腦
都是今年新下來的
雞鴨鵝狗互相打著招呼
你終于可以好好坐在炕頭歇歇了
爸 你的腰又彎了
頭發(fā)比以前白得更多
咳嗽聲似乎更響亮了
爸 想起你當(dāng)年挑擔(dān)健步如飛的樣子
我的眼淚就流出來了
爸
寒露過后 天越來越冷
孩子不在身邊
別忘了燙一壺老酒取暖
像漸漸豐滿的月亮
像漸漸圓潤的秋色
九月的天空下
一支筆尖磨了又磨
墨水蘸了一遍又一遍
把思念試圖寫進(jìn)玉米
不管霜深露重秋意闌珊
或是炊煙稀薄腳步輕遠(yuǎn)
一滴露珠 濕潤了閃光的清晨
一抹斜陽 映亮了澄黃的玉米
一小塊泥土足以令我魂牽夢繞
一株株玉米
滋養(yǎng)了我的大半生
語言掩蓋不了玉米的光芒
黑土地上的思念愈發(fā)醇厚
玉米 我畢生的鐘愛
不管地經(jīng)緯度偏左或是偏右
節(jié)氣或早或晚
我都會寫下你的四季
證明我的思念是多么純粹
并且 不可觸碰
第一場大雪過后
父親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
不是說冬天還不夠寒冷
也不是說地里掉落的谷穗 玉米
一場雪就是一床棉被
一場寒流就能把殘留的害蟲凍死
大地裸露胸懷
山川樹木比父親還蒼老消瘦
皴裂的雙手拎起五十斤的重物輕而易舉
皺紋比地里的垅溝還深還多
玉米倉里飽滿的顆粒閃耀光芒
山村的太陽能路燈也黯然失色
這時節(jié)的大雪恰到好處
明亮的聲調(diào)往往是父親喜悅的體現(xiàn)
下雪好 瑞雪兆豐年
去年冬少雪 春天又不下雨
莊稼旱個不像樣
深一腳淺一腳的院子里
父親的腳印像在田地種地
風(fēng)在墻外一遍又一遍吹過
父親說 冬至
天短到頭了
雪花照亮瓦片
屋頂?shù)娜展鉂u漸變長
木柴火燒熱滾燙的火炕
一縷又一縷炊煙拽緊我想家的目光
這雪來得真是時候
父親吐出一口煙
在黑夜里幽幽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