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蟲呢喃

楊杰清

立秋之后，早晚的時候暑熱明顯減退，讓人感覺夏的暑熱漸行漸遠(yuǎn)。只有白天太陽高照、烈日炎炎的時候，才像又回到了盛夏時光。夜晚，能夠聽到秋蟲在陣陣輕鳴低唱。

前幾日連續(xù)不斷的大雨，淹沒了不少道路、小區(qū)。整個夏天，除了初夏時下了比較豐沛一點的雨水，其它時間幾乎都是干旱少雨，所以入秋后的這次雨，就像是積聚了一夏的雨水頃刻間全倒進(jìn)秋天里來了。秋雨連綿，而且又下得這么洶涌。它只管痛快地下，痛快地傾瀉，才不管人間一下子能不能承受這么大的雨量，受淹不受淹。城市被淹沒的道路上，能看見不少掉落的車牌在水里時隱時現(xiàn)，盡情玩著沖浪和漂流。那些經(jīng)常鳴叫的蛐蛐，還有稀稀落落鳴叫的蟬，不知被水逼到了什么地方，銷聲匿跡。倒是這里、那里，響起了陣陣蛙鳴。

雨水淹沒小區(qū)，小區(qū)的道路全軍覆沒。那些隨著雨水而來出現(xiàn)的陣陣短促的、單音節(jié)的呱呱蛙鳴，聲音低沉而粗悶。這些蛙，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誰也不知道它們家在哪里，它們也許只是在水里游玩，被急雨一沖而下，便到了這里。還好，蛙鳴聲在離樓房比較遠(yuǎn)的地方，并不太吵，并且蛙鳴也不是太密集。不像去年，也是暴雨之后，也是淪陷的小區(qū)，蛙聲震天，一浪高過一浪，吵得人們睡不著覺。那時一些睡眠不好的人，第二天都無奈地頂著個黑眼圈。有人嫌蛙吵，扔塊磚頭過去，隨著咚的一聲響，蛙聲暫時消失。但是不一會蛙鳴聲又起——只不過換了個稍遠(yuǎn)的地方罷了。

這次雨水退去之后，蛙鳴聲隨之消失了——它們也許又順?biāo)祷亓嗽瓉淼募?。而后，蛐蛐聲便替代了蟬鳴。那些快樂的蟬，熱鬧了一個夏天，已經(jīng)壽終正寢，告別人間。小路上時不時會出現(xiàn)蟬老去的黑色的軀體。它們并沒有真正死亡。它們的孩子，已經(jīng)在腳下的土地頑強地生存，耐心等待破土而出的時刻，然后和它們的父母一樣，攀上枝頭放聲歌唱。

“啾啾泣泣鳴，寒夜水如晶。啜露潛幽草，何知有落櫻。”晚上，蛐蛐的輕吟低唱最好聽。蛐蛐聲是清晰入耳的。它輕柔和婉，摻雜著各種音色。有短促的單音，有323的連音，還有波音和顫音。當(dāng)你坐在沙發(fā)上，涼風(fēng)自窗外吹來，耳邊傳來一陣一陣不間斷的蛐蛐的吟唱，好聽極了，心里感覺很是愜意。

蛐蛐的鳴叫是一層層的，就像是清清湖水里的細(xì)密的漣漪，一輪細(xì)紋接著一輪細(xì)紋地翻涌，一層接一層不停歇地奔跑追逐著。一波停，一波又起，聲音細(xì)密柔和。散步時路邊的草叢里蛐蛐聲陣陣和鳴，高低起伏。它們并不懼怕來來往往人們的腳步聲，也不懼怕不時來往的汽車的鳴笛聲。它們坦然而從容不間斷地鳴叫，唱著開心優(yōu)雅的歌。也許它們認(rèn)為人類的這些聲音是友好而溫雅的，并不會傷害到它們，所以才這般的從容而鎮(zhèn)定。況且現(xiàn)在的孩子們也不怎么逮蛐蛐玩了，差不多都是手機控。記得小時候院里的小孩子們都喜歡養(yǎng)蛐蛐玩，特別是男孩子，他們往往用透明的罐頭玻璃瓶裝上半瓶土，捉了蛐蛐放里邊養(yǎng)，主要喂它瓜子吃；有時也會喂它們吃辣椒——說如此可以大大增強蛐蛐的戰(zhàn)斗力。我觀看過吃辣椒蛐蛐的角斗。吃辣椒的蛐蛐果然異常勇猛，把對方斗得落花流水，而后鼓起薄如蟬翼的翅膀示威般嚯嚯地叫著，以示取得勝利。當(dāng)對方不甘心失敗卷土重來，吃辣椒的蛐蛐馬上放下鼓起的翅膀——有時還沒來得及把勝利的歌唱完整，就又投入戰(zhàn)斗。于是雙方又兇猛廝殺一處，而后對方終于又不敵吃辣椒的蛐蛐，落荒而逃。吃辣椒的蛐蛐大獲全勝，便又重新鼓起翅膀接著高唱勝利之歌去了。

秋的夜晚，月亮高高地掛在天上，月光明亮而又溫柔地撒滿道路、樓房、街道、村莊；風(fēng)兒細(xì)細(xì)地吹，輕輕拂過面頰，溫柔蕩漾。傳入耳鼓的蛐蛐聲也是這般婉轉(zhuǎn)而柔軟，纏綿悠揚。溫柔的月光撒滿大地，溫柔的風(fēng)兒吹起發(fā)梢衣角，溫柔的蛐蛐聲此起彼伏——秋夜是如此靜謐而美好，沉醉了時光。坐在夜風(fēng)中，沐浴在月光下，聽秋蟲輕輕呢喃，嗅風(fēng)中飄來的陣陣花香，感覺整個人似墜入了溫柔的大海，任海浪輕柔地拍打著身體的每一個細(xì)胞和每一寸肌膚，溫柔的情愫在心頭激蕩，敲擊心房。

入秋的蛐蛐是柔情蜜意的歌唱者，秋后的蚊子則是討人厭的偷襲者。周末，幾個人去校園的樹林拍照。秋后的樹林仍然是綠意蔥蘢。陽光細(xì)細(xì)碎碎地穿過樹葉縫隙撒落地面，閃耀著一個個橢圓形的金黃色的光影。幾個人走的、跑的、跳的，轉(zhuǎn)身的、回頭的，擺著各種動作各種姿勢拍照，開心地瘋了一陣，回家去。到家感覺到腿上癢得很，仔細(xì)一看，腿上不知什么時候讓蚊子給偷咬了幾個大紅包。秋天到了，這些蚊子在人間的時日不多了，茍延殘喘，但這樣子留下印記著實讓人厭惡至極。哪像蛐蛐們，低聲吟唱著溫柔的歌，熨帖著你的心。

走過小區(qū)廣場。那里視野開闊，浩瀚的天空呈渾藍(lán)的顏色，藍(lán)色滿得似乎要溢出來。大片大片的白云映在藍(lán)的底色上，寧靜而明凈，清爽而舒朗。天空像遼闊無際的湛藍(lán)大海翻卷著白色的巨濤海浪，洶涌澎湃，壯美無比。被這雄偉奇麗的天空所吸引，我拿出手機抓住時機拍了幾張美景。后面一輛汽車慢慢發(fā)動起來，沒有打擾我的拍攝，悄沒聲地開走了。

湛藍(lán)天空的背景下，路邊的樹青青地綠著，是那么地清爽宜人。一些樹上結(jié)滿的一串串圓溜溜的叫不出名的小果實，已經(jīng)由開始的澀澀的青綠色轉(zhuǎn)成了明亮的黃綠色；還有一些樹，結(jié)滿了一串串牌牌狀的果實，那些扁扁的牌牌現(xiàn)在里面已經(jīng)裝滿了一顆顆輪廓分明的鼓飽飽的豆，極像長老了的但小了一圈兒、窄了一圈兒的縮小版的梅豆角；一些女貞樹年紀(jì)不大，但卻已經(jīng)果實累累，青青密密的像小葡萄一樣的豆綴滿了樹枝。這一切都是這么讓人歡喜和開心。月季花還在開放。紫薇枝頭擎著串串或紫色或紅色或白色或粉色的花，散發(fā)著幽香，和遠(yuǎn)處的粉色的甜甜的合歡花遙相呼應(yīng)，空氣中彌漫著甜香的味道?；湎碌牟輩怖铮邢x兒快樂的輕鳴，但需要停下來靜靜聽，匆匆而過是感覺不到它的細(xì)細(xì)低低柔柔的聲音的。而到了晚上，秋蟲的吟唱才算登上舞臺，正式表演。

有一次，我去車庫推車，手抓住車把的時候，冷不丁嚇了一跳：車把中間站著一只褐色的螳螂，高昂著腦袋，正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瞧著我。我不知道這褐色的蟲兒是怎么鉆進(jìn)來的，而且我印象中它們多呈翠綠色。這個時節(jié)，如果是油綠綠的一只螳螂，我覺得正常，現(xiàn)在倒是它滿身的深褐色讓我感覺驚奇。盯著它看了半天，它也盯著我瞧了半天，我也不著急推車，兩個就這么對峙了半天。最后我伸出手去小心翼翼試圖摸它的時候，它嗖地一下蹦了出去，動作意料之外地迅速，我都沒看清它到底跳了多高。最后在門后的墻角里看見了它，因為要出門，就由著它去了。螳螂究竟會不會叫，沒有研究過。白天的草叢里，還有螞蚱輕輕在飛。

早些年在煙臺福山見過深秋的大螞蚱。軍營后面的山上樹茂草深，很多只大螞蚱在草叢里飛，還有很多油綠色的大螳螂。在內(nèi)地平原，我還沒有見過那么大個兒的螞蚱。捉住大螞蚱要用長長的草莖串起來或放在玻璃瓶里，不然你攥在手里時，大螞蚱掙扎著要從手里逃跑時，它鋒利的口器會咬破你的掌心。有不少人捉了螞蚱和蝎子會油炸了吃。蝎子往往是藏在石板下的潮濕處，揭起一塊石板，下邊大多會藏著一只或幾只小蝎子。捉蝎子時是用鑷子夾住它放進(jìn)玻璃瓶的。還記得當(dāng)時軍營醫(yī)務(wù)室的一個軍醫(yī)捉蝎子時反被小蝎子蟄了腳面，疼得哇哇大叫，腳面腫得像饅頭。

“夏盡不聞蟬，蟲聲夜譜弦。秋心隨露寄，思葉落塵緣?！鼻锵x開始吟唱的時候，預(yù)示著一個季節(jié)的結(jié)束，也標(biāo)志著另一個季節(jié)的開始。季節(jié)更替，四季輪回，周而復(fù)始。季節(jié)就是一個循環(huán)往復(fù)的圓，從春到夏，到秋，再到冬；再從冬回到春，依次輪回。而人生卻是一條單行道，從春到夏、到秋，最后到冬。人生沒有回頭路。人生路上，心向陽光，把每一個日子都過成詩意的幸福，用文字、音符、畫面等美好的事物豐盈生命、珍藏花香，是一件開心和快樂的事。

行色匆匆是不能仔細(xì)欣賞美麗風(fēng)景的，比如開車、騎車時。一天步行去上班。下班的路上，看見一片壯闊的天空正風(fēng)起云涌起著變化。秋天了，日漸天高云淡。天空是淺淡的藍(lán)，而一大片濃色的云像誰用畫筆隨意畫上去的一幅云圖，有著曲折多變的輪廓，呈深的灰藍(lán)；旁邊是幾乎遮住半個天的深灰色的云。深灰色的云的后面，露出一片金黃色炫目的云團(tuán)。這時的天空居然有這么多豐富的色彩。淺藍(lán)，灰藍(lán)，深灰，淺灰，金黃，緋紅，五彩斑斕，異常美麗。漸漸的，大片大片深灰色的云越積越多。下雨了！有人大喊。幾乎在聽到聲音的同時，一大滴涼涼的雨珠落在了我的手背上。我加快了步伐，看著手背，卻沒有看見第二滴雨珠兒出現(xiàn)。下了一滴雨就沒了動靜，我覺得奇怪，抬頭看去，怪不得，深灰色的大面積的云已緩緩?fù)赃h(yuǎn)處飄去了。

秋是色彩斑斕的，是輝煌炫目的，是豐收和收獲的季節(jié)，是喜悅滿滿的季節(jié)。你盡可以把秋想象成金色的稻浪、金黃的樹葉和黃澄澄的梨子；亦或紅紅的蘋果、紅紅的石榴、紅紅的李子；也可以就把它想象成一片蛐蛐聲鳴、一輪皎潔明月、一地銀色月光。

秋日的月最圓最美最明亮。它裝滿游子的思鄉(xiāng)，裝滿家的幸福團(tuán)圓，裝滿蘋果脆脆的甜，裝滿月餅濃濃的香。秋蟲呢喃出的旋律，有濃濃的愛，有甜甜的暖，有回味中的幸福，還有溫柔皎潔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