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雄峰
幾十年前,能住進樓房對于北京人來說,算是一種生活夢想的“升級”。
南禮士路地藏庵六號樓一層的北側,當年有一家小賣部,國營的,據說還有編號,不是86號店,就是88號店。周圍幾棟樓的居民,全在六號樓南邊,所以,街坊鄰居走個對臉兒,“您(干)嗎去啊?“”上趟后樓(買東西)?!庇谑恰?,后樓”,便成了這家小鋪兒民間的“官稱兒”。照現在看,那也該算是最早的“底商”了。
小鋪兒門臉兒不大,一進門有個挑高的門廳——其實,那就是這棟樓的后門樓道改造的。廳上方中央位置高懸一塊牌匾:“為人民服務”。再往里進,便是營業(yè)區(qū)了。右手屋賣日用百貨、油鹽醬醋,左手屋賣蔬菜和鮮肉。那會兒,家家都不富裕,所以,左手屋是極少光顧的;那會兒,物質也不是很豐富,所以,右手屋里的商品,只有那么十幾樣兒,放在柜臺里的大托盤上。
小時候,哥哥姐姐不愛去小鋪兒排隊買東西,主要是不喜歡聽附近的同學們叫他們“爸媽的小催巴兒”,可我卻特愿意到后樓跑腿兒,跑多少趟都愿意。因為,跑個六七趟,我就有“進項”——有時候買東西得找回點兒零錢,我就把紙幣全部都上交爸媽,然后,攥著手心兒里剩下的五分、二分、一分的鋼 鋼崩兒 ,賴了吧唧地沖爸媽扮個鬼臉兒,“昧了”(自己私存了)。如今,那時候攢下來的鋼鋼 崩兒還在呢,得有兩三斤。有人說,這要拿到收藏市場,保不齊能賣點錢。我可不賣,留著,只為回憶。
街坊們最喜歡買兩樣東西:一個是新上貨的北京辣菜,一定是買浮頭兒上面的那一層,因為那一層粘的芝麻最多;另一個是托盤里最后幾塊點心,尤其是酥皮的,因為稱完點心的重量,售貨員會把托盤里的點心渣子一并倒進裝點心的紙口袋里,點心渣子是免費的。
后樓只有三個售貨員,他們的一些“小手段”很是細致,用現在的流行詞兒,就是暖心。那年代,肥皂是憑購貨本供應的。新一批到貨,人們排隊來買,為了節(jié)省肥皂,大家都讓售貨員把一條肥皂一劈兩半。售貨員總是耐心地取出一根線繩兒,從上到下將肥皂勒斷,還囑咐著顧客:“新到的肥皂都軟,您回家晾干,硬的肥皂使著順手兒,還省呢?!?/p>
我最愛看售貨員賣芝麻醬,用竹舀子從大罐子里舀滿一勺出來,芝麻醬總會形成一股細流兒,從竹舀子邊沿淌回醬罐子。這時,售貨員迅速一抖手腕,趁著細流兒因抖動中斷的瞬間,將流淌的醬汁從下至上全部收入竹舀子里,那叫一個颯!后來,學了知識,才知道,收上來的醬不會再溢出的原因,是因為液體的凸面原理。這么做,就是讓顧客們覺得買回來的芝麻醬絕對足斤足兩,心里踏實。
趕上賣冬儲大白菜,幾千斤的大白菜,凌晨先得從大卡車上卸到掛著“為人民服務”牌匾的過道廳里(放在外面會凍的),苫上破舊的被褥(防凍)。等天亮了,一秤一秤地售賣。有些“五保戶”無法運走白菜,售貨員就會先按戶分堆兒,放上寫著名字的紙條,等到下班了,再蹬上三輪車,挨家挨戶地給人們送去……
后樓的小鋪兒早就沒有了,可那段日子,揮之不去。有一種情感,叫懷舊,人的善也就在于懷舊時想起來、說出來的大都是美好的回憶,對于歲月曾經帶給人們的苦痛,卻往往深埋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