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媽的日出

萬勝

秋了，涼了。天一涼吳媽就覺得身子骨往小了縮。仿佛是個泄氣的皮球，早晚有一天會癟皺成再也鼓不起來的死皮。

“還去？”兒子問，語調(diào)有氣無力，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的。

“去?！眳菋岆S隨便便地應(yīng)著。這樣的問答每天早上都要溫習(xí)一遍。

“別去了，沒用。”

吳媽已經(jīng)出門了。

天好高，好藍(lán)??！但吳媽直不起腰。常年的風(fēng)濕銹蝕了筋骨，永遠(yuǎn)都哈著九十度的腰，重心靠推著的一個小嬰兒車支撐著，仿佛家里有個長不大的小孫子。

一群麻雀撲棱棱撒了一地，像風(fēng)旋落的樹葉。還真是秋天了，不知道自己還能熬過幾個這樣的秋天。吳媽傷感了，但腳步卻沒有絲毫的遲疑。在落葉上踩過沙沙的響。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狭藲q數(shù)的人總是想到死。吳媽在心里想過無數(shù)次。她希望自己死的時候別那么悲哀。葬禮是肯定得辦，不能無聲無息地走。但是葬禮上的照片不要用黑白的近照，一看就一臉的悲苦。要找年輕時候的照片，最美的，笑得最甜的那張。她記得自己有那么一張滿意的，那還是沒駝背之前照的呢。那時候丈夫健在，孩子還小，最幸福的日子，笑得也最甜蜜，讓人看了不堵心。人死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況且又結(jié)束了所有苦難，為什么非得搞得那么悲傷呢。哀樂呢？不用了，用歌曲吧。自己喜歡聽的，流行的那種，大家都愛聽的，但曲調(diào)要舒緩些，不能太鬧，聽一聽心就靜下來了。還有那一捧骨灰呢，在山坡上找一棵不起眼的小樹，埋在樹根下就妥了，不起墳也不立碑，跟著樹一起活，這也就不遺憾了。就是擔(dān)心自己一點，都說駝背的人死后背就直了，不知是真是假，要是真的那就好了，不然自己躺在那里像個大問號一樣，好像在人世間有太多的事沒弄明白。想來想去無非也都是這么些內(nèi)容，沒什么新的。吳媽覺得自己很可笑。人都死了還操心身后的事有用嗎？不管你是問號還是驚嘆號，還是省略號都沒用了。死了講不了，可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能不操心。

“呦——”吳媽一腳邁空了，差點摔倒。走神了！想到心里的痛處了。

兒子是心里最大的痛處。有了這痛處，自己想死都死不起。自己死了兒子怎么辦？

“吳老師來了？”有人抬頭招呼。

“來了?！眳菋屝π?。慢悠悠地從小車?yán)锬闷鸩级底?，從布兜子里拿出個紙牌牌。

“吳老師，你這紙牌牌該換一換了，都被曬褪色了。”那人說。那人身前的地上也有一個紙牌牌，上面的照片光鮮著，字跡醒目著?！耙唤裉焐龅臅r候你把牌牌給我拿走，我給你到復(fù)印社去重新弄一張?！?/p>

吳媽說：“那敢情好?！?/p>

“別客氣，謝啥呀?！蹦侨斯Γ瑵M口只剩兩只大牙，一只還不安分了。

“我也沒說謝你呀。”吳媽也笑?！袄吓４蟾?，你可別笑掉了大牙呀?！?/p>

老牛捂著嘴不敢笑了。

在整個公園這里是最熱鬧的地段，每天都聚集了很多老年人，都是來相親的。

“你咋樣，相到合適的沒？”遠(yuǎn)遠(yuǎn)的一個老太問另一個老太。

“相上了，得處一段時間看?！?/p>

“哦，那好，那好，我也是不著急，沒有好的就不看?！?/p>

對方會意一笑，心說不著急，扯淡！不著急往這兒跑。嘴上卻說：“你家條件這么好，是不用著急。”

吳媽已經(jīng)坐了有一會兒了。從她眼前來來往往的人倒是不少，卻很少主動搭訕的。

老牛大哥又說話了?！拔艺f你這樣不行?！?/p>

“怎么不行？”吳媽問。

“你看人家都寫的啥，有房，有車，工作好。你看看你寫的有啥?！崩吓４蟾缰钢鴧菋尩募埮婆啤?/p>

“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不能撒謊吧?！眳菋屢仓钢吓４蟾绲募埮婆??！扒颇氵@上寫的，這么好的條件找對象還用這么費勁？”

“唉，我這可是情況屬實啊，不是費勁，是一直忙……”

“拉倒吧，”吳媽冷著臉打斷老牛的話?！皣铱偫戆?，那么忙?！?/p>

老牛被噎了一口，滿臉不悅?！澳憧茨氵@老太太，我這不是為了你好嘛，你咋好賴不懂呢?！崩吓Ｗテ鸺埮婆破鹕硪?。

“干啥去？”吳媽問。

“我不愛挨著你，換個地方?！崩吓６轮鴼?。

“你給我坐下。”

“我憑啥聽你的?！?/p>

“憑啥？你去走一圈看看，整個園子除了我，哪個不比你寫得條件好，跟別人混一起能顯出你來？”

老牛一聽這話又樂了，坐下說：“你說得還真是，我也就能比你強一點兒?！?/p>

本來是句玩笑話，可吳媽沒笑，也不搭茬。

日頭又出來曬人了。樹蔭被日光一刀刀剪短，把吳媽和老牛都暴露在外。

“看來今天上午算是白忙活了。”老牛叨咕著，轉(zhuǎn)頭問：“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走？是?！眳菋屃锾柫?，因為她瞧見了不遠(yuǎn)處的一個鄉(xiāng)下女孩子。那個女孩子已經(jīng)轉(zhuǎn)了很長時間，意意思思的，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

“要走就走吧，我?guī)湍憧粗泻玫奈規(guī)湍懔糁??！崩吓Ｕf。

吳媽一直等著那個鄉(xiāng)下女孩子，看著她朝這邊走過來。撇撇嘴對老牛說：“有好的你能幫我留著，嘁！”

老牛郁悶了?！鞍パ侥氵@老太太，我……”

“你閉嘴?！眳菋屩棺±吓５脑挘莻€鄉(xiāng)下女孩子已經(jīng)到近前了，仔細(xì)看著吳媽擺在地上的牌牌。“姑娘，來找對象的??？”

鄉(xiāng)下女孩子不搖頭也不點頭，只是沖吳媽笑了笑。

“想找個啥樣的？”老牛在旁邊夠著腦袋問。

吳媽生氣了，用手打了老牛的肩膀一下?！敖心汩]嘴呢，沒聽見??？”

老牛把腦袋縮了回去，不吭聲了。

吳媽接著問：“姑娘，有中意的沒？”

鄉(xiāng)下女孩子還是沒說話。

但讓吳媽高興的是鄉(xiāng)下女孩子蹲下來了，仔細(xì)看她的牌牌。吳媽趕緊說：“我兒子是個英雄啊，真的，人可好呢?！?/p>

老牛又說話了，“牌上寫的你就別說了，說牌上沒有的?！?/p>

吳媽這回不搭理老牛了，繼續(xù)對鄉(xiāng)下女孩子說：“姑娘，我看著你挺好的，談?wù)劙??！?/p>

鄉(xiāng)下女孩子說話了，她說：“他需要人照顧不？”

吳媽說：“生活基本能自理，不拖累人?！?/p>

鄉(xiāng)下女孩子臉上現(xiàn)出失望的表情，立起身要走開。吳媽急忙探身想拉住鄉(xiāng)下女孩子的衣襟，“姑娘你先別急著走，咱們好好聊聊啊?！?/p>

鄉(xiāng)下女孩子有些羞赧，說：“大娘，我是想找個活兒干?！?/p>

沒等吳媽說話，老牛又搶話了。“姑娘，你找工作來錯地方了，這里都是找對象的?！?/p>

鄉(xiāng)下女孩子的臉更紅了，轉(zhuǎn)身快步走開了。

吳媽瞪著老牛。“用你多說話，還嫌牙掉得不夠多？”

老牛說：“人家是來找工作的，你沒聽見，用我女兒的話說那就不是你的菜?！闭f完又張嘴大笑。

吳媽就那么一直瞪著老牛。老牛的笑戛然而止，他看出吳老太是真生氣了。“大妹子，你看我這也不是在笑話你，我……”

“行了，你別說了?！眳菋尠雅婆茡炱?，推著小車走了。吳媽當(dāng)然不會真生老牛的氣，老牛是個老頑童，一點兒惡意都沒有。她只是很傷感。這個鄉(xiāng)下女孩子是這么多天來第一個主動看她的牌牌的，之前還有一個是電視臺的記者，來采訪這個自發(fā)形成的“相親會”，那不能算，今天這個當(dāng)然也不算數(shù)，人家是來找工作的。她心里清楚，即便真是找對象的也不可能對自己的兒子感興趣，兒子是個臥床的殘疾人，誰會找個殘疾人呢。想到這些她的內(nèi)心里除了無奈和哀傷，還會有些忿忿不平，替兒子。五年前兒子也是個相貌堂堂的男子漢，也是個讓姑娘們眼饞的帥小伙兒，可就是那么一場事故讓好端端的一個全和人成了廢人。兒子復(fù)員后在一家大公司找了一個給老總開小車的工作，雖然上班時間不長，但老總很賞識他。有一天晚上，老總在外應(yīng)酬喝多了，讓他開車去接，半路碰上三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施暴，便停下車去制止，女的趁機逃脫了，他被三個人打成重傷，腰椎也斷了。吳媽是個退休的中學(xué)語文老師，寫材料不費事，于是寫了材料到社區(qū)去給兒子申報見義勇為稱號，不為別的，兒子做好事做成了廢人，總得在名譽上給個說法吧?？扇思艺f了，空口無憑啊。行兇的人抓不到，女當(dāng)事人又不能出來作證，就只能自認(rèn)倒霉了。吳媽心里想不開，恨兒子，也恨自己。恨兒子為什么不躲事，恨自己從小沒教兒子躲事的道理。兒子從小忠厚耿直，熱心腸愛打抱不平，因為這在部隊上還榮立過兩次三等功，一直以為這是好事呢，可這社會上不比部隊里呀。禍就是從這上來的。怎么辦？還能怎么辦？只能認(rèn)倒霉吧，只能自己往開處想，好歹撿回來條命嗎？可這條命成了爛命，揀回來還有什么用，現(xiàn)在真是除了命，什么都沒有了，也沒權(quán)利擁有了。

吳媽回去的路上走得遲緩，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不愿意出現(xiàn)在兒子面前。多少年來她都是當(dāng)面笑，背后哭著過來的。走到一顆銀杏樹前，她有些走不動了，其實不是走不動了，是不想走了，想哭?？粗鴿M地金黃的銀杏樹葉，要是狠哭一場就一切重頭開始了該多好?。∫欢ǜ嬖V兒子明哲保身的道理，可即使你哭死，也無法挽回，愁惱也消散不去。那就不哭了唄，掉兩個眼淚瓣就拉倒唄，日子往前走，你也得往前走。眼下最實用的一句話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吧。但走得是真艱難?。菋尶丛谘劾锏你y杏樹葉化成一地碎金子，可都是假的。

“大妹子，等等。”老牛在后面邊招手邊喊。

吳媽回頭，見老牛領(lǐng)著那個鄉(xiāng)下女孩子往她這邊趕。她趕緊用手掌肚把眼窩揉了揉。

老牛和鄉(xiāng)下女孩子來到她身前，說：“我跟姑娘說了，你家有人需要照顧，姑娘剛到城里來，就想先找個地方安身，工錢要得不多，管吃管住就成。”

吳媽茫然地看看老牛，又瞧瞧鄉(xiāng)下女孩子?！翱晌壹也弧?/p>

老牛一把將吳媽扯到一旁，小聲說：“你個傻老太太，你先應(yīng)下，讓她跟你回家照顧你兒子，時間長了說不定就有感情了?！?/p>

吳媽眼里泛出了一絲光彩?！靶械故切校扇思业靡ゅX的。”

“你這老太太，咋這么摳門兒呢?！崩吓８鷧菋屨f話得把腰哈得很低，一只手撐著膝蓋，另一只手扶著腰。即使這樣吳媽還得仰著頭看他。“行了，我不跟你說了，趕緊帶姑娘回家吧。”

吳媽抬頭望著鄉(xiāng)下女孩子，臉上現(xiàn)出笑意。“好，姑娘，走啊?！?/p>

鄉(xiāng)下女孩子一路上很少說話，偶爾蹦出一句“遠(yuǎn)不？”吳媽回答說“不遠(yuǎn)?！眳菋寘s一直問個不停?！肮媚?，你多大了？”“二十了。”吳媽心想，我兒子二十八，年齡倒也差得不多?！凹沂悄膬旱陌?”“遼界的?！眳菋屜耄膊凰氵h(yuǎn)。“有對象沒呢？”女孩子沒回答。于是吳媽就開始說自己的兒子?！拔覂鹤邮莻€退伍兵，長得很帥呢?！迸⒆訂枺骸八×硕嗑昧?？”吳媽說：“在部隊立了兩個三等功呢，就因為他老做好事，部隊上的領(lǐng)導(dǎo)對他特別好?！迸⒆訂枺骸八玫氖巧恫。俊眳菋屚蝗煌Ｗ×?，仰頭看女孩子，臉上一股面對壞學(xué)生的嚴(yán)肅勁兒?！拔覂鹤邮莻€英雄。”鄉(xiāng)下女孩子滿眼疑惑，但看出老太太臉色不對，便不敢多問，默默地跟著走。

兒子躺在床上，胸脯上架著一個小木桌，桌面傾斜著，上面固定著一部電腦顯示屏和鍵盤。聽見門響，兒子說：“媽，你回來了？”

吳媽忙著讓鄉(xiāng)下小女孩進(jìn)屋，拉住手，仿佛怕小女孩轉(zhuǎn)身跑掉一樣。來到床邊，兒子看見鄉(xiāng)下小女孩一愣，吳媽說：“這是我兒子，對了，還沒問你叫什么名字?！?/p>

小女孩臉紅了，說：“我叫艷紅?！?/p>

“艷紅，好，艷紅好?！眳菋屝溥涞卣f，“以后就在咱家了?！?/p>

兒子顯得很局促，不知道該怎么樣，僵硬在床上。艷紅一直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乖學(xué)生。吳媽說：“艷紅啊，你跟我兒子嘮一會兒，我去給你倆做飯去?！?/p>

艷紅趕緊說：“別，別，我去做?！?/p>

吳媽說：“你不要客氣?！?/p>

艷紅說：“我是來干活的，你不讓干活我就得走了?！?/p>

吳媽就想起了老牛的話，便說：“也是，也是，你跟我來吧，我告訴你東西都在哪?！?/p>

吳媽對艷紅很滿意。這女孩子干活有板有眼，一會功夫就做得了飯菜，吃過了飯又把廚房收拾得透亮。吳媽偷偷對兒子說：“兒子，你看怎么樣？”

兒子說：“什么怎么樣？”

“姑娘唄?！?/p>

“從公園找來的？”

“對呀?！?/p>

見兒子面色微紅，吳媽心里有些欣慰，又多了些酸楚。明顯看出兒子的心里是高興的，這種高興能維持多久呢。人家姑娘要是不愿意呢，怎么辦？

姑娘收拾了一大氣，把挽著的衣袖放下來，說：“大娘，我先回了?！?/p>

吳媽趕緊說：“回哪呀？就在我家住吧，地方有的是，要不你自己一個人住我的屋，我睡廳里的沙發(fā)上。”

艷紅臉又紅了，說話吞吞吐吐：“大娘，你覺得我咋樣？”

吳媽忙不迭的夸口：“好好好。”

艷紅說：“那我先回我姐那，我姐在出租房住，離得不遠(yuǎn)?！?/p>

吳媽說：“孩子，聽我的，你回去把行李都拿過來，從今天起你就在我家住了?！?/p>

艷紅眼睛里的興奮小心翼翼地跳躍著，伴著一絲擔(dān)憂，說了要走，卻只站著不動。吳媽說：“去吧，早去早回?！?/p>

“我回去就跟姐說我找到活兒了，她要是問我工錢呢，我就說……”艷紅欲言又止，臉色更紅了。

吳媽的心里“咯噔”一下，忘了這茬了，兒子肯定不會同意給他雇個保姆。果然，兒子說話了?！皨?，我就猜到不是那么回事，哪有那么好的事，你讓她走吧，我用不著。”

老牛的那些話吳媽不能當(dāng)著姑娘的面說，但肯定不能讓姑娘走。她假裝生氣地對兒子說：“誰說是給你找的了，我是給我自己找的，我這一把年紀(jì)了，累不動了，也得有個人照顧?！?/p>

兒子賭氣把臉扭過去面對著墻。吳媽對女孩子說：“姑娘，我送你出去?！?/p>

送到門口，吳媽說：“姑娘，大娘一眼就看出你是個好孩子，大娘沒有女兒，以后就把你當(dāng)女兒了行不行？”

艷紅慌亂地點頭。

吳媽說：“你回去就跟你姐說，雖然工錢不多，但人家對你好，讓你姐放心?！?/p>

艷紅小聲問：“不多是多少呀？”

吳媽想了半天，說：“就五百吧?！币娖G紅沒表態(tài)，又說；“大娘一個月的退休金是兩千多一點，家里的所有開銷都得從這里出?！?/p>

艷紅點點頭說：“行，我知道了?！?/p>

吳媽說：“光知道了不行啊，你得同意啊，要不我先付給你一個月的工錢？”

艷紅趕緊搖手?！皠e別，我得回去跟我姐商量下，我的事我姐說了算?！?/p>

吳媽暗自咬咬牙，“那就八百吧，八百。”

艷紅不點頭也不搖頭，只說：“那我走了。”

“你不答應(yīng)我不能走?！眳菋屢恢?，扯住了艷紅的袖子。有點不講理了。

艷紅吃驚地看著吳媽，想說什么卻又好像不知道怎么說。“大娘，我……”

“求你了，孩子，一定得回來呀?！眳菋尩难蹨I在眼圈里打轉(zhuǎn)了。

艷紅滿臉通紅，點了點頭，走了。

吳媽返回屋里，心情失落。按照現(xiàn)在的市價，再加一倍都沒有競爭力。

那一夜過得很漫長，黑夜怎么也撩不開，眼皮卻又怎么也合不上。吳媽擔(dān)心艷紅明天不露面，不是有那句話嗎，夜長夢多。所以她盼著這個夜趕緊過去。隔一陣子她就起來看看鐘，撩起窗簾看看天。天終于有點要亮的意思了。在灰暗的天幕下，城市的高樓悄悄地凸顯出來，越來越清晰。路燈也滅了，馬路上的人多了起來，先是晨練的人和出早市的買賣人，換在平時她也會早早下樓，到早市上去撿些便宜菜，再帶一份豆?jié){兩根油條，那是她和兒子的早餐。但今天她不出門，怕艷紅來得早進(jìn)不來屋。她干脆趴在窗臺上。她直不起腰，只能像小孩一樣趴在上面，兩只腳站在床上。從這個角度能望到下面的樓口，只要艷紅一出現(xiàn)在樓口她立即就會看見。

太陽升起來，整個城市一下子鮮亮了，像新鮮出爐的早點，散發(fā)著鮮牛奶的味道。因為直不起腰，她記不得有多長時間沒有這么認(rèn)真地看早起的太陽了，至于鮮牛奶的味道就感覺更久遠(yuǎn)了。沒想到它會這么好看，好聞！所以她覺得這個早晨不同以往，讓她感到溫暖、新鮮、飽滿。她甚至試著直了直。身后傳來輕微的敲門聲。

她依然趴在窗臺上看著紅彤彤的太陽。當(dāng)敲門聲第三次響起來時，她的眼淚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