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珠穆朗瑪峰白雪皚皚,聳入云天。
南疆邊陲,西藏與鄰國不丹交界山下烽煙滾滾。彌漫硝煙中,閃出陣前握洋槍架排炮的大不列顛英軍與不丹王國護衛(wèi)軍隔界對壘的場面……
字幕:公元1777年(清朝乾隆四十二年),英帝國派兵欲吞并衛(wèi)藏近鄰山麓之國不丹,讓時為后藏黃教教主六世班禪活佛不安……
扎什倫布寺,巍峨的金頂?shù)钐迷诜鲿噪鼥V中顯現(xiàn),雄偉壯觀。
班禪寢宮,酥油燈煢煢閃動。禪房內,古樸的唐卡,精美的壁畫,金尊佛像,法輪幡幢……在燈影下交相輝映。
在黃教至圣宗喀巴塑像旁,供放著清王朝乾隆皇帝新近敕降的明黃色諭旨,朱諭楷字字跡清晰,奪目兩行是:“乾隆四十三年十二月乙丑諭:據(jù)章嘉呼圖克圖奏稱,班禪額爾德尼情愿來京入覲,即照所請?!?/p>
六世班禪活佛身披袈裟,默坐在禪位上,面對圣旨在喃喃誦經。酥油燈光輝映他的面容,神姿恭謹而虔誠。誦經畢,他起身走近禪案,拿起竹筆欲復奏折。
宮外傳來喧嘩聲。班禪拍一下巴掌,司茶小喇嘛端著金黃色茶器,以袈裟掩口恭敬地來到面前。
班禪問:“外面誰在喧嚷?”
小喇嘛答:“仲巴總管,羅桑經師,還有不少僧官、喇嘛,都跪在宮門口,懇求佛爺不要遠走天朝!”
班禪聽了一震,迅疾走出宮門。
寢宮外廊,大總管、經師、活佛等僧官,仰望班禪,跪叩膜拜。
從大殿陽臺俯瞰殿外,成群結隊的喇嘛叩著長頭,沿臺階向上涌來。
高聳入云的殿堂下,僧俗人眾密密麻麻。閃閃發(fā)亮的酥油燈光點點,宛若鑲在尼瑪山上的夜明珠,輝映著鋪天蓋地叩拜的僧侶。
班禪望著這人頭浮動的場景,心潮難平。
大總管仲巴趨步上前,懇切進言:“佛爺,您就改主意吧。您若要萬里朝覲,離開佛地,我衛(wèi)藏無佛保佑,天會降災的!”
班禪寬釋地:“佛法無邊,我人走心在?!?/p>
羅桑群佩經師憂心地說:“佛爺,眼看西洋妖魔想吞并鄰國不丹,南疆萬一開戰(zhàn),六神無主,我后藏怎么辦?”
班禪默然沉思,決然地:“別再勸了。既然事關衛(wèi)藏安危興衰,為保邊陲南大門,我赴天朝之意不能更改。羅桑經師專心守廟,有文殊菩薩乾隆皇帝圣恩保佑,我決意回奏朝廷,定期入朝?!?/p>
亮光照在禪案。班禪落座案頭,恭敬備折,揮筆啟奏。
奏折合封,露出綴飾吉祥如意的絹面,浮出片名:《班禪入朝》。
字幕襯底格調別致——以較大暗部為前景的畫面徐徐出現(xiàn):
駐藏大臣官邸,清大臣留保住親封班禪奏折木匣,交驛站官送發(fā)。
雪域山道,驛差躍馬奔馳。喇嘛誦經聲由遠而近……
扎什侖布寺大殿酥油燈閃閃,眾喇嘛誦經,為班禪遠赴天朝祈安。
扎倉寺院,喇嘛們在打點行裝,檢封貢品。
古驛道,驛差跨馬馳向沙漠驛站,換乘飛奔。
黃河岸,驛差跳下渡船,躍馬奔向草原……
西山驛道,晨霧朦朦。六百里加急驛差策馬揮鞭,馳向京城。
古老的紫禁城角樓遙遙在望。
軍機章京捧著奏匣,隨議政大臣兼理藩院尚書和珅,沿右內門快步行走。
他們來到奏事直廬,值班太監(jiān)迎上稟報:“和大人,皇上在養(yǎng)心殿,諭召章嘉國師議事?!?/p>
和珅應了一聲,奔向后宮。
年邁的章嘉呼圖克圖活佛,吏部侍郎劉墉同幾位奏事朝官、蒙古僧官、喇嘛,著補服就座,在恭候陛見。這時,儀表不俗的六皇子——質郡王永瑢,由引班官陪同走了進來。
引班官傳旨:“皇上口諭,臣工免見,著川、云、貴督撫催辦木料,運往熱河,馳援迎班禪佛大工,不得有誤!”
眾臣離班。永瑢走向章嘉國師,對他說:“章嘉國師,父皇傳諭,您報本在蒙古阿拉善修建喇嘛廟,事已準奏?!?/p>
章嘉躬身一拜:“謝皇上隆恩!”
獲恩典的阿拉善親王、貝勒隨他跪拜。
永瑢把章嘉扶起:“再過半個時辰,父皇諭國師來御書房,口授藏語?!?/p>
章嘉:“喳!”
書房正堂,木雕薈萃,古色古香。寶鼎銅鶴后壁,懸掛著乾隆皇帝中年時代戎裝騎馬的畫像。香案上,青煙繚繞。
一位西洋畫師半跪矮凳,在為皇上繪制御容。畫師住筆仰望,只見乾隆身披袈裟,頭戴圣冠,盤坐在蓮花禪座之上,手里捻著佛珠,在默讀藏文經卷。
手捧奏匣的軍機章京緊跟和珅,急匆匆穿過宮門,正朝前走,驀地望見宮女簇擁著容妃娘娘的藍花轎乘,開道過來。
兩位大臣緊收步履,伏身跪拜?;ㄒ绿O(jiān)抬轎至和珅面前,停下。
轎內,一襲滿族盛裝與維吾爾頭飾的容妃(亦稱香妃)望著簾外,問道:“啊,是哪位大臣呀?”
和珅聞聲叩頭:“臣和珅叩請容妃娘娘萬福金安!”
容妃欣喜地:“快免禮,起來吧!”
內侍太監(jiān)瑞成上前將和珅攙起。和珅躬身站在轎前,等候問話。
轎簾卷起,容妃問:“和大人,來年皇上萬壽慶典,著手籌辦了嗎?”
和珅:“回娘娘話,慶典處已派專差去江南采辦貢品了。”
容妃:“噢。明年是皇上古稀昌期,五族臣民都要慶賀,西天班禪活佛也來祝壽,這差,你可得辦好??!”
和珅:“娘娘寬心,奴才一定搜集天下珍寶,孝敬皇上!”
容妃含笑點頭:“嗯,盡心吧。”她一轉臉,轎簾落下。
內侍太監(jiān)瑞成來到書房門外,首領太監(jiān)上前攔住。
瑞成稟告:“公公,容妃娘娘為皇上萬壽盛典懇請陛見……”
話猶未了,和珅同軍機章京跨門而入。首領太監(jiān)一看是寵臣,喏喏引進。
和珅疾步走進正堂,面朝乾隆,大禮參拜,奏道:“皇上,衛(wèi)藏六世班禪額爾德尼奏折,六百里加急,現(xiàn)已送到?!?/p>
乾隆喜出望外,放下經卷,走下禪座。
軍機章京雙手捧奏折,恭敬呈上。
乾隆接折傳諭:“召章嘉國師來見!”
簾外遂有應聲:“奴臣在!”倏忽間,章嘉進堂,伏身叩拜。
乾?。骸皣鴰?,接班禪奏折,你口譯漢語,念給朕聽。”轉對內侍,“更衣!”
年方七歲的和孝公主俏披袈裟,隨宮女笑盈盈走來。她看見廊臺賞花的容妃,親昵地喊了聲:“額娘吉祥!”施禮。容妃欣喜地拉她入懷。
正堂,乾隆已著御服朝冠,在聽章嘉國師口譯奏章。
章嘉聲音洪亮:“今文殊菩薩大皇帝以仁慈為懷,撫育滿、漢、藏、蒙之屬民,彪炳大業(yè),宏揚佛法,廣降隆恩。我喇嘛僅率俾釋迦至圣宗喀巴佛之僧眾,選定吉祥日啟程入朝,祝禧萬壽。愿大皇帝為我雪域僧眾廣垂慈德,庇佑景運。謹呈奏折,至祈圣鑒?!?/p>
乾隆聞奏大喜:“班禪額爾德尼在朕萬壽之日來朝,實屬吉祥善事。和珅!”
和珅急應:“奴臣在!”
乾?。骸鞍喽U入朝,實為安邊大事。藏佛長途跋涉,沿途供養(yǎng)不容疏忽,你都部署了嗎?”
和珅:“回皇上,各事項準備,理藩院已諭告青、甘、寧、蒙四省督撫,即刻來京,領命妥辦?!?/p>
乾隆:“嗯。還要依照朕意,建好寺院,為他選準路程,護他平安?!?/p>
和珅立應:“喳!”抬頭瞥皇上一眼,怯然進言,“不過……在熱河敕建宏大寺廟,工期太短,奴臣怕……”
乾隆壽眉一挑,厲聲:“怕什么?朕建須彌福壽廟,是為班禪駐錫。你怕竣工誤期,就不怕掉腦袋?”
和珅嚇得連連叩頭:“皇上息怒,奴才一定催辦,不敢怠慢!”惶恐地同章京退出門檻。
簾外,和孝公主瞅見和珅被斥,悄然一樂:“該!”
乾隆從章嘉手里接過班禪奏折,喃喃辯讀藏文,忽然,披袈裟扮喇嘛的和孝公主倏地現(xiàn)身,行跪叩大禮,并奏道:“衛(wèi)藏班禪額爾德尼,叩見文殊菩薩大皇帝,恭請圣安!”
乾隆猛一怔,發(fā)現(xiàn)是耍淘愛女,忍俊不禁,但立刻又繃起臉,用藏語回應:“喇嘛,夏彼,柱巴莫南!(意:免跪)”
和孝起立,雙手合十,對答:“唵嘛呢叭咪吽!”
乾隆與章嘉撫掌大笑。乾隆問:“章嘉,你可知道,班禪喇嘛幾時啟程?”
章嘉指指奏折:“據(jù)奏,應在藏歷六月十七……”乾隆“噢”一聲,走到窗前,遙望南天。
法號長鳴,器樂高奏。班禪額爾德尼由大總管仲巴諸喇嘛陪同,在五世班禪靈塔前祈禱,拜別。
廣場上,傘扇幡幢高舉,車馬轎乘簇擁,奔赴熱河朝覲的藏僧隊伍,氣勢雄壯地離開寺院。班禪身著法衣,騎大鞍馬,在彩云飄動的華蓋下款款起駕。
后藏各寺僧俗和尼泊爾商人,潮涌般擠在街頭揚花、叩拜,為班禪入朝送行。
引人注目的女奴小卓瑪跑來。她扔掉羊鞭,伏地向華蓋叩了兩個長頭,爬起來邊好奇地張望,邊隨擁擠的人流向前奔跑。
羊鞭抽在小卓瑪身上。女奴急回頭,看見頭人索康手執(zhí)羊鞭氣洶洶地來到眼前,伸手抓住她就勢一甩,小卓瑪栽倒地上。頭人悻悻尋找羊群。小卓瑪趕緊伏地再叩長頭。
歌舞,儀仗,馬隊,車輛,藏僧隊列層層涌進,氣勢浩浩蕩蕩。
宮外雄偉的長階上,百名武士和喇嘛分別排列,隆重壯觀的威儀。
在五彩幡幢與金黃傘蓋的簇擁下,年方二十二歲的達賴喇嘛降白嘉措(法名),由攝政多仁噶倫率領噶廈僧俗官員,三大寺勘布,以及羅卜經師等要人隨行,離開布達拉宮,奔赴羊八井為班禪大師送行。
白色宮墻下,馬隊和轎乘一字擺開。
已封箱的珠寶貢品,由眾喇嘛送上馬馱,綴有藏漢文飾金“貢”字旁,依序編號。
法號嘹亮,幡旗飄舞。
綠茵茵的草坪上一派熱鬧,僧俗人眾在歡跳藏族舞蹈。
大彩棚下,豐盛的酥油茶點擺滿香案。
西藏的兩位教主——達賴與班禪相向而來,他們隆重頂禮,互獻哈達。就座之后,前藏后藏兩班僧官,分別按品級列站,向他們敬獻哈達,頂禮膜拜。歡騰的鼓樂中,攝政噶倫和三大寺勘布,把曼扎、金佛、藏香、氆氌等禮品,一一獻給班禪。
百名喇嘛圍坐大經壇,隨高踞法臺的達賴經師羅卜,齊聲誦經祈福。
星斗閃爍,夜深人靜。透過帳篷幕帷,燈影下,班禪大師盤坐禪壇,在給年輕的達賴喇嘛講經:《噶當?shù)茏訂柕冷洝贰?/p>
帳外,鐵棒喇嘛在巡夜。隨著隱隱的杵鈴響,帳篷群的燈火漸漸熄滅。
禪帳內,達賴和班禪兩位活佛屏退左右,正在密談。
達賴:“我?guī)煴几疤斐斠苑A告西洋兵災,入侵不丹,安定邊陲為念。您若把冊定我喇嘛親政事上奏,涉及政教權柄干系,朝廷會不會生疑?”
班禪搖頭:“不然。依大清朝制,達賴世代名號早該定讞。佛爺您今年二十有二,按親政時齡已過三年,至今不見天朝決斷,我必該問問皇上作何打算?”
達賴:“回顧衛(wèi)藏前世郡王和佛宮內斗,朝廷會不會……有難處?”
班禪:“我衛(wèi)藏自平定珠爾默特戰(zhàn)亂以來,按善后章程行事,二十八年太平。藏人既心向天朝,難在哪兒呢?”
御筆在端硯中飽蘸濃墨,欲揮寫匾額,忽而停下。乾隆回身就座,向國師發(fā)問:“章嘉,朕二十七年派你進藏,認定達賴靈童,授舉坐床典禮,當時并未確認他是達賴幾世吧?”
章嘉:“是,皇上。那時奴臣不解?!?/p>
乾?。骸澳阍谛l(wèi)藏多年,應該清楚!皇祖康熙四十四年,六世達賴倉央嘉措被拉藏汗誣奏,將他廢黜;接下來拉藏汗背著朝廷,另立伊喜嘉措為六世達賴,而藏人以為其假,不予認可?;首嫖迨迥隃矢翣栙\密謀亂藏,殺死拉藏汗,伊喜隨之被廢。我撫遠大將軍平亂之后,康熙爺深慰藏民崇拜達賴活佛之心,重新認定青海噶桑嘉措接替六世法位,欽派大將軍延信,護送他到布達拉宮坐床。唉,三個六世,兩個被廢,你說,朕若書寫碑匾,該稱當今達賴為幾世呢?”
章嘉怔住,難以對答。
乾隆起身踱步,思索低語:“朕若依序按廢立排列,藏民懷念倉央,有悖他們心愿;而要破例列他為八世,大清典冊在案,明顯違背祖制!難吶!”
章嘉:“皇上明鑒,這次班禪喇嘛來朝,倘若叩請圣裁……”
乾隆敏感地:“他流露過請求冊封當今達賴之意嗎?”
達賴顧慮重重地繼續(xù)說:“唉,我三位前世,封號尚無定論,佛爺您貿然請奏,皇上會不會看作出難題?”
班禪:“不,這是雪域政教大事,入朝不奏,更待何時?”
達賴:“萬一朝廷別有顧慮,豈不是……”
班禪堅定地:“不要緊,藏人歸向天朝,貴在心誠。只要具實面奏,有章嘉國師進言,皇上不會不體察我衛(wèi)藏域情的!”
達賴動容,含淚道:“佛爺恩師,您這次入朝,任重道遠,一定要避風躲雨,珍護玉體。待佛光普照、教法宏圓后,盼盡早回藏??!”
班禪頷首會意,抱住他行碰頭禮。聞雞打鳴,兩位大師依依惜別。
羅卜經師走進禪帳,輕聲喊:“佛爺,快歇息吧,天明還要上路呢?!?/p>
車輪滾滾,馬蹄奔進,塵埃飛揚……長長的藏僧隊伍拉開陣勢,向前挺進。達賴和班禪騎馬并轡而過。
岔路口,路碑大字:“當雄扎西灘”。班禪挽韁停住,向達賴喇嘛示禮告別:“佛爺,回駕吧,不必再送了!”仲巴總管揮手,眾僧官跳下馬分列跪在道邊,向兩位活佛叩拜。
班禪同達賴禮別后,策馬而去,留下達賴喇嘛難舍難分的面容。法號嘹亮,送行儀仗僧眾揮旗致意。
蒼勁的樂聲中,班禪率領長龍般的隊列,迎著朝陽踏上奔赴天朝的逶迤征程。
一位袈裟襤褸的云游托缽僧,搖著小經筒,念著嘛呢經,正沿街乞討。此人叫普南吉,約四十歲,一副黝黑的巴勒布人(今尼泊爾)面孔。
白居寺廟前,過往僧人瞅他可憐,不時往他的破碗里撒錢。守門喇嘛聽見他念經,招呼道:“哎,老師兄,我看你該為班禪佛爺入朝念誦,保佑他一路平安吶!”
普南吉一怔,急問:“?。堪喽U佛爺離藏了?幾時開拔的?”
喇嘛:“你是尼泊爾人吧?佛爺去朝拜皇上,上路半個月了,你不知道?”
普南吉惶然喊道:“啊,晚了一步!”收起破碗,搖經筒拔腿離開。
河浪滔滔,兩只牛皮船沿河而下,開導航路。
藏軍首領站在岸上,在注視護衛(wèi)兵護班禪頂浪擺渡。
蒼寂的山巒連綿起伏,唐古拉雪峰,盤山古道。蒙漢清兵開路,護衛(wèi)簇擁,藏僧隊伍遠遠奔來。前行馬隊馱著帳篷、輜重,沿深山夾谷奔進。
班禪改乘騾轎。仲巴總管、羅卜經師及噶廈、堪布跨馬跟隨。大隊順山麓行至山口,前衛(wèi)兵校飛騎來報:“報,駐藏大臣留保住,陪皇上欽差抵山口迎候!”
仲巴一聲呼叫:“唔,看吶!”護衛(wèi)代本立刻兜馬收韁,注目前方——
對面山下,一支旌旗招展的勁旅。旋兒山口戰(zhàn)馬嘶鳴,鼓樂大作。仲巴總管和護衛(wèi)代本躍馬疾奔,迎上前去。身著清朝官服的留保住與黃襖欽差翻身下馬。從西寧遣來請安的洛桑喇嘛,迎到藏僧隊伍驕馬之前,擺開香案。
欽差呼喊:“圣旨到!”班禪被攙扶下轎,仲巴、羅卜等僧官一一列隊下跪。
欽差不等班禪跪拜,揚聲宣旨:“大皇帝諭班禪額爾德尼,免跪!”
旨音剛落,一幀乾隆皇帝的御影畫像張掛出來。班禪誠惶誠恐,注目凝望。
欽差近前,繼續(xù)宣旨:“皇上諭曰,此像于何地為班禪活佛所見,即示朕在該處迎接之。”
班禪大為感動,立刻躬身伏拜。
欽差收起圣旨,同洛桑喇嘛上前敬扶班禪,對他說:“班禪喇嘛,皇上問候大師辛苦,遙向達賴喇嘛問安!皇上期盼在熱河與您會面?,F(xiàn)在,朝廷正依順治爺迎五世達賴喇嘛之例,在承德敕建須彌福壽廟呢!”
班禪由衷感激:“恭謝文殊菩薩大皇帝皇恩浩蕩!”
留保住大臣率迎候官員向班禪、仲巴和羅卜獻上哈達。
凄婉、幽怨的歌聲在草原上回蕩。
羌塘草原為何悲傷?早年戰(zhàn)亂父母逃亡。
女兒從此無依無靠,阿媽呀,您在何方?
女奴小卓瑪手執(zhí)長鞭,趕著羊群,在含淚歌唱。
唐古拉山為何荒涼?妖魔鬼怪殘害牛羊。
乳羊從此無依無靠,菩薩啊,您在何方?
歌聲中,鏡頭閃出二十多年前,西藏郡王珠爾默特拉木扎拉與準噶爾首領勾結,反清叛藏,挑起戰(zhàn)亂的景象……
又閃出大清親兵與藏軍合圍追剿珠爾默特余孽,以及蒙藏牧民被追殺中逃離家園、親人失散的畫面……
蒙古包外,年輕的叛軍代本巴桑沖進帳篷,拽出妻子珠拉姆護她上馬。望見少年護衛(wèi)扎巴爾被清兵捉拿,巴桑揮刀上前拼殺,救出扎巴爾,二人騎馬護珠拉姆亂中逃出……
云游僧普南吉把一枚枚銀元數(shù)給索康,忽而住手露出懷疑目光:“別唬我,小卓瑪真是巴桑的女兒?”
索康正色:“當然!十一年前,衛(wèi)藏追查叛軍余孽,巴桑為了保命,丟下這三歲女娃,帶著老婆珠拉姆,像兔子一樣逃跑了。這孩子撿來,一直是我養(yǎng)大的!”
普南吉冷笑:“嗯?”狡黠地眨眨眼。
索康急了:“還不信?”他倏地從袖里掏出一枚吉祥符,“吔,這就是她小時候戴的吉祥符!”
普南吉:“嗯,這就對了?!彼桓吲d又加幾塊銀元。
索康沖桌子上扎巴爾的信箋努努嘴:“說真的,要不是看扎巴爾頭領面子,我才舍不得把孩子給你呢!”
寺院樹下,普南吉把兩匹瘦馬拴好,走進草房對女奴說:“小卓瑪,我要救你出苦海,帶你尋找你爹媽!”
小卓瑪?shù)纱笱劬枺骸鞍秤械鶍專磕闶钦l?領我上哪兒去?”
普南吉:“我是班禪佛爺?shù)男挪睢漳霞?。我的朋友扎巴爾,早年是你巴桑阿爸的護衛(wèi)。咱們上西寧,先找他。不過女娃打扮不行,你得……”
透過窗欞,可見原本俊美的小卓瑪,成了女扮男裝的小喇嘛。
普南吉告誡小卓瑪:“記住,見人裝啞巴。除了我,對誰都不說真話,喇嘛不出賣人,不然,佛會降罪的!”他瞅小卓瑪猛點頭,拎起包裹招手,“快走吧!”
青海草原,藏僧后衛(wèi)隊在風襲雨打中拆卸帳篷,打包裝箱。
漠多灘,班禪一行的馬隊與騎乘,在浩瀚的沙漠中跋涉。
通天河,欽差勒爾謹在班禪一行的駱駝群前宣讀圣旨:“皇上諭曰——班禪額爾德尼若抵達青海,望歇息節(jié)勞,安頓西寧塔爾寺駐錫……”
西寧都統(tǒng)法福禮向班禪獻哈達。部將隨之獻上成群駱駝、牦牛和馬匹。
扎陵湖畔,候鳥信飛。又一欽差下馬,站在迎佛華蓋下宣讀上諭。
差官將皇封寶箱打開,亮出各種欽賜禮品:朝珠、金佛、玉杯、銀器等。
班禪接過御賜的珍奇時鐘,尤加感動。轎夫將一臺玻璃窗大轎抬來,法福禮攙班禪上轎。鼓樂聲中,藏僧隊伍跟隨大轎迤邐前行。
規(guī)模宏大的佛寺建筑正在施工:石匠舞鑿,技工雕刻,漆匠封膠,畫師描彩……各種罕見的古建工藝一一展現(xiàn),架上架下,繁忙一片。
轎夫抬兩乘轎循大紅臺過來,至牌坊和珅與章嘉下轎,總監(jiān)官迎上叩拜。
妙高莊嚴殿內,工匠們在塑佛像,描壁畫。俯瞰殿外,總監(jiān)官陪和珅、章嘉踏上石階,來到正建造的御碑亭前。
和珅引領章嘉望著尚未刻字的大碑石,“國師,大工工期燃眉,皇上御書碑文遲未落筆,您看如何是好?”
章嘉:“碑文涉及冊定當今達賴名號,皇上對此還有疑慮,和大人不可操之過急?!?/p>
和珅:“也不能久拖!國師高見,何不援引《大清會典》,盡快解圍呢?”
《大清會典》擺在御案,乾隆收起卷冊,對躬身奏事的章嘉道:“講得好,冊封達賴,關乎西藏政教大計,既要沿襲祖制,又應契合佛意。你接著說!”
章嘉:“以臣愚見,皇祖認定的六世達賴喇嘛,實有兩位——倉央嘉措和噶桑加措。拉藏汗逆立的伊喜嘉措既被朝庭廢棄,自然不合體例。”
乾?。骸澳窍葟U的倉央達賴還能算數(shù)嗎?”
章嘉:“皇上圣明,倉央喇嘛大節(jié)忠順,藏民喊冤,求赦降恩。圣上可否以敕書碑文復其名號,安撫民心呢?”
乾隆兀怒:“難道讓朕違背祖制,更改排序,對皇祖大不敬么?嗯!”
章嘉一驚,伏身跪拜:“奴才孟浪,直言無忌,臣請罪!”
乾隆平慍擺手:“不必,茲事體大,再議吧?!?/p>
此時,內侍太監(jiān)報:“皇上,質郡王永瑢等候陛見!”
乾隆:“進來吧!”
永瑢疾步走進,叩拜:“父皇,軍機處奏報,班禪喇嘛一行十二月十二過日月山,三天后可到塔爾寺?!?/p>
乾隆頓喜,大聲地:“傳諭,班禪活佛到達西寧,命青海郡王索南出迎,備隆重禮物茶磚果品,大賞僧眾!”
永瑢:“皇兒承命!”
幡幢繽紛,法樂齊鳴,近千名寺僧手執(zhí)法器、香花,列隊在大寶剎門前,迎候遠道降臨的西藏活佛六世班禪。
寺外戈壁灘,一位僧裝女尼跟隨遍野的朝佛鄉(xiāng)民,急往前趕。她叫珠拉姆,四十歲左右,半遮臉面。一隊打旗幡捧法器的蒙仁寺喇嘛從她身邊走過。其中,一黑臉喇嘛有意縮步尾隨,引起珠拉姆注意。此人是扎巴爾,現(xiàn)蒙仁寺管家(吉索第巴)。
他們彼此打量幾眼,珠拉姆撩袈裟躲閃。扎巴爾冷笑,駐步看望。遠處,一老一小兩個行僧,騎馬奔向白塔高聳的蒙仁寺。
鼓樂大作,法號長鳴。旗傘下,青海王索南、塔爾寺曲??安?,以及土觀活佛、札薩克貝勒等官僧,奉迎班禪穿過彩門,走向班禪行宮。
都統(tǒng)法福禮策馬率護衛(wèi)軍走過,隨之涌出駝載貢品的牦牛駱駝隊,紅彤彤的寶箱上綴金“貢”字閃爍。扎巴爾好奇地跑上前盯望仔細,拔步而去。
風鈴搖曳,鐘聲敲響。朦朧中,一老一小兩個喇嘛裝行僧來到蒙仁寺,勒韁下馬,仰望白塔。趕回蒙仁寺的扎巴爾撩撩袈裟,快步迎上。
寺內扎倉——喇嘛的住房,木梯與蓋口相接,宛若閣樓層疊。幽暗的燈影下,扎巴爾手捧油燈,領普南吉踏上倉梯。
扎倉斗屋里,又困又餓的“小喇嘛”卓瑪蹲在地上,大口地吞吃糌粑。
陰森的倉閣,案臺供著佛龕,墻上壁畫影影綽綽。普南吉接過扎巴爾遞來的酥油茶,邊喝邊說:“我從噶侖堡回到江孜,聽說班禪佛上路,就知道大事不妙!接到你的信,我馬不停蹄往這兒趕,累死了!”
扎巴爾一搖手:“還來得及!班禪佛剛進塔爾寺,你能見到他。呃,巴桑代本的女兒找到了嗎?”
普南吉:“你扎巴爾托的事,我從來照辦!”
扎巴爾:“你怎么沒把她帶來?”
普南吉:“走得急,就跟來一個小法童……”
斗屋里,小卓瑪靠在曬臺窗前打瞌睡。
扎巴爾:“真泄氣!普南吉,巴桑當年救過我,恩情大,捎話找到孩子一定還給他!”
普南吉問:“巴桑還在青海嗎?”
扎巴爾搖頭:“不,不在這兒。藏亂他逃到青海,只躲藏兩年就和老婆分開,竄到新疆找他叔叔舍楞親王去了。后來,準噶爾反叛兵敗,舍楞隨土爾扈特首領歸順大清,獲皇上開恩,還給了封賞。巴桑從此隨叔叔時來運轉啦!”
普南吉:“巴桑如今在哪兒?”
扎巴爾:“下落不明,聽說他在蒙古草原當頭人了。你想找他?”
普南吉脫口而出:“我想?我想叫班禪到此住步,打道回府!”
扎巴爾急捂他嘴,生怕泄密。
寺外,清兵佩刀持槍在四周巡游。
暮色中,成群的喇嘛聚集在吉祥宮階前,念經、叩拜。遠處傳來吵鬧聲。兩名扎什倫布寺喇嘛慌慌張張奔跑著,看見仲巴總管走出吉祥宮,比比劃劃地向他稟報。
這時,留保住大臣辭別羅卜經師,剛出宮門,仲巴倏地迎上報詢。
仲巴欠身施禮,克制地:“留大人,剛才寺外發(fā)生爭吵。”
留保住一怔:“喔?為何?”
仲巴:“我藏僧后衛(wèi)隊晚到一步,庫房官兵進駐,貢品無法倉儲!”
留保住生氣地:“豈有此理!”他立刻對侍衛(wèi)發(fā)話,“去,找法福禮都統(tǒng),傳我話,叫官兵即刻騰房,移蒙仁寺扎營!”侍衛(wèi)應聲而去。
倉閣窗外亮光閃閃,室內有人正在密談。扎巴爾俯身看著地圖說:“嗯,明白了。大英東印度公司看中西藏物產,執(zhí)意要通商做買賣,是嗎?”
普南吉:“沒錯。我兩次去后藏見班禪,班禪佛怕朝廷怪罪,不肯干。赫斯定總督決計打開西藏大門,讓我?guī)вH筆信再找他談。你說,能放他走嗎?”
扎巴爾眨眨眼,手一揚:“行了吧你!你給英國佬辦官差,大把銀元懷里揣,我呢?當要飯的?”
普南吉:“要賞錢?有哇,可你應該報仇!”
扎巴爾:“報仇?”
普南吉:“你干爹珠爾默特郡王反藏,事敗后誰殺的?——清朝!先郡王被抄家后,誰把你逼到破廟?——還是清朝!如今大清想借班禪佛光安撫藏人,你能容忍嗎?”
扎巴爾聽他攛掇,頓起怒火:“別說了!仇恨三十年,是該給一點顏色看!”
窗外火光閃亮,他推開窗戶張望,只見清衛(wèi)隊移營官兵舉火把,扛器材,隨馬騎車輛浩蕩趕來。
寺院兩個武僧喇嘛破門進房,厲聲嚷:“扎巴爾管家,不好啦,官兵移營,闖進寺里嚷叫騰房呢!”
扎巴爾大怒:“什么?占寺院?官兵欺喇嘛,不怕犯王法?”
武僧:“他們先是占了貢品庫房,被告一狀,讓駐藏大臣攆這兒來了?!?/p>
扎巴爾眉梢一挑:“你說是貢品房?聽著,你們倆快撈幾套兵裝,跟我去吉祥宮跑一趟,快!”二武僧應聲沖出扎倉。
貢品寶箱排放整齊,兩名執(zhí)事藏僧沿箱巡查完畢,抓起大銅鎖走出庫門。
快馬嘶鳴,三個跳鞍下馬的假清兵趕到庫房門外。為首的遮臉頭目晃晃令牌,向挎刀守衛(wèi)招呼:“弟兄移營急,有行李衣物落在庫里……”
守衛(wèi):“要找回嗎?這……”他瞅藏僧欲關門上鎖,舉手攔住,“快拿去,越快越好,要封庫了!”
遮臉人使個眼色,二隨從跨步入庫。俄而他聽見狗叫,佯作驚狀向藏僧急呼:“呀,不好,有歹徒竄進寺院,像要偷盜!”藏僧“啊”一聲,信以為真,撒腿跑去。
庫房里,假清兵快速掀開一半啟封的貢箱,從中拎出一盒匣,迅疾塞進已備好的包裹夾。
庫外,看花眼的藏僧連連搖手,回身叨咕:“沒有,什么也沒有,那是狗!”
頭目瞅拎包伙伴出門,詭秘一笑,向守衛(wèi)施禮道:“喂,上鎖吧!”
御賜“佛法光照”匾額下,供奉著宗喀巴佛尊的金彩圣像。
班禪喇嘛在酥油燈的光海里安詳盤坐,隨法器奏鳴,祈誦晚經。
夜深,宮外殿階前,依稀流動著拜佛的人群。女尼珠拉姆匍匐不斷,一個接一個地在叩長頭,踽踽前行。
晚經散場,大總管仲巴和經師羅卜剛走出宮門,見珠拉姆爬起來迎近。
珠拉姆虔誠施禮,輕呼:“呼圖克圖!(活佛)”
仲巴停步,打量問:“你……有何求?”
珠拉姆:“賤尼珠拉姆,老郡王波羅鼐孫女,長途跋涉,求見班禪佛爺……”
仲巴疑惑,擺手道:“佛爺一路辛勞,已歇息了。改日吧!”說完拂然離去。
狗的叫聲,把曬臺困睡的“小喇嘛”驚醒。聽見馬蹄奔近,“小喇嘛”撲棱爬起,隔窗向外張望。扎倉下,只見三人兜韁下馬,脫掉清兵服卷作一團,低聲交談。
遮臉頭目奪過隨從懷里的包裹,揮手撤離。他仰脖看天,露出扎巴爾的臉。
稍頃,倉閣里,普南吉解開所掠包裹,打開匣蓋,發(fā)現(xiàn)是手抄經卷,吃驚地問:“你知道這是什么寶物嗎?”
扎巴爾搖頭:“管它呢,貢品丟失,藏僧心慌哇哇叫,看班禪怎么入朝?”
普南吉:“我看等不到消息傳開,你先得掉腦袋!”
扎巴爾一怔:“???怎么?”
梯口撲閃著一雙窺看的眼睛,“小喇嘛”在暗里諦聽。
普南吉指著盒匣:“這是班禪親手抄寫的《密宗三經》,作為大禮呈送乾隆。一旦發(fā)現(xiàn)被竊,塔爾寺上下翻查,你跑得了嗎?”
扎巴爾驚悟頓足:“那……你說,怎么辦?”
普南吉收起經卷,狡黠地眨眨眼,附耳低語:“快,投桃報李,聲東擊西!”
“砰!”傳來碰倒瓦罐聲,二人一驚。
蒙仁寺外,清兵移營帳群炊煙漸息,曠野漆黑。
棲身尼庵的珠拉姆走下漫坡,背桶汲水,忽然望見白塔下火起,烈焰掩映里,可見幾個土匪模樣的人策馬飛馳而去。緊接著,蒙仁寺喇嘛沖出寺院,呼喊:“快抓盜賊!”他們舉戟舞杖猛追。
吶喊驚動兵營,警訊起,官兵邊穿衣邊奔出營帳,舉槍追向遠方?;靵y中,珠拉姆又望見一披清兵裝的人潛入暗影,悄然把一包兵服包裹塞進營帳內的角落。
珠拉姆躲在不遠的荊叢后注望,鬼祟的人影離帳奔來,“撲通”一聲,黑影被水桶絆倒。那人爬起來掂掂浸濕的袈裟,他的模樣像碰見過的扎巴爾黑臉喇嘛……
扎倉曬臺上,普南吉拽著“小喇嘛”的胳膊,壓嗓盤問:“說,你看清是誰了?”
“小喇嘛”恐懼地點點頭。扎巴爾藏在梯下瞅。
普南吉又問:“他們是不是穿清兵衣裝?”
“小喇嘛”猶豫地搖搖頭。普南吉厲聲:“不對!盜賊就是清兵!你看,和那些官兵一模一樣,是不是?”他指指窗外收營的清兵衛(wèi)隊。
“小喇嘛”瞪大眼珠,嚇得勉強點頭。普南吉拿出一枚銀元,示意“小喇嘛”閉嘴后出倉。
“小喇嘛”卓瑪驚駭萬分,跪向佛龕落淚。
駐藏大臣留保住聞報吃一驚:“?。渴匦l(wèi)之下,貢品寶箱居然被盜,得了嗎?”他追問前來報案的仲巴總管和守庫藏僧,“有無可能是進庫人所為?”
藏僧:“昨晚,是有兩名移營官兵來取衣物,眨眼間就走了?!?/p>
留保?。骸澳隳苤刚J嗎?”
藏僧搖頭:“天黑,沒看清臉。”
留保?。骸半y道經寶不翼而飛?”
法福禮都統(tǒng)帶兵衛(wèi)闖進,急報:“大人,昨晚初更,寺外有賊匪竄擾,放火燒營,守備官兵追逐二十里,賊影不見了?!?/p>
留保住震怒:“歹徒!入朝經寶失盜,事出蹊蹺。法都統(tǒng),你火速查案,追不回來掉腦袋!”
法福禮:“喳!”領兵衛(wèi)出堂。
仲巴催促守庫藏僧:“跟上,隨時備詢事況?!倍畱曤x去。
留保住撫慰總管:“怪守衛(wèi)不力??偣?,追查暫時守密,望稍安勿急。”
仲巴點頭稱是,見鐵棒喇嘛匆匆進入,忙問:“何事驚慌?”
鐵棒喇嘛報:“蒙仁寺一大一小喇嘛求見佛爺,稟報昨夜三個穿清兵服歹徒偷竊事?!?/p>
仲巴:“人呢?”
鐵棒:“在吉祥宮外恭候?!?/p>
留保住盯問:“穿兵服賊人,親眼所見嗎?”
鐵棒:“千真萬確,是小法童從扎倉窗戶瞅見的?!?/p>
留保住急令:“守備聽令,你執(zhí)我尚方劍,速帶二十名親兵,將移寺營帳立刻圍禁,查明真相!”摘下壁掛寶劍,遞給守備。戎裝守備躬身一禮,闊步而去。
側門口,扎巴爾和“小喇嘛”見鐵棒喇嘛招手,隨他走進正門。廊柱后,露出普南吉窺望的禿頭?!靶±铩边M宮,走近大總管,嚇得后退躲閃。
仲巴問扎巴爾:“扎巴爾管家,是你稟報夜里看見盜賊嗎?”
扎巴爾:“是小法童先看見。這啞巴孩子拽我追攆,仨家伙脫下兵裝,卷起贓物,就不見了!”
仲巴:“你何以指認歹徒是官兵?”
扎巴爾:“我寺喇嘛先聽說官兵搶住庫房,和藏僧爭吵。而后移營蒙仁寺,喝令我騰出扎倉。佛爺,官兵欺凌佛門,您發(fā)發(fā)慈悲吧!”撲通跪拜。
仲巴攙起他,問“小喇嘛”:“法童,別怕,你看清歹賊是穿兵服嗎?”
“小喇嘛”眨眨眼,佯裝聽不清。鐵棒喇嘛立刻拉來守門清兵,指其兵裝比劃,啞童“啊啊”叫兩聲,懼怯地點點頭,垂下眼睛。
仲巴大總管頓生怒火,急促踱步。扎巴爾悄悄撫按法童。倏地,仲巴走近他倆說:“謝謝管家給佛爺報信,難得小啞童善心?!?/p>
面目猙獰的護法神塑像,一個個在眼前閃過。
班禪獨自盤坐小經堂,在默默唪經祈禱。
外間客廳,仲巴總管正接待一位不速之客——云游托缽僧普南吉。扎巴爾領“小喇嘛”提壺捧碗,進來殷勤獻茶。
普南吉:“大總管,老朋友,您是班禪佛長兄。南疆安危關乎衛(wèi)藏前程,總該勸勸他回心轉意才是!”
仲巴:“大清皇帝尊崇黃教,對達賴、班禪廣施仁懷,佛爺這才決意入朝。你讓回心轉意?轉哪兒去?”
普南吉冷笑:“嘿嘿,您以為皇帝佬對藏人那么真心?當年珠爾默特郡王不也是他封的嗎?后來怎樣?一道密旨,讓駐藏大臣給殺了!”
仲巴:“珠爾默特反藏,是叛逆!”
普南吉:“他只反駐藏大臣。他父親頗羅鼐郡王對朝廷有大功吧,又如何?不也落得人亡家破嗎?老兄,別讓浮恩小惠蒙住眼睛!”
挑動話擊打仲巴,他默然失語。
此時,鐵棒喇嘛走進經堂,向起座的班禪稟報:“佛爺,一位遠道來的南疆洋喇嘛求見!”遂亮出那僧人求見的扎什倫布寺廟牌。
班禪轉身看時,普南吉已到面前。
普南吉忙叩頭伏拜:“佛爺,普南吉久別藏土,趕來向您乞福!”
班禪頓感詫異:“啊,你這個洋人信差,轉年不見,怎么跑到青海來了?”
普南吉爬起稟述:“托佛爺福,去年,我把您的親筆信送往加爾各答后,赫斯定總督說,您的勸說他已聽從,對不丹國可以休兵。為言而有信,我一直等他寫公文。所以,小半年沒到扎寺看您了!”
班禪問:“赫斯定有回信嗎?”
普南吉:“有哇。不過他讓我?guī)У?,是口信。?/p>
班禪生氣:“口信?”他克制地擺擺手,“坐吧,上茶!”
侍衛(wèi)喇嘛聽喚,拉開房門。小法童立刻捧茶走進。
班禪掃侍茶小法童一眼,轉指普南吉:“你細說!”
普南吉故意賣關子:“赫斯定總督盛贊佛爺仁慈博學,他愿意接受您的調解,與不丹王簽訂和約。只不過有個小小條件?!?/p>
班禪一怔:“什么條件?”
普南吉:“只要您答應西藏和東印度公司通商,拉薩設代表辦,一切好談?!?/p>
班禪不滿,凜然回絕:“我說過,通商,就意味準許西洋人入藏。如此國事,若不向大清皇帝明奏,我喇嘛哪能作主?”
普南吉:“您大可讓主政噶廈允準嘛。”
班禪:“衛(wèi)藏噶廈,歸朝廷統(tǒng)轄!”
普南吉:“咳,山高皇帝遠,這么點兒事,彼此通融,何須上報京城?”
班禪:“天朝王法嚴明,事關涉洋涉外,必依律法欽定?!?/p>
普南吉結舌,轉換口氣道:“哦,明白了!那這樣吧,佛爺,赫斯定總督說,他想派代表波格爾,請您一見……”
班禪厲聲:“我若不想見呢?”
普南吉:“那……您的調解就泡湯了,只怕等不到您回藏,小小不丹就從地圖上抹掉了?!?/p>
班禪手捻佛珠,陷入沉寂。
普南吉瞥他一眼,從背袋里掏出匣盒,擺至禪案:“佛爺,這是大英總督奉送您的禮物,請收下,我就不打擾啦!”打開盒蓋,致禮離去。
班禪注目禪案,只見盒里擺放著一支印度快槍和一把銀劍,臉色驟變:“來人,備馬見駐藏大臣!”
鐵棒喇嘛應呼走進,低語:“佛爺,昨晚貢品庫失盜,留大人正查辦呢!”
班禪大驚失色:“?。俊?/p>
長長的曲廊,雕梁畫棟。壁畫“十八羅漢圖”五彩傳神,筆調生動。
仲巴送普南吉走出廊道,瞅他拉扯嘮叨,遂將他推出邊門,轉身走回。扎巴爾領“小喇嘛”隨后,邊走邊對總管嘀咕:“總管爺,既然您喜歡小法童,那就發(fā)慈悲留下,代我寺喇嘛端水倒茶,孝敬佛爺吧!”
仲巴一喜:“唔,你舍得?佛爺身邊正缺個茶童呢?!?/p>
他行至宮門口,發(fā)現(xiàn)班禪滿臉怒容來到眼前,頓時驚呆。
塵埃蕩起,親兵馬隊一溜風似地向蒙仁寺馳去。白塔下,親兵馬隊一字排開,速成彎弓狀,以合圍之勢逼近寺外營帳。
蒙仁寺內,西寧衛(wèi)隊挨倉搜檢,喇嘛抗爭呼喊。門前指揮查賊的法福禮望見親兵圍來,驚詫失色。憤怒的喇嘛沖向寺外,看見親兵守備向法都統(tǒng)亮出寶劍,號令鳴金收兵。
親兵策馬揮槍,將紛亂的衛(wèi)隊士卒驅回營帳。
漫坡上,女尼珠拉姆張望寺院,惶惑不安。
草原牦牛駱駝隊前,一伙騷亂的后衛(wèi)藏僧結伴涌向九間殿。仲巴隨班禪步入圣殿,邊走邊嘆:“盜竊貢品,如若屬清兵肆意惡行,必置我衛(wèi)藏喇嘛大不敬?!?/p>
羅卜經師從佛龕旁走出,向班禪出示占卜:“佛爺,卜卦顯現(xiàn)不祥之兆,有妖魔阻我通道,您若再往前走,只怕會大難臨頭?。 ?/p>
鐵棒喇嘛來報:“大總管,后衛(wèi)聽說貢寶失盜,人心惶惶,都跑來求見佛爺,護法驅邪,喊叫不能往前走了!”
呼喊聲起,成群結隊的藏僧伏趴在大殿階前,跪拜呼喚:“佛爺呀,大災降臨了,您快發(fā)發(fā)慈悲吧!”“佛爺,不能再走啦,您快降佛法,驅趕妖魔呀!”
怒哼哼的扎巴爾領蒙仁寺喇嘛,手捧法器,前擁后擠地來到九間殿臺階前,把官兵搜檢損壞的器物一一擺上來。
千乘閣,寶頂蓋廈。班禪獨自站在千手千眼觀音像前,耳聞呼喊,思緒萬千。他仰望佛尊,匍跪禪毯,默默奉經祈愿。
都統(tǒng)法福禮手捧兵冊,急向駐藏大臣奏報:“稟大人,在下會同領兵,查點兵冊,移營當晚,無一卒校離隊擅闖庫房。唯發(fā)現(xiàn)搭帳衛(wèi)隊丟失三套兵裝?!?/p>
留保住吼:“你大膽,竟敢對蒙仁寺搜檢?”
法福禮當即低頭,不敢出聲。留保住怒目申斥:“我朝尊崇黃教,爾等居然在活佛眼下違禁驚擾,知王法嗎?”氣咻咻踱步。
伴隨急促馬蹄聲,親兵守備門外滾鞍下馬,捧包裹跑進大堂。守備把包裹擺到案上,急報:“大人,被劫貢品已經找到!”
留保住大喜過望,打開查驗,追問:“失物何處收繳?”
守備:“就在營帳角落里查獲?!彼粨]手,衛(wèi)從把一摞清兵服抖落。
留保住沖法福禮喝問:“都統(tǒng)爺,這該作何辯解?嗯?”
法福禮瞠目結舌。
女尼珠拉姆跟隨鐵棒喇嘛快步走進殿門,看見仲巴總管迎來,撲地跪拜。
仲巴伸臂將她扶起,忙問:“鐵棒喇嘛說,是你親眼看見有歹徒暗里使壞,嫁禍官兵,栽贓陷害,是嗎?”
珠拉姆誠恐合十:“佛祖在上,賤尼從不說謊?!?/p>
仲巴:“來來來,隨我見佛爺,仔細稟告一切。”說完向班禪寢宮走去,珠拉姆緊隨。
班禪聽罷細告,默然點頭,嘆了口氣,打量跪在面前的女尼,關切地問:“善尼,你真是前郡王頗羅鼐孫女?”
珠拉姆伏拜:“是,佛爺?!?/p>
班禪猛?。骸班?,想起了,你叫珠拉姆,小時候拉薩見過?!?/p>
珠拉姆驚喜:“見過?爺爺頗羅鼐呢?”
班禪:“當年坐床,他親來扎什倫布寺操持慶典。后來主政衛(wèi)藏多年,為平叛準噶爾賊立下大功,深得朝廷恩賞,藏民追念。你承祖蔭德,佛之愿啊?!?/p>
珠拉姆懇求:“佛爺慈悲,祈愿摩頂降福,賜我吉祥法名。”遞上吉祥簽。
班禪欣然摩頂:“凈心修法,清守佛規(guī),法名自會賜你。”伸手把吉祥簽收去,放在一冊經卷里。珠拉姆叩頭起立,拜別而去。
班禪收回目光,緊鎖雙眉,問仲巴:“近日怪象連連,對此你怎么看?”
仲巴心情沉重,婉轉進言:“失盜疑案,分明是惡徒挑撥離間,給入朝添麻煩。而此刻,我看普南吉來者不善。佛爺您想,我等離開南疆至少一年,一旦英督赫斯定乘虛而入,就怕鉆進南大門作亂??!”
沉重話語擊震班禪,他的眼神,頓顯迷惘。
禪案上的洋槍、銀劍,再次躍入他的眼簾。喊聲泛起,成群結隊的藏僧伏趴在大殿前,跪拜呼喚:“佛爺呀,大災降臨了,您快發(fā)發(fā)慈悲吧!”
羅剎,骷髏,金剛,獸頭,各路神塑齜牙舞爪,兇煞似吼……
幻影里,乾隆的御影飄飄而至,一道道圣旨閃閃而去……
倏地侍衛(wèi)張簾,班禪看見留保住和法福禮等官員來到面前。
法福禮將失盜貢品盒匣捧上禪案,稟告班禪:“佛爺,貢寶完璧歸趙,未損分毫,只怪在下失察,在此給您賠禮了!”躬身拜禮。
留保住欣然再告:“蘭州巡撫送來邸報,欽差官明午趕到。”
班禪聞訊大喜,舉手讓禮:“二位大人,快請坐!”
留保住坐定說:“皇上得知青海天氣轉冷,恐大師受凍,特意把御制羊袍、水獺風帽先行送到?!?/p>
班禪欣然,聽留保住繼續(xù)稟告:“又特諭——請大師在塔爾寺越冬后,待來年夏秋駕臨避暑山莊,朕迎候佛光!”
法福禮遂同差員把羊袍、風帽獻上。班禪接過御賜珍衣,激動不已。
差員接著把一封手書奉遞:“這是章嘉國師給您的信札?!?/p>
班禪見札大喜,迅即接了過去。
差員隨之稟報:“班禪喇嘛,皇上命留保住大臣速回熱河問話,西寧著法福禮都統(tǒng)伴護佛駕!”
班禪不解皇上用意,聞聲失語。
澹泊敬誠殿,典雅古樸,莊嚴肅穆。乾隆皇帝駕臨寶座,看罷奏章,怒望跪班朝臣,厲聲:“朕查,鄂善身為御前大臣,修建須彌福壽廟堂,居然藏奸肥私,受賄贓銀一萬兩!如此下去,貪官橫行,一座座迎佛大工,能如期竣成嗎????”
眾大臣伏地,不敢抬頭。
乾隆呼叫:“劉墉!”
劉墉急應:“微臣在!”
乾?。骸半奁饺諏Χ跎粕罴有庞茫劬鞣?,對佛不敬,著刑部嚴加議處,立即正法!”
劉墉:“喳!”叩頭領旨,瞥一眼和珅,只見他倒吸一口涼氣。
寶鼎升起裊裊青煙。御制云屏綴飾云母書文《土爾扈特余部歸順記》。
乾隆皇帝未消余怒,獨自在御榻前踱步。
劉墉依門輕聲奏報:“皇上,留保住等候多時了……”
乾隆收步:“駐藏大臣么?何不早報?快傳進!”
內侍太監(jiān)領留保住穿過長廊,匆匆偕章嘉國師奔向書房。
留保住邁步進屋,大禮叩拜:“臣留保住恭請圣安!西藏班禪額爾德尼喇嘛囑臣轉奏,恭請大皇帝吉祥如意!”
乾隆示意:“坐下吧!”
留保?。骸芭疾桓遥 ?/p>
乾?。骸芭??為什么?”
留保住叩頭:“奴臣有罪?!?/p>
乾?。骸澳阕镌谀睦??”
留保住:“臣離開青海前,對貢物失竊一案,未查水落石出,致使藏僧煩亂,班禪不安。乞皇上開罪!”
乾隆離開御榻,近前撫慰:“起來吧。進藏一路風霜,你吃苦了!”輕擺手勢。
留保住噙淚再拜:“謝皇上恩典!”章嘉和劉墉看在眼里,為之動容。
乾隆回坐御榻,問話:“留保住,朕來問你,班禪額爾德尼入朝途中,可曾提及冊封當今達賴喇嘛一事嗎?”
留保住:“回皇上,此事臣并未聽到。只是辭別時,班禪暗告我,藏南不丹國遭駐東印英軍侵擾,幾乎開戰(zhàn),是他居中調停,局勢暫安?!?/p>
乾隆驚異:“哦?事發(fā)在你進藏時嗎?”
留保?。骸笆恰<毲槔镎f待抵達熱河,面奏圣上。”
乾隆敏感地環(huán)顧左右,立諭劉墉:“傳軍機章京,速拿疆域圖來見。”
劉墉應聲退班。章嘉隱隱不安。
乾隆遂對留保住道:“看來爾臣此難久留,朕著你速返西寧,陪班禪喇嘛加快行程?!彪S手摘下榻掛的黑豹斗篷,“快下雪了,你把朕穿的這件黑豹斗篷帶給他吧?!?/p>
留保?。骸俺甲衩??!?/p>
軍機章京呈疆域圖到案,乾隆俯身察看。
大雪紛飛,塔爾寺籠罩在茫茫雪霧里。鐘聲劃破靜寂,喇嘛塔在雪片飄灑中巍巍屹立。
法號奏響,金鈸齊鳴。金香爐掠掠閃過,大經筒娓娓轉動……傳昭大法會在九間殿舉行。
四方匯集而來的喇嘛,如波似涌,肩披紅斗篷,沿大殿虔誠誦經……
班禪大師披戴金黃色法衣法帽,高踞圣壇,在唪經傳昭。
莊嚴清凈的佛堂里,“小喇嘛”忙著掃地,看見唐卡上的圣像,停下笤把,仔細打量?!爸ā币婚T聲響,嚇她一跳。
一只手把門推開,扎巴爾閃身進來,偷偷地四處盯望。
“小喇嘛”頭也不抬地掃地。扎巴爾瞄她兩眼,壓嗓問話:“喂,仲巴總管呢?”
“小喇嘛”晃晃腦袋。
扎巴爾再問:“他……去傳昭法會了嗎?”
“小喇嘛”仰臉頷首點點頭。
扎巴爾瞅她俊美,一瞇眼,頓生邪念:“啊,你這小娃兒,真??!過來,讓黑叔好好看看!”
“小喇嘛”趕快躲避,抓起抹布至窗前擦玻璃。
突然,扎巴爾冷不丁撲去,伸臂欲抱?!靶±铩彬嚨囟汩_,閃他差點趴下。扎巴爾轉身追堵?lián)淙ィ选靶±铩弊У綉牙铩?/p>
“小喇嘛”拼命掙扎。扎巴爾伸脖剛要親她,堂門陡被推開,普南吉現(xiàn)身門外。
青面羅剎,齜牙骷髏,怒目金剛,猙獰獸頭……由眾喇嘛頭戴面具跳噠的護法神舞,在鏗鏘鼓樂中歡蹦快跳,各種姿態(tài)顯得神奇詭譎……
九間殿,吉祥天女、救度菩薩,以及護法神、大梵天諸塑佛尊一一顯現(xiàn)。
華蓋下,端坐圣榻上的班禪活佛,正在為長龍般的僧眾摩頂賜福。
盛會喧騰中,女尼珠拉姆擠進人圍,觀看辯經。
大殿前辯經熱烈,每辯兩三個喇嘛,擊掌比劃,有問有答。
宮燈懸掛,云殿張彩。容妃宮喜氣洋洋,一派新春吉瑞景象。
獨具伊斯蘭色彩的堂上,維吾爾木卡姆彈撥樂繞梁,升平署優(yōu)伶?zhèn)冃D蠻腰,盤腕起舞,如西天仙女飄降。
容妃端坐鳳椅,邊在案上挑揀珍珠串鏈,邊看為皇上萬壽慶典籌辦的預演。
太監(jiān)瑞成走進,瞥一眼稚氣習舞的和孝公主,趨身容妃低語:“娘娘,敬事房回話,皇上南巡鑾駕,都備齊啦?!?/p>
容妃:“噢,好。還有事嗎?”
瑞成:“理藩院和大人捎話,江南巡幸,娘娘想要什么寶物,給個單子?!?/p>
容妃:“單子沒有,想孝敬本主,就勞他代我買一顆印度產的大寶珠?!?/p>
瑞成:“喳,奴才知道啦!”揮臂,手鼓舞登場,彈撥樂愈來愈響。
花燈節(jié),燈火連片。五彩酥油塑成的花卉、鳥獸、天女、神像,閃爍出玲瓏剔透的燈花,把寺院裝扮得明霞煥彩。吉祥花燈吸引來百千僧眾,觀賞奇妙的燈景。
人群里走出女尼珠拉姆。她迎著五彩繽紛的燈盞,奔向白塔前的寺院。女尼步近寺門,瞅見“小喇嘛”依在門洞看燈。她張口問話,“小喇嘛”比劃兩下,領珠拉姆跨進寶剎。
扎巴爾在白塔后,一直緊盯珠拉姆身影。他拍拍暗里走出的普南吉,指指說:“看見沒?那尼姑,就是巴桑老婆珠拉姆,我打聽來的?!?/p>
普南吉:“還打聽到什么?”
扎巴爾:“有人從阿拉鄯旗來,說巴桑代本如今在鄂爾多斯草原當頭人,只因朝廷沒封賞,憋氣大啦!”
普南吉眼珠一轉:“喂,當頭人管多大地盤?”
扎巴爾:“不大,他那幫蒙古鐵騎厲害呀!”
普南吉:“哦?他另有孩子嗎?又娶幾個老婆?”
扎巴爾:“一個沒有!聽說他很怪,一直念著珠拉姆,總惦記老婆能回來?!?/p>
班禪手捧佛經,發(fā)問女尼:“珠拉姆,你皈依佛門,守清凈戒律嗎?”
珠拉姆:“佛爺,賤尼本想尊修佛法,拋絕塵念,可是自藏亂與巴桑割斷情義,夫妻分離,一想起小女生死不明,我的心……就碎了!”抬起頭,淚灑如雨。
班禪被觸動,勸誡:“大千世界,紅塵滾滾,五蘊之苦,前世緣定。要脫離苦海,自在清凈。你既塵念不絕,何謂虔誠?”珠拉姆伏地揮淚,疚悔難平。
班禪露出慈善目光,寬釋道:“佛祖慈悲,偶動凡心不會降罪。只要幡然覺悟,修成正果自在眼前。如若肯隨佛意,就賜你法名覺尼吧!”說著,從經卷里抽取吉祥簽,亮出法名。
珠拉姆感激叩拜:“謝佛爺慈懷!”
班禪祝語:“覺尼謹記——敬佛歸禪,心善緣在。要戒勸失足君回頭是岸,去搭救受難女脫離苦海。修行路遠,不可懼怕艱難?!敝槔仿犝]心亮,仰臉眸子閃光。
普南吉身靠塔座對扎巴爾:“要先下手為強,趁班禪舉棋不定,你先跑一趟阿拉鄯,去找巴桑?!?/p>
扎巴爾:“別急,留大臣熱河沒回呢。”
普南吉:“回來就晚啦!英總督盤算,達賴沒親政一切好辦。如果班禪請封,乾隆答應,權柄一變,玩兒完!”
扎巴爾:“少啰嗦!我先走一步,開春阿拉鄯等你,結了吧?”轉身走去,忽見剛出寺院的珠拉姆走過來,扎巴爾欠身搭訕:“啊,夫人!”
珠拉姆驚異:“你是誰?我不認得?!?/p>
扎巴爾:“我?巴桑的護衛(wèi)呀!”
珠拉姆打量:“你,是……扎巴爾?”
扎巴爾立即躬身:“沒錯,代本夫人,多年不見,巴桑他……”
珠拉姆嗔道:“別提他!追隨叛軍,丟棄女兒,叫人么?”
扎巴爾:“唔,你還恨他?”
珠拉姆:“他早死了!”
扎巴爾:“不,還活著,真的!他就在鄂爾多斯草原。我這就去找他。哎,你不想再見見夫君嗎?哈哈……”打個怪手勢,拔步而去。
珠拉姆沖扎巴爾的背影呆呆望著,陷入困惑。
初春草原,水清天藍。紅色的野百合,藍色的勿忘我,在無垠的嫩綠中顯得格外鮮艷。白色的蒙古包散散落落,像扣在茵茵綠毯上的白冠。
馬頭琴撥動心弦,深沉的牧歌飄飄而至——
記得那一天,淚灑青海邊。你留通天河,我走戈壁灘。
但愿哪一天,還能再相見。江河雙流水,源頭在雪山……
年邁的歌手抱馬頭琴,望羊群邊拉邊唱。鏡頭推向高大的頭人敖包。
身穿蒙古袍的巴桑頭人坐在高墊上,一面聽歌,一面撫弄手中的劍鞘。
幾名武士排站他身后。著裝美麗的姑娘,圍他獻茶嬉鬧。
巴桑的目光投向供案上擺的一件繡花蒙古袍,袍上放著小護身符。顯然,這是他不能割舍的紀念物。歌聲和爐香繚繞中,巴桑冥想出神。
(閃回)二十多年前,西藏郡王珠爾默特拉木扎拉與準噶爾首領勾結,反清叛藏,挑起戰(zhàn)亂的場景……
又閃出大清親兵與藏軍合圍追剿珠爾默特余孽,以及蒙藏牧民在追殺中逃離家園、親人失散的畫面……
蒙古包外,年輕叛軍代本巴桑沖進帳篷,拽出妻子珠拉姆,護她上馬;俄而望見少年護衛(wèi)扎巴爾被清兵捉拿,揮刀上前拼殺。
巴桑救出扎巴爾,二人逮馬上鞍,護珠拉姆亂中逃竄……(閃回完)
倏地,一個淘氣姑娘捋巴桑的胡子,將思緒打斷。他一瞪眼,突然呼喊:“啊……珠拉姆,你在哪兒?小卓瑪,你在哪兒呀?”被驚嚇的姑娘們一哄而散。
遼闊的草原上,一個騎馬裹頭布僧人追風般地疾奔而來。
地平線上,遠遠的帳篷群旁,閃現(xiàn)出飄飄閃閃的送葬白幡。
策馬而至的是扎巴爾。他在帳篷群前下馬挽韁,黑馬躍蹄嘶叫。
巴桑咕嘟嘟在倒酒,剛放下酒葫蘆,穿袈裟的扎巴爾驟然出現(xiàn)帳幕口。
扎巴爾向巴桑躬身施禮,乞道:“啊呀呀,大草原上,俺跑得口干舌燥。頭人行行好,舍我口水吧!”
巴桑瞅他是喇嘛,忙還禮:“啊,活佛駕到,請進吧?!?/p>
扎巴爾悠悠走進帳篷,舉目四望。
巴桑捧起酒碗,遞給他:“喝吧,教友,這是鄂爾多斯貝勒送我的美酒?!?/p>
扎巴爾欠身合十:“謝施主,喇嘛有戒?!卑蜕K彀丫仆敕畔?。
扎巴爾注目供案上衣物,明知就里地調侃:“哎呀呀,雪山腳下丟了女兒。今兒清明祭祖,想起祭奠妻子珠拉姆!好爺們兒,還有點人味兒!”
巴桑聞聲一怔。
扎巴爾回頭叫:“巴桑代本,您真的不認識我了?”
巴桑瞪眼瞅瞅他,將信將疑地:“扎巴爾,是你嗎?”
扎巴爾立刻以部將姿態(tài)參禮:“在下扎巴爾,參見代本大人!”
巴桑大感意外,驀地閃到扎巴爾身邊,出其不意地擰住他的胳膊,呼叫:“勇士們!”
四名武士聞聲而至,挎刀列站眼前。
巴桑喝道:“把這個叛逆拿下!”
武士齊應聲:“喳!”他們剛要上手,扎巴爾掄臂猛掙,瞬間兩把刀落到自己手中。
“哈哈哈哈!”巴桑仰臉大笑。
武士們不解其意,正在詫異,扎巴爾把刀送還他們。
巴桑發(fā)話:“快,殺羊宰牛,給扎巴爾兄弟接風!”武士們應聲而去。
巴桑收起笑容,生氣地罵:“你這個珠爾默特干兒子,把我坑苦了!要不是看你當喇嘛,叫你腦袋搬家!”
扎巴爾急口申辯:“拉你當叛軍的是你叔,不能怪我呀!”
巴桑:“別蒙我,吃完飯,快滾蛋!”
扎巴爾冷笑道:“我可以滾蛋,只不過,想知道你女兒、老婆下落,可就沒門兒了!”說完盯著巴桑。
巴桑急了:“?。课业男∽楷斶€活著?珠拉姆在哪兒呢?”
扎巴爾:“你把我宰了,不就找到了嗎!”
巴桑啞然失語。
扎巴爾伸手摘下帳壁掛的弓箭看看,一屁股坐上頭人座墊,揶揄地:“巴桑頭人,該給我喇嘛倒碗奶茶了吧?”
巴桑吐口氣,呼叫:“來人吶,上奶茶!”蒙古裝姑娘應聲,提奶壺隨到。
驀地,武士領來一老一小牧民,進帳沖巴??藓埃骸袄蠣?,快救人吧,天降災星,兒子瘟疫死了,媳婦染天花昨晚沒了,日子怎么過???”
奔往草原尋親的珠拉姆和一老尼姑結伴,一路風塵來到黃河邊,聽見鼓樂響,駐步瞭望:但見黃河岸橫擺高大樓船,船上船下,旌旗招展,儀仗威嚴。
老尼姑喊:“覺尼,快走啊,班禪佛爺來到黃河口啦!”
珠拉姆肩挎行囊疾步趕上,同老尼欣喜打量。金龍旗插在船頭。高高的桅桿上懸掛黃色朱旄大纛,上書:“敕命陜甘總督奉迎釋教法尊班禪額爾德尼大師入京朝覲之駕”。
鼓樂齊鳴,香煙沖霄。留保住大臣、勒爾謹總督率領府官、僧員,迎班禪大師走出大轎,移步上船。
甘青渡口把總揮旗,船夫劃槳撥水,誥命大船浩浩蕩蕩,駛向黃河對岸。
寧夏戈壁灘,風卷黃沙。入朝藏僧隊伍牽駱駝、搭轎乘、騎大馬,艱難地在沙原上跋涉。
駝鈴聲愈來愈遠。暮色蒼茫,在一片迷蒙中,隱隱閃動一頭駱駝行進的黑影。蒙民向導牽駱駝尾隨藏僧沙跡行進,駝背上坐著一行者:云游僧普南吉。
已踏進草原的藏僧隊伍停下,連連倒地,補水歇息。
黃幔轎落地。留保住和法福禮躍身下馬,緊緊跟上。班禪走出轎乘,拂展袈裟,舉目張望——
羅卜經師倒在路邊,眼睛半閉昏迷。仲巴領隨行藏醫(yī)趕來,撫額品脈。周圍喇嘛交頭接耳,顯出慌亂神色。
駱駝旁的“小喇嘛”取下水壺,疾跑上前,差一點撞上趕過來的班禪?!靶±铩闭。隣栒J出佛爺,機靈地獻上水壺,班禪和善地看看她,拍拍她的肩頭。
此時,草原上出現(xiàn)成群結隊的牧民,他們抬著擔架,趕著牛羊,扯家?guī)Э?,正為避災而遠走他鄉(xiāng)。遠處沙丘旁,一群送葬人舉白幡,拉棺木,在一片哭聲中發(fā)喪。
班禪看在眼里,心情沉重,緊皺眉頭。驟然間,幾匹快馬從前方奔騰而來。
前衛(wèi)官兜兜韁繩,滾鞍下馬,跑到仲巴面前稟報:“大總管!前衛(wèi)傳報,這一帶草原,近來流行天花。誰要染上此病,九死一生!”班禪聞言,頓吃一驚。
仲巴當即發(fā)話:“速傳令,前衛(wèi)行至安樂宮停進,備宿就寢!”
前衛(wèi)官:“遵命!”跨馬奔去。
隨行藏醫(yī)走近班禪,憂心忡忡進言:“佛爺,我入朝僧眾三百余人,從沒種過牛痘,都是生身,萬一染上天花,哪敢奔熱河,進行宮?”
班禪緊皺雙眉,陷入深慮。
喇嘛廟堂,酥油燈閃亮。班禪愁容掛懷,正和留保住、法福禮隨行大臣會商對策。“小喇嘛”獻茶上來。
班禪懇告:“二位大人,兄長仲巴和達賴佛爺經師羅卜,一行三百人都是生身。為防染天花,我要藏醫(yī)帶他們先到阿拉鄯旗接種牛痘,尊意如何?”
留保住一驚,忙勸阻:“呀,這不成!內地種痘,只限十歲以下兒童。兩位活佛年近花甲,種痘危險吶!”
班禪:“據(jù)說皇宮早有先例。”
留保?。骸澳鞘鞘プ嫔倌瓴∥?,萬不得已才聽信洋醫(yī)。”
班禪:“眼看天熱入夏,我等高原人一旦染上天花,敢進宮朝覲嗎?”
留保住為難:“此事非同小可,我立刻奏明皇上,請旨定奪!”
班禪:“大皇帝日理萬機,如若知道,豈不更添憂慮?”
法福禮幫腔解勸:“大師明鑒,皇上亟盼和您會面,更祈眾僧一路平安。萬一種痘命危,我等有殺頭之罪。”
班禪一陣愁悶,心若湯滾。酥油燈盞閃閃,迷蒙中班禪眼里不斷浮現(xiàn)出草原上避災逃難、送葬哭喊的畫面……
廟門一聲響,仲巴總管陪阿拉鄯旗親王和鄂爾多斯貝勒走進廟堂。
親王先向班禪叩行佛禮,隨之敬告:“佛爺,我阿拉鄯旗已招來祖?zhèn)髅t(yī)伺候。接種牛痘有風險,望慎重決斷?!卑喽U頷首掂量,默不作聲。
留保住再勸:“大師,如若有疑慮,是不是別去……”
班禪速擺手,決然地:“不!讓藏僧速去速歸!再往前走,人煙稠密,屬天花重災區(qū),一旦僧眾遍染,追悔莫及!”
仲巴進言:“天花蔓延,種痘消災,應當以佛爺為先。”
班禪搖頭:“我必得留下。欽差不日到此,誰接圣旨?入朝以來,大皇帝皇恩浩蕩,大禮賞賜,我能走么?”留保住、法福禮聽言感動。
班禪心堅意決:“二位大人,讓他們去吧!我喇嘛懇祈三寶佛圣,保佑人人平安。大皇帝如若降罪,一切由我承擔!”
留保住頓時振作精神,大義凜然地:“大師寬心,請法都統(tǒng)在此陪護您,我要親自去阿拉鄯,妥善安置?!?/p>
夜幕里,眾喇嘛收拾馬馱,打點行裝。寺院內外,一派繁忙。
堂外灶火前,“小喇嘛”正幫寺僧劈柴燒水,一蒙裝牧民向導手搖經筒,詭秘走來,拽寺僧一旁低語……
夜色茫茫,一座孤零零的牧民敖包遠遠閃著燈光。
隨急促的馬蹄聲,一頭戴氈帽的蒙裝黑漢策馬揮鞭,向這座敖包馳去。
敖包帳外,兩峰走乏的駱駝伏臥在地。帳口搭有地鋪,疲憊不堪的普南吉在氈毯上數(shù)銀元。顯然,他尾隨入朝隊伍,已追蹤到鄂爾多斯草原。
帳內幽暗燈下,蒙古阿媽在喃喃祈禱:“天免災,雨快來,龍王菩薩捉妖怪……”
“小喇嘛”隨詭異向導進帳,看見主人普南吉,連忙叩禮下跪。
普南吉一看“小喇嘛”帶到,高興地把兩枚銀元撂給向導。
普南吉拽“小喇嘛”過來,說:“小卓瑪,你要把知道的事全告訴我,懂嗎?”卓瑪點點頭,懼怯地望著他。
普南吉叫她摘下戴的吉祥符,討好地:“這個,先給我,你爹快找到了,用得著!”
帳外,一聲馬嘶,蒙裝黑漢猛兜韁繩躍身下鞍。燈光一閃,映出扎巴爾的臉。他急促巡看,瞅見駱駝,立刻擊掌打暗號。帳內給了回應,傳出掌聲。
阿媽在案上擺出羊肉、奶茶,水壺熱氣在帳內散發(fā)。入座的扎巴爾啃著羊腿,“嘿,巴桑待我不賴,整整留我半個月……呿,這骨頭會不會長天花呀?”
普南吉呷口奶茶,低語:“眼下,安樂寺只留下班禪喇嘛,機會難得呀?!?/p>
扎巴爾:“說吧,要我干什么?”
普南吉:“班禪在塔爾寺待了四個月零九天。藏僧隊伍來到草原,若借天花鬧災,讓他再泡四個月不動窩兒,就妥了!”
扎巴爾:“就趕不上萬壽節(jié),見不成大皇帝,哼,白來!”
普南吉陰陰一笑:“沒錯。這事兒,你得鼓動巴桑出頭,把班禪死活纏住,叫他禳災布道不能走,拖到入秋,大事成就!”
欲回寺的“小喇嘛”伏在帳外諦聽,暗吃一驚。傳來馬叫,她撒腿跑掉。
扎巴爾羊骨頭一甩,站起來:“老哥,想叫巴桑出馬,你得親自煽惑,我手里沒牌??!”
普南吉:“有哇,他女兒卓瑪,老婆珠拉姆,不都可以抓在手里嗎?”
狂放激越的祈雨舞在閃動變幻,祈天的呼喚,求神的膜拜……
熊熊篝火上架著烤羊。火旁擺滿了祭天供品、禳災的法器與刀槍。水映烈火舞影……
湖邊水面映出巴桑肩披斗篷的身姿。隨著鏡頭移動,看到他銳若鷹鷙的眼睛,正在盯視兩位不速之客——前來造訪的扎巴爾和披袈裟的普南吉。
巴桑揪住扎巴爾的脖領喝問:“扎巴爾,你不是說我女兒有下落了嗎?她在哪兒?在哪兒呀?”
扎巴爾訕笑:“急什么?你只要心誠,會見到的!”
巴桑勃然大怒:“呸,又騙我!”唰地抽出刀來。
普南吉當即攔住,合十勸道:“阿彌陀佛!巴桑頭人,別動氣。我喇嘛來就是告訴你,您的小女就在佛爺身邊。你想把她找回來,就得對佛爺靠近,想辦法打動他的心?!?/p>
巴桑不信,激憤地:“撒謊!騙人!都在蒙我!”
普南吉瞇眼一笑,從袈裟里掏出吉祥符:“巴桑頭人,您見過這個嗎?”
巴桑手疾眼快,噌地把吉祥符奪過來一看,撲通跪倒在地,呼喊:“大喇嘛,我的爺,您快把孩子還我吧!我給您磕頭了!”
普南吉瞥他一眼:“你只想要女兒?可憐的夫人珠拉姆,不想要了?”
巴?;羧蛔穯枺骸爸槔罚课依掀??她在哪兒?還活著?”
普南吉拉起他:“當然,只要把班禪佛請到這兒來,她娘兒倆你都能見到。”
巴桑不解:“請班禪佛爺?到這兒來?”
普南吉:“牧區(qū)鬧天花,有魔怪。你當年跟班禪當過差,求他發(fā)慈悲,來禳災,佛爺能不降恩嗎?”
巴桑猶豫搖頭:“即便佛爺答應,有清兵護駕,搬不動?!?/p>
扎巴爾撂話:“能難住你嗎?你有金銀財寶,撒呀!”
話未落音,一隊快馬奔來,沖散求雨人群。鄂爾多斯貝勒帶著護衛(wèi)騎馬闖到湖邊,尋覓,吼叫:“巴桑,巴桑頭人吶?”
巴桑趕緊跑到馬前,作揖行禮:“貝勒爺,巴桑在!”
貝勒嗔怒:“你昏了你!天降大災,部落人死了,帳篷空了,你還在玩樂,給我滾,快去救人!”
巴桑嚇慌了,轉身逮住一匹馬,跳上鞍,躍然馳去。
帳篷群星星點點,野外景象十分凄慘:用氈毯、草簾掩裹的尸體,遍布草原。燒紙,祈禱,哭喪,送葬,牧民們一家家在哀慟悲傷……
巴桑手挽馬韁,巡望著走來。烏鴉盤空,發(fā)出刺耳的聒噪聲。
枯瘦的老人,飲泣的婦女,以及失去雙親的幼童,個個張著癡呆的眼睛。
衣衫襤褸的女孩,拉著半身露體的小弟,撲通跪到巴桑面前,嘶啞地哭喊:“快救救家人吧,老爺!阿媽死了,哥哥埋了,沒人管我們了。您快把花娘娘送走吧,天吶!”
晨曦,安樂寺在淡霧中隱現(xiàn)。巴桑手捧佛禮曼扎,帶隨從來見班禪。
廟前聚集前來拜佛的牧民,有的在叩頭、燒香;有的就地煮茶,卷疊鋪蓋——顯然,他們是從遼遠牧區(qū)趕來求佛禳災的。
寺內經堂,經卷疊摞禪案??嘈男薹ǖ陌喽U寫完經文,小法童捧碗獻茶。
寺外,清兵護衛(wèi)一字擺開,他們挎刀配劍,戒備森嚴。
巴桑來到寺前,挺身要往里闖,被護衛(wèi)一把攔住,喝問:“你什么人斗膽,沒有都統(tǒng)令牌,佛爺誰都不見!”。
鄂爾多寺斯貝勒帶著巴桑,現(xiàn)身在法福禮都統(tǒng)面前。
貝勒施禮央求道:“法大人,我阿拉善旗敕建喇嘛廟,是皇上曠世未有的恩典。今日竣工,佛爺不能駕臨,您大人到場吧?”
法福禮:“貝勒爺,卑職擔護佛重任,王命在身,不能——”
貝勒:“御敕竣工慶典,大臣賞光妥當嗎?哦,凡屬道賀官員,都送程儀。這點薄禮,孝敬您了!”
巴桑隨即打開禮匣,亮出滿匣璀璨珠寶。
法福禮被珠光寶氣驚呆,他既著迷,又猶豫……
貝勒給巴桑丟個眼色,乘都統(tǒng)不備,巴桑從戎筒里抽出一道令牌,悄悄塞到靴子里……
巴桑捧哈達恭敬地獻給班禪,叩拜:“早年扎寺鐵棒喇嘛巴桑,拜見佛爺!”
班禪驚訝,細看:“你是巴桑?”
巴桑動心地:“是我,佛爺保佑,我大難沒死,在鄂爾多斯當頭人呢!”
班禪:“啊,你佛性尚存,善待僧民,這就好,好?。 ?/p>
巴桑再拜:“佛爺,萬惡天花,奪走了上百條人命,眼看把草原變成地獄了。我僧俗牧民,懇求佛爺大發(fā)慈悲,快到我部落驅鬼禳災,救萬民出苦海吧!”說罷,他抱頭痛哭。
班禪聞聲駭然,手加快捻佛珠。
巴桑悲聲嘶喊:“佛爺,災妖不除,人再死下去,愧對佛祖呀!”
班禪收佛珠起座,扶起巴桑勸道:“別哭,起來吧,容我想想辦法……”
“嘩啦!”巴桑把廟門拉開。圍在廟前的人們忽地涌浪般撲到地上,朝廟里大叩大拜,大放悲聲——
“班禪佛爺,您救救萬民吧!”
“活菩薩,快把災妖趕走吧!”
“佛爺發(fā)慈悲,快救牧民脫離苦海吧!”
班禪大師不顧鐵棒喇嘛的攔護,毅然走出廟門。
一臺備好的黃轎從人群里冒出。
巴桑挺身舉起令牌,成群的牧民立刻把一條路閃開。
班禪一邊為信眾摩頂,一邊前行。當他走近轎乘,巴桑迅疾掀開轎簾,壓嗓稟告:“佛爺上轎,法都統(tǒng)已答應了!”他晃晃令牌。
班禪信以為真,入轎剛落座,忽望見“小喇嘛”在人堆里前擁后擠,搖著雙手猛追。不料,巴桑把簾一落,手一揮,黃轎立隨涌動人群宛若祥云駕鶴啟程。
廟前的清兵守衛(wèi)、寺院住持和鐵棒喇嘛望轎乘走遠,急得團團轉。
巴桑跳上馬鞍又一揮手,草原勇士們跨馬擁來,隨頭人護駕追趕。
快馬馳過,只見“小喇嘛”孤零零地擺手奔跑,撲通栽倒。
一清兵報差急如星火,催馬奔馳。
報差策馬馳至喇嘛塔前,勒韁跳下馬鞍。
寺院里,留保住大臣和阿拉鄯親王就座殿堂外廊,正在監(jiān)察多名醫(yī)師為長龍般入朝藏僧接種牛痘。報差急匆匆奔至留保住面前,參禮稟報。留保住聽罷臉色驟變,霍然而起,嗔怒喝問:“法福禮擅發(fā)令牌,對佛爺可有交代?”
報差:“沒有。法大人一時疏忽,令牌被頭人盜走?!?/p>
留保住頓足:“不是疏忽,是糊涂!衛(wèi)兵趕去護駕沒有?”
報差:“守備領八名親兵,及時護轎,上鄂爾多斯牧區(qū)了?!?/p>
親王關切地問:“留大人,要不要召喚回來?”
留保住搖頭:“慢!驚駕不妥,緩解為好。此事要火速奏報,傳驛差,八百里加急送往熱河!”親王一拱手,帶侍衛(wèi)離去。
章嘉國師隨值班太監(jiān)行至殿前,恰遇伴駕的六皇子永瑢。他把剛接的緊急奏折遞他先閱。永瑢匆匆一覽,對國師道:“言事蹊蹺,暫不奏報,先擱著?!?/p>
章嘉不解:“這為何?”
永瑢:“萬壽節(jié)供奉皇祖御容,禮部草率,父皇視為大不敬,正生氣呢!”
殿堂祀位上,黃紗覆蓋著順治、康熙、雍正三位先皇御影。禮部侍郎與內務府堂官已遭圣責伏趴在地,內廷太監(jiān)挽杖站立。
殿外,永瑢對章嘉低語:“今晚,父皇駕臨一片云聽唱,您可見機行事。”
皓月東上,蟾光輝映在倒掛柳絲的湖面上。檀板響處,笛音旋起,傳來昆曲南音:“逢人曾寄書,書去神亦往。人生清虛境,千里望法輪……”
如意洲岸,宮燈懸亮。乾隆皇帝獨踞傘幄下,在靜靜聽唱。
瓊閣瑤臺上,容妃偕和孝公主及眾嬪妃,邊聽清音邊品茶香。
首領太監(jiān)領章嘉國師和永瑢皇子來到皇帝身旁。乾隆賜座,隨即問話。
乾?。骸罢录危喽U喇嘛一行該到寧夏了吧?”
章嘉欲奏,見永瑢搖頭,忙改口:“回皇上,驛差報,班禪活佛已到阿拉善草原。他體躬安好,奏折近日就到?!?/p>
乾隆:“為迎候活佛專差,朕明諭停辦今秋木蘭行獵,可行嗎?”
章嘉聞聲一動,稟告:“回皇上,木蘭秋獵一年一度,乃圣祖仁皇帝欽定。倘若中止,不有違祖制么?”
乾隆瞥他一眼,自圓其說:“順治爺親政時,孝莊文皇后講過,凡對大清基業(yè)有利者,自可改弦更張,不必固守前朝典章。”
章嘉欣喜:“承萬歲開導,奴臣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講?”
乾?。骸澳阏f!”
章嘉:“皇上前撰寫佛廟碑文,曾為冊封當今達賴一事煩心。倘如孝莊皇祖母教誨,康熙爺雖曾將噶桑加措再定為六世,但依照歷來達賴轉世循序,將當今達賴定為八世喇嘛,豈否順理成章?”
乾隆變色,斥道:“更改皇祖圣諭,讓后人罵朕是不肖子孫么?”
章嘉惶恐:“奴臣多嘴,該死該死!”當即叩頭。
容妃與和孝公主望見,頓感驚異。倏忽間,乾隆轉嗔為喜,面露笑容,悄聲:“國師,還是你聰敏,終為朕搬出了祖訓佐證??炱饋?!”
章嘉聞聲發(fā)呆,永瑢將他攙起。優(yōu)雅的南腔隨清脆笛聲入懷……
法器鳴響,幔帳搭蓋,班禪活佛出現(xiàn)在敖包前的法臺上。
烈日當空,紙神搖動。班禪喇嘛高踞佛壇,迎著日曬,在為數(shù)以千計的牧民揚法驅邪,唪經禳災。巴桑雄踞法壇,指揮武士將一束束紙妖燃火焚燒,舉一把把柳絮盤空橫掃。
班禪額滲汗珠,為僧眾摩頂賜福。拜佛的人走過,一個接一個……
摩頂?shù)氖侄秳樱豁斢忠豁?。祈愿的眼睛凝望,一雙又一雙……
草原上,敬佛臉面泛開盛花,虔誠的叩拜一望無涯。
熹微晨光,映襯著駱駝商隊的剪影。駝鈴聲脆,劃破長空。
商隊尾峰駱駝上,馱著沙塵漫襟的女尼珠拉姆。她半遮臉面,疲憊不堪,儼然已經奔波多日。行進中,駱駝隊趟過的沙灘,頃刻化為綠油油的大草原……
天色已晚,敖包里燈閃。珠拉姆接過女伴遞來的奶茶,示意她把理好的藏香、唐卡、雪蓮和藏紅花禮品,贈送給熱心留宿的信佛牧民。
牧民老媽抱來鋪蓋卷,對她說:“哎呀呀,千里拜佛,好運降臨。來,早點兒睡,明天過安樂寺……”
帳外馬蹄聲急促傳來。牧民小伙兒甩下馬韁,拎鞭跑進帳篷,大聲叫:“阿爸,阿媽,剛聽說,從西藏來的大活佛,讓巴桑頭人給搶跑了。阿拉善親王下令,正到處抓他呢!”
珠拉姆聽見此消息,頓感驚異。
綠野遼闊,野花盛開,珠拉姆騎牧民家白馬從遠遠地平線奔來。
草叢湖畔,藍色水面波光閃閃。一群年齡不大的小喇嘛,把袈裟脫在岸上,光著上身在湖水里洗澡、嬉鬧。
此時,女扮男裝的小喇嘛——卓瑪,哼著山歌,在草原上采野花。不料兩個調皮鬼突然襲來,從背后架起把她拖拽到湖邊。
“撲通”一聲,她被拋進水潭。小卓瑪又驚又怕,在水里掙扎幾下,緊抱身子爬上岸,掙命般逃跑了。水中的淘氣包們笑鬧呼喊,上岸追趕。
“嘶——”一聲馬叫,珠拉姆騎馬擋在路前。小子們見勢不妙,一哄而散。
小卓瑪跑得氣喘吁吁,頭暈目眩,驀地一個踉蹌栽倒在地。珠拉姆躍身下馬,跑去攙扶。小卓瑪臉色煞白,渾身濕透,緊緊捂住前胸,趴在草地上一動不動。
珠拉姆欠身撫她面額,覺得冰涼,趕緊把手伸向她胸膛。不料衣襟一閃,袈裟縫隙竟露出女兒家乳房?!鞍⊙剑 敝槔反篌@失色。小卓瑪撲棱爬起,拔腿就跑。珠拉姆一把將她拽住,掩護著把她拉進草叢,一眼認出見過她,急問:“你是……塔爾寺侍奉佛爺?shù)男±???/p>
小卓瑪噙淚看著珠拉姆,勉強點頭不說話。
珠拉姆:“你怎么能到這兒來?班禪佛爺在哪兒呢?”
小卓瑪緊咬嘴唇,一語不發(fā)。
珠拉姆:“天哪,不會說話?是啞巴?”
小卓瑪痛苦地點點頭。珠拉姆心急如焚,比劃追問:“快指指,佛爺在哪兒?佛爺在哪兒???”
一架密設的蒙古包里,透過帷幕縫隙,可見帳內陳設考究。班禪獨坐禪榻,背靠法輪黃墊,正安詳入睡,顯然,他勞累困極。
巴桑撩開帷幕,掃看一眼出帳,告誡武士們:“守備有話,佛爺駐地,嚴守機密。我等夜里守衛(wèi),此地不許任何人靠近!”
一武士應:“是,老爺。不過您頭人大帳,今晚沒人看門了?”
巴桑:“心里沒有鬼,不怕鬼臨門?!闭f罷擠了擠眼。
入夜,尋找頭人蹤影的珠拉姆,來到敖包后的圍欄。她四周張望,靜悄無人,速靠欄桿拴馬,旋身闖進敖包的小側門。
她進帳掃看,壁上掛有幡幢,還有弓箭,熟悉的蒙古女袍擺在幾案上。
驀然間,帳門閃進兩個喇嘛。珠拉姆嚇得閃退,悄悄躲進掛幕帳帷。
一喇嘛入門壓嗓嚷:“這個巴桑,昏透了,不知道把佛爺藏哪兒了。我跑遍蒙古包,愣沒找到!”
另一老腔:“再找!一定留住班禪,勸他回轉。你要嚇唬巴桑聽話,說親王正在捉拿他?!?/p>
年輕聲:“行啦,你不把女兒還給他,想跟佛爺見面?做夢吧!”
珠拉姆透過縫隙,窺見密謀者一個是扎巴爾,另一個是普南吉。她暗暗吃驚,料事態(tài)嚴重。于是,鉆進暗影,潛行到側門,伺機脫身。
密謀者語猶未盡,忽聽吱地門響,扎巴爾掉頭奔后帳查找,發(fā)現(xiàn)側門晃搖。
帳后草原上,珠拉姆跨上白馬,箭一般飛馳而去。
普南吉出帳望見白馬,沖大帳頓足叫:“扎巴爾,壞了!說的話那人全聽見,若報給官府,你先得掉腦袋!”扎巴爾大驚,飛步出帳,竄向栓馬圍欄。
濃云籠罩的大草原上,宛若星點的白馬在躍蹄飛奔。
另一匹黑馬躍蹄竄出。扎巴爾挽弓搭箭,兜韁追趕竊聽人。
珠拉姆揚鞭催馬奔往前面帳篷群,呼喚:“巴桑頭人,你在哪兒?你的珠拉姆回來了!”
喊聲在蒙古包上空繚繞,靜寂的帳篷群渺無回應。追攆中,扎巴爾兜韁瞭望,繞道向帳篷群迂回。
珠拉姆繞帳群兜圈,發(fā)現(xiàn)人已走空。突然,一支箭矢從她身邊擦過。她疾勒馬韁,驚回首看。
“嗖——”又一箭射來,正中珠拉姆的胸部,她栽下馬來。
藏在帳后的扎巴爾,把長弓往蒙古包上一甩,揮鞭逃遁。
空蕩蕩的草原上,白馬發(fā)出悲嘶長鳴。
護衛(wèi)清兵手執(zhí)官牌,鳴鑼開道。留保住大臣、法福禮都統(tǒng)跨馬來到距帳幕一箭遠地段,下鞍與迎候的阿拉善親王施禮相見。
巴桑被清兵捆綁在帳外木柱上。鄂爾多斯貝勒急切跑來求情,押犯兵校厲色制止。
留保住同親王正在互獻哈達,貝勒疾步趕來,不等親王張口,便先聲奪人:“二位大人,為救萬民,未獲恩準,即迎佛爺來牧區(qū)禳災。卑職冒犯天威,來請罪!”他伏拜在地。
親王厲聲怒喝:“你大膽胡來,私取令牌,劫持佛駕,懂王法嗎?”
留保住聽完親兵守備密語,將貝勒扶起,寬釋道:“托皇上恩德,班禪活佛體躬安泰。守備說,貝勒、頭人好心護衛(wèi)佛駕,體恤萬民,親王,您不能治罪!”向親王拱揖求赦。
親王默然領情,走向木柱,讓兵校為巴桑解開繩索。
倏忽間,草原武士飛馬而至,把一支帶血箭矢遞給巴桑,向他比比劃劃,催他快去救人。
草原上,白馬蹬蹄嘶鳴,像在呼喚救星。巴桑騎馬從遠處奔來。
珠拉姆臉色煞白,喃喃呼喊:“巴?!汀!?/p>
巴??v身下馬撲到珠拉姆身旁,替她包扎傷口,看到染血的吉祥簽,巴桑悲痛呼叫:“珠拉姆,你醒醒,我是巴桑,是巴桑啊!”
珠拉姆在巴桑懷里,慢慢睜開眼,吃力地:“快、快送、送走佛爺!……扎、扎巴爾,在……在害你!”
巴桑急問:“害我?誰?”
珠拉姆已力不從心,強撐地:“佛、佛爺身邊,有個……小、小喇嘛,是……女孩兒!”
巴桑一震:“???小喇嘛是女孩兒?”他猛一眨眼,過往畫面疾閃——
普南吉說:“您的小女兒就在班禪佛爺身邊……”從袈裟里掏出吉祥符,“巴桑頭人,你見過這個嗎?”
巴桑猛省,大聲叫:“珠拉姆,那女孩兒,就是咱丟失的小卓瑪呀!”
珠拉姆眼一亮,潸然淚下……
蒼涼的悲歌隨風飄來——
記得那一天,淚灑青海邊。你留通天河,我走戈壁灘。
但愿哪一天,還能再相見。江河雙流水,源頭在雪山……
微風吹拂著勿望我與野百合花。草原上靜靜立著珠拉姆騎的白馬。
巴桑的哭喊驟然爆發(fā):“珠拉姆,你不能走啊,不能啊!”
這喊聲沖破云天,回蕩在無邊無際的大草原。
歌聲中,巴桑悲痛地抱著珠拉姆,向茫茫草原上走去……
蒙蒙晨霧里,淡現(xiàn)女尼珠拉姆靜臥高臺的圣潔遺體。
一群群披袈裟藏僧,舉著旆幡,做道場唪經。
班禪喇嘛在安樂寺主持陪同下,來到高臺前點灑圣水,祈禱亡靈。
悲愴的法樂,巴桑領武士向妻子獻上祭奠的酥油花供品。
一聲馬嘶,鐵棒喇嘛護送已換女兒裝的小卓瑪躍身下馬。
巴桑淚花噙含,把小吉祥符掏給小卓瑪看。
供爐內,香紙燃燒起來。
久蓄悲痛的小卓瑪,“哇——”地一聲哭叫,撲到靈前,下跪叩頭,哀喊:“阿媽,別走??!您快睜睜眼,看看女兒吧!”
巴桑、牧民、僧眾啜泣,痛哭……
經幡迎風飄舞,哀樂如泣如訴……兩名清兵走近巴桑,把尋獲的殺人兇器交給他。
巴桑接過一看,原來是他用的箭弓。他悔恨交加,將箭弓摔到地下。
氈毯上,放著一堆珠寶銀元,旁有鐫刻印度紋的刀劍。
普南吉斥責聲出現(xiàn):“你不該射死巴桑夫人,壞了大事!”
扎巴爾:“誰知道是她?我現(xiàn)在心里還發(fā)顫!”
普南吉:“你昏,闖了禍趕快離開,快!”
扎巴爾:“讓我上哪兒?”
普南吉:“上加爾各答,見總督,告訴他,我普南吉為他把雪域明珠摘下,鑲在大英女皇王冠上,不惜代價!”說著,把一摞銀元給扎巴爾。
扎巴爾收起銀元問:“我走后,對付他們還有招法嗎?”
普南吉冷笑:“嘿嘿,離間為大,讓他們互相猜忌,不停地拌嘴吵架!”
鐵棒喇嘛把小卓瑪擋在門外,任她苦苦哀求,并不放她進來。
小卓瑪泣不成聲,哭叫:“求求佛爺,把袈裟還給我,讓我洗刷罪過……”
鐵棒喇嘛:“去去去,你欺瞞佛祖,褻瀆佛規(guī),不能收留你了?!?/p>
小卓瑪哀告:“那就懲罰我吧!有魔鬼要加害佛爺,快放我進去,我要告訴他!”伏地哇哇哭泣。
經堂里閃著燈光。班禪手捻佛珠,見羅卜經師走近叩禮,連忙攙起檢視他種痘的胳臂。又見仲巴領新喇嘛旺堆捧盤進茶,頓感詫異。
班禪問仲巴:“你把小女娃打發(fā)哪兒去了?”
仲巴:“駐藏大臣說,女娃來路不明,暫留門禁,有話要問?!?/p>
鐵棒喇嘛來報:“總管,留大人看望,已到后堂?!?/p>
前院客堂,油燈閃亮。留保住示意提燈護衛(wèi)把壇裝蜂漿獻到案上,對迎候的仲巴道:“大總管,您和經師種痘后,亟待康復,特送來蜂王漿補養(yǎng)?!?/p>
仲巴受寵若驚,施禮遜謝:“謝大人惦念,我栽花眾僧已大安了?!?/p>
留保住拂額稱善:“啊,佛降吉祥!我來一事相告,殺害女尼兇手,旗府衙門已經查到。此人原是叛匪珠爾默特養(yǎng)子,一直流亡,官府捉拿時,他已逃跑。”
仲巴一震:“他跑掉了?”
留保住:“是。他殘害女尼隱情未露,或為殺人滅口。據(jù)說,侍奉佛爺?shù)男》ㄍ撬]的,不知您知否?”
仲巴愕然,勉強回應:“啊,此人見過,交往不多,大人要深究嗎?”
留保?。骸拔抑挥X該尋蹤探源,防患于未然。如若近日有欽差問話,也好妥當回言。您說呢?”仲巴惶然無語。
護衛(wèi)提燈籠前行,仲巴送留保住走出外廊,回身客堂,忽見蠻僧普南吉幽靈般出現(xiàn),讓他愣住,“?。磕Ч?,怎敢不請自來?”
普南吉撂話:“既為老友,不愿看你大難臨頭!”
仲巴一怔:“我難從何來?”
普南吉:“留保住身為大臣,屈尊登門,真是送禮問安嗎?”
仲巴:“那他來為什么?”
普南吉:“眼下,你認識的兇犯跑了,收留的小法童給扣了,他夜訪總管,明面關切,內藏戒心,繞圈問話,像不像審問?嗯?”
仲巴瞠目結舌。
普南吉勸道:“仲巴活佛,我巴不得佛爺入朝圓滿,和皇上同心同德??墒?,打鐵燒火不能一面熱。這你深解嗎?”
仲巴被普南吉攪得心煩意亂,下逐客令:“打??!到此為止,你該回去了!”
普南吉堆笑道:“我走,這就走。不過,我不愿見你進宮惹麻煩……”說著拿出禮匣,亮出璀璨奪目的珠寶銀元。
仲巴厲顏作色:“你想干什么?拿走,趕快拿走!”
普南吉搖搖手:“別怕,這珠寶不是偷的,是我化緣積攢的布施。你記著,到了天朝,贓官不少,您大禮不送到,皇上面前就丟丑。收下吧,用得著?!笔掌鸩即盅a一句,“勸勸佛爺,赫斯定總督等他回話呢!”
仲巴窘愣聽完,看著普南吉離堂,頹然落坐在木椅上。
城外山巒起伏。承德行宮驛差飛馬趕到驛站,將印著“章嘉呼圖克圖錫邸鈐記”的火漆封扎,遞交下站差員。那差員將書札收起,上馬揮鞭馳去。
親兵守備策馬來到寺前,下鞍解袋,將驛差送到的信札遞給侍文喇嘛,明告:“章嘉國師呈班禪佛爺文書,留大人派我即刻送來?!?/p>
藏文信札在燈下展開,班禪望著章嘉筆跡,心潮涌起。
章嘉畫外音:“章嘉向班禪額爾德尼佛爺遙拜!敬祝佛爺體躬安康。您不畏艱險,曠日跋涉,一路辛苦了!”
班禪看信,法樂奏鳴,鏡頭推向他入神的眼睛。
油燈閃閃,經筒旋轉,迷幻的影像飄然而來——
班禪抱住年輕達賴行碰頭禮,兩位教主惜別之情依依;
喊聲泛起,藏僧伏趴在九間殿前,跪拜呼喚;
班禪高踞佛壇,迎著日曬,在為數(shù)千計牧民揚法驅邪,唪經禳災;
晨霧里,淡現(xiàn)女尼圣潔的遺體,經幡飄展,哈達血染;
香紙燃燒,小卓瑪撲到靈前,雙膝下跪,叩頭哭喊。
驟然一聲喊:“欽——差——到!”班禪從迷惘中驚醒,睜大眼睛。
光束投射殿堂,圣旨閃過,欽差打開御制寶箱。
閃光耀眼的珍珠袈裟,祖母綠串珠,無量壽金佛,祥光鍍金塔,以及白玉佛缽,瑞銀法輪,琺瑯香爐等御賜恩賞,在班禪面前一一呈現(xiàn)。
留保住大臣神采飛揚,向班禪賀道:“皇上為大師抵達熱河期壯行色,著欽差送來御賜恩賞!”
班禪遙拜稱頌:“謝大皇帝隆恩。俾喇嘛遙拜恩德!”
留保?。骸按髱?,欽差稱皇上思佛心切,將簡派大臣前往岱噶,專程迎接!”
班禪不解:“去岱噶?不繞遠嗎?”
留保?。骸搬犯劣许樦螤攦苑馕迨肋_賴廟堂,我陪大師一同瞻仰?!?/p>
班禪喜出望外:“唔,難得,我期待!”
瓊花翠柏搭成的彩棚,把即將竣工的班禪行宮裝飾一新。從山門到牌坊的甬道上,排列著華麗的皇家儀仗。碑亭南端,五色金鳳旗與黃羅傘下,是乾隆皇帝前來巡看的鸞駕。
款款下輦的乾隆,仰望石柱雄立、黃幔蓋頂?shù)谋?,神色愉悅?/p>
理藩院尚書走近乾隆,躬身問:“皇上,監(jiān)造大臣請旨,廟碑可以揭彩了吧?”
乾隆揚手:“慢!此廟為班禪行宮,待彼喇嘛抵達展現(xiàn),豈不蔚為壯觀?”
和珅敬服:“皇上圣明?!睋]揮手,監(jiān)造大臣退下。
乾隆巡視中隨叫一聲:“和珅!十年前朕周甲慶誕,曾作《千佛閣碑記》。文中對佛論述,你可記得?”
和珅瞠目,急搪塞:“奴才學識淺薄,哪敢在萬歲爺前賣弄。”
乾隆笑:“滑頭,你是忘了。朕原意是,如恒河流沙,一沙一佛,何止千佛?沙粒無法計數(shù),其實就是一佛。這就像望水潭千個月亮,究其本,就一輪明月波光,遍水閃亮。不是嗎?”
眾大臣唯唯稱贊,和珅汗顏。
乾隆又教誨:“陀羅金剛只用一心,便可順應千眾之心。虔誠之心不變,才能聯(lián)聚萬眾之情。此佛教宗乘,章嘉國師最為諳熟……唔,章嘉在哪里?”
質郡王永瑢應答:“國師昨夜為班禪佛抄寫‘千佛閣碑文’,伴駕未臨。”
乾?。骸班?,國師比理藩尚書用心。傳諭章嘉呼圖克圖,讓他老先生辛苦一趟,前往岱噶,迎候班禪。和珅,你回家歇著吧!”
和珅聽諭,臉色驟變。
山巒逶迤,青原漫漫。長龍般的藏僧隊伍趕路在叢嶺之間。軟轎輕晃,轎里的班禪一襲御賜新裝。身穿繡花紅衣、頭戴黃翅涼帽的奉輿侍衛(wèi),抬黃幔轎乘,舉繡龍幡幢,行進氣勢軒昂。
前衛(wèi)馬隊已到岱噶城下,其后騾車駛入城門,轅上出現(xiàn)女尼裝扮的小卓瑪。
遠處丘谷中蹄聲漸近,烈馬嘶鳴。倏忽間,從谷底躍出幾條蒙古裝大漢,策馬兜韁尾追上來。
一聲鞭響,巴桑頭人領鄂爾多斯勇士們沖上丘崗。
御制匾額上,敕書“涌蓬初地”四個鎦金大字耀目。大殿的壁畫,把人們帶進久遠的歷史——畫上有松贊干布派祿東贊入唐求婚修好的繪景,還有五世達賴進京朝覲順治皇帝,被冊封并授柄金冊金印的畫幅。
在黃教至圣宗喀巴、吐蕃王松贊干布及唐文成公主金身之旁,供奉著五世達賴喇嘛洛桑嘉措的塑像。前來拜謁的班禪喇嘛,在仲巴、羅卜等活佛的陪同下,把潔白的哈達獻到塑像前,俯身下跪,虔誠叩頭……
廟前,矗立著順治年代冊封達賴的石碑。班禪仰望滿、漢、藏、蒙四種文字碑文,身后羅卜經師發(fā)問:“佛爺,衛(wèi)藏佛尊,如同此碑文偈,我等萬里來朝,不知皇帝如何冊封我當今達賴佛爺?”班禪聞聲微顫,未動聲色。
都統(tǒng)法福禮跨進行轅,將一把蒙古刀撂在案上。留保住望見,為之一怔。
法福禮氣呼呼:“哼,這個頭人巴桑,吵著鬧著要找大總管還他女兒。鐵棒喇嘛堵門不讓進,他竟敢掄刀和人家拼!”
留保住:“巴?,F(xiàn)在何處?”
法福禮:“我令校衛(wèi)拿獲,圈進兵營了!”
留保住頓足:“糊涂!快放人!這次途中受挫,純屬歹徒使壞,小卓瑪把事全說了。究竟背后有什么圖謀,尚未破解,哪能輕易抓人呢?”瞅都統(tǒng)疑惑,留保住繼續(xù)說,“巴桑久經戰(zhàn)亂,被騙被欺,骨肉分離?;噬象w恤蒙古族父老,撫邊修好,萬不能為點滴過錯傷了同胞,明白嗎?”
府衙參將入門急報:“大人,質郡王陪章嘉國師來迎佛駕,禮部侍郎和內務府大臣奉禮,快到接官亭了。”
留保住立囑法都統(tǒng):“速告仲巴總管和噶岱州府,出城迎賓,大禮伺候?!?/p>
韶樂奏響,彩旗飄揚。行轅門外,質郡王向班禪行頒旨大禮后,與章嘉一同向大師敬獻哈達。
永瑢親切致意:“大師佛躬安康!父皇急切盼望和大師在避暑山莊相會,特著永瑢和章嘉國師前來迎駕!”
班禪遜謝,口頌:“班禪額爾德尼恭請圣安!”
初夜,鎦金燈盞閃光,映照章嘉國師賢慈的面龐。二佛就入宮朝覲禮儀盤坐細談。
章嘉看完貢品禮單,對班禪道:“皇上萬壽慶典,滿朝文武,各國公使,無不納貢朝賀。佛爺您的禮單,如此珍奇隆重,內務府必看作是上乘奉獻?!?/p>
班禪松口氣:“但愿。我只想問,這次陛見,要行跪拜大禮嗎?”
章嘉:“天朝看重禮儀,既為臣屬,不能破例。如若皇上承師佛門,在寶剎與您會面,自然依順教規(guī)?!?/p>
班禪點點頭:“噢。前國師信中告知,大皇帝對冊封當今達賴佛爺一事,煞費躊躇,其有隱情嗎?”
章嘉:“皇上遲不作答,我看是想當面征詢佛意?!?/p>
班禪:“冊封禮制乃天朝祖定,我喇嘛哪能多嘴?”
章嘉:“佛爺以西藏政教大業(yè)為重,理應直陳。如今,皇上只是擔心重排達賴輩分,有違祖訓,故難作定論……”
班禪:“這么說,景運渺茫?”
章嘉:“不。來前皇上送老衲條幅半聯(lián),上寫——順理成章理安在?”
班禪:“下聯(lián)你回了?”
章嘉:“我寫——數(shù)典敬祖在廟前?!?/p>
班禪:“這怎解?”
章嘉:“當年,康熙爺對三位六世達賴喇嘛時封時廢,祖廟有案可查。如今以序列排,這不是成規(guī)么?”
班禪:“嗯,一語點透!既如此,國師就該明奏?!?/p>
章嘉搖頭:“這可不行!”
班禪:“為什么?”
章嘉:“那是皇上!”
兩位活佛對視,會心地笑了。
殿廊上擺列著入朝貢箱,大總管仲巴陪同內務府差官前來巡查。
差官打量漢藏文“貢”字寶箱:“大總管,班禪佛爺萬里來朝,帶來的寶物真不少。以大內成規(guī),您得打發(fā)人提早送走呀!”
仲巴:“是。藏僧隨御賜車輛,即刻先行。不過,到了熱河,還要請差官大人多加照應?!?/p>
差官:“好說。宮內皇后千秋,外臣來賀,哪件貢禮不經咱家手?。 ?/p>
仲巴:“初進大內,府爺受累,仲巴先謝了!”
差官瞥他一眼,放腔:“咱家好說話。不過我這一出門,還真碰上點難為!”
仲巴一怔:“難為?可告么?”
瑞常:“這不,皇上萬壽節(jié),容妃娘娘鳳冠上要的寶珠還沒著落呢,為這事,和大人都急蒙了!”
仲巴:“和大人?”
瑞常:“理藩院尚書和珅,正管呀!”仲巴瞅他撒腿不見,傻眼。
班禪踱步禪房,聽完法福禮稟告,恍然悟道:“嗯,聽你講,是歹徒扎巴爾和普南吉把他父女蒙騙了。你轉告留保住大人,巴桑剛烈忠誠,是好頭人。小卓瑪命苦心善,如今親人遇害,佛降慈悲,定要善待他們。”
語音未落,門外諦聽的巴桑破門而進,他顧不得將手捧哈達獻給班禪,便納頭伏拜在地,叩叫:“佛爺,巴桑眼瞎頭昏,把壞蛋當朋友,驚擾佛駕,罪該萬死,您處置我吧!”
班禪頗感意外:“呀,你巴桑搭救生靈,積德行善,這是大覺大悟,佛光歸心。留保住大人要行賞,哪會處置呀!”連忙扶起他。
巴桑再拜:“謝佛爺寬恕?!?/p>
班禪環(huán)顧左右,問:“唔,你女兒小法童何不帶來?”
驀地門開,小卓瑪一聲喊:“佛爺!”
法福禮把還原喇嘛裝的小卓瑪送了進來。
小卓瑪疾步跑到班禪面前,跪地大叩大拜。
班禪強忍悲慟,以親和笑容為她賜福摩頂。小卓瑪仰臉望,淚水汪汪。
巴桑與都統(tǒng)動容,潸然落淚。
小卓瑪跪地不起,摘下吉祥符懇求:“佛爺,卓瑪思念阿媽,虔誠皈依佛門,愿您慈悲,賜我一個法名吧?!?/p>
班禪聞聲,眼前立現(xiàn)珠拉姆求賜法名的情景。他眸光閃動,舉手禪案拿取經卷,從中抽出法名“覺尼”的吉祥簽,對卓瑪說:“這是賜你母親法名的吉祥簽。你自愿隨佛歸禪,覺尼法名由你傳承吧?!?/p>
小卓瑪接過賜簽,捧吉祥符來到佛像前,雙手合十,喃喃誦經……
班禪厲聲質問總管:“那顆果核大的寶珠,是不丹王送我的無價之寶,只為獻給大皇帝,建靈塔都沒舍得用,你怎敢擅送人情?”
仲巴惶恐滿面,張口申辯:“佛爺息怒,人家來頭大,又是近寵,繞圈暗點明要,敢不給嗎?”
班禪氣得臉色發(fā)青。
睡蓮在淡霧籠罩的湖邊爭艷,優(yōu)雅的古琴聲宛若清泉飄瀉。宮女們的說笑聲傳來,在園中回蕩。
一顆閃光耀眼的大寶珠以錦匣盛托,擺放在雙松書屋的仙桌上。伊斯蘭裝的容妃端坐桌前,拉著和孝公主,與宮女們在欣喜觀看。
園外傳來一聲喊:“圣駕到——”
容妃微微一笑,示意宮女用黃緞蓋上寶匣,趕快迎駕。
乾隆身著常服,由首領太監(jiān)引路,穿過曲廊,走進來。
見過常禮,乾隆見容妃與和孝公主抿嘴不語,感到奇怪,問道:“看你們一個個的,有什么喜事瞞朕吶?”
容妃忍俊不禁地:“奴婢不敢,欺瞞皇上還了得?”
乾隆轉而對和孝:“你揭出謎底!”
和孝大聲說:“父皇,額娘又收進一顆大寶珠,讓人喜歡得不得了!”她把仙桌上黃緞一揭,寶珠璀璨。
乾隆趨近觀看,驚嘆:“啊,好大的夜明珠!呃,朕前巡江南,愛妃不是得一顆印度珠寶嗎?”
和孝沖口而出:“那寶珠,皇額娘已呈送須彌福壽寺,鑲在大廟佛冠上了!”
乾隆大喜:“哦?好賢妃,大德大慧!這顆珠呢?也要借花獻佛?”
容妃抿嘴樂:“托不丹王的福,有內務府進呈這顆明珠,萬壽節(jié)綴皇冠上光芒四射,百官歡呼!”說完翹手點點小格格,和孝得意做鬼臉,宮女掩口發(fā)笑。
巍峨的僧冠峰,云霧升騰。循武烈河遠看,但見高大的迎賓彩樓,搭蓋在橫跨官道的武烈?guī)X前。磬鈸笙鼓,百樂齊鳴。打著旗傘幡幢的入朝隊伍,在郁郁蔥蔥的秋色中迤邐穿行。
隆重的皇家迎佛駕場面,雄偉壯觀。額爾額駙公和大臣和珅、劉墉率文武百官,奉迎于彩樓前列。
鼓樂中,班禪的轎乘簇擁而至。額駙公與和珅、劉墉手持御賜大哈達,迎上前去,向走出轎簾的班禪大師敬獻。
班禪欣喜地接過大哈達,再回獻大哈達恭請皇帝圣安。
文武大臣簇擁班禪及其隨行僧官,在萬眾夾道歡呼與頂禮膜拜中,向二道門款款走來。留保住等陪著仲巴、羅卜與堪布,跨馬跟隨。承德普陀宗乘廟、須彌福壽寺以及大佛寺、安遠廟等各寺主持、扎倉喇嘛等千余僧俗捧舉香花,奉迎于道旁。
廣場上,亮出富麗堂皇的御用幄帳。質郡王永瑢捧哈達立于轎旁。手執(zhí)皇家鑾儀的宮衛(wèi),以及前來迎駕的金川、昌都、巴塘等康區(qū)十八部僧眾,還有蒙古喇嘛與新疆伊斯蘭教阿訇,列道兩旁,揚彩奉香。
八名御夫把一乘明黃御轎,抬到了班禪活佛面前。
內侍官宣旨:“皇上諭班禪額爾德尼喇嘛,由此處抵達熱河行宮,可乘坐朕之御轎前來。欽此?!?/p>
班禪接旨誠惶誠恐,忙辭謝:“我乃區(qū)區(qū)一喇嘛,哪能乘坐大皇帝御轎?”
內侍官:“皇上圣意懇切,大師不宜謙讓?!?/p>
永瑢獻哈達敬告:“皇上正在宮里等候大師,請佛爺上轎!”
班禪頓悟,對仲巴、羅卜用藏語招呼,遂被永瑢扶攙入轎。
鼓樂大作,皇家衛(wèi)隊舉旌旗牌仗,浩浩蕩蕩并進,直奔避暑山莊。
皇威顯赫的宮廷儀仗,從大宮門起隆重擺開,傘旗耀眼,瑞幡揚彩。
鏡頭隨典雅的中韶和樂,送轎輦穿過兩道宮門,進入山莊主殿庭苑。黃色御轎款款落地,永瑢和內侍大臣扶班禪出轎,陪佛駕恭謹邁步,走向澹泊敬誠殿。
幽深的大殿正中,乾隆皇帝在眾臣簇擁下端坐御椅金鑾,正聚神等待期盼已久的朝見。隨著銅鐘響,引班官適時呼喊:“皇上宣衛(wèi)藏班禪額爾德尼大師進殿!”
班禪身披絳紅袈裟,雙手捧大哈達,神采奕奕地步入殿堂。他仰望圣顏,口誦道:“衛(wèi)藏喇嘛班禪額爾德尼恭請圣安!”隨之即行跪叩大禮。
乾隆速下御座,上前挽住班禪的手,操藏語攔道:“喇嘛,夏彼,柱巴莫南!(意:喇嘛免跪!)”
班禪大為驚異,欣喜而感激,立即用藏語請安,恭謹敬獻哈達,并示意仲巴、羅卜將紫金佛像、珍珠串珠一一進獻。
乾隆隨把大內哈達賜予班禪,又用藏語問候:“喇嘛,古康旦保,埃均?(意:喇嘛,貴體可安康?)”
班禪回奏:“托文殊菩薩大皇帝垂慈關懷,我喇嘛一路順善,逢寒化暖!”
乾隆大喜:“好,可喜可賀!”他隨即挽起班禪的手,親切而不拘禮地諭示他,“今朝是大吉慶日,喇嘛,滿漢蒙藏屬一家,朕和你后宮說話?!?/p>
走出前殿的乾隆,偕班禪沿如意苔徑步向四知書屋。他們信步至幽雅的禁院正中,忽見一個“小喇嘛”迎來,以佛禮跪拜并操藏語向皇上和班禪請安。
乾隆看是愛女和孝公主,呵呵笑了,遂告班禪:“這小格格喜學藏語,對佛虔誠,一心想拜您為師,喇嘛可愿加持?”
班禪豁然動容,欣喜納徒,立刻莊重伸手,給和孝摩頂賜福。
乾隆望小女學喇嘛拱手拜禮,與班禪對視一眼,露出會心的笑意。
長案上擺滿達賴喇嘛敬獻的貢品:金佛圣像,珊瑚寶珠,水晶皿,黃金鑄錠以及曼扎和經卷。章嘉國師侍立案前,注望乾隆和班禪。
乾隆看過禮單,指貢品問:“哦,這么多珍物,是達賴喇嘛進呈的?”
班禪起身施禮,頷首點頭。乾隆挽其落座聽奏:“回大皇帝,俾喇嘛行前,達賴佛出布達拉宮,親送貢品到羊八井,向京城焚香遙拜,再送入朝僧眾到當雄,諄諄囑托見大皇帝恭請圣安,依隆重佛禮,拜別催我登程?!?/p>
乾?。骸班?,心意甚重??芍惨詠?,進學如何?”
班禪:“依黃教之本,達賴佛尊乃觀音菩薩化身。他自立佛宮,勤奮博學,夙惠圓成。從大皇帝降旨我喇嘛教他研習經典,年輕佛尊在三大寺講經辯經,雄辯無阻,其言行亦如前輩達賴喇嘛,被共認為當今藏區(qū)佛門教主了。”
乾隆在寶床正襟危坐恭聽。待班禪奏畢,乾隆離席挽住活佛的手,語重心長地說:“爾喇嘛稱贊達賴之語,令朕感動。現(xiàn)正有件大事,朕要同你細談。改日回訪詳議,活佛看如何?”
班禪喜自不勝,立即躬身拜謝。
暮色朦朧。須彌福壽廟敕建一新,妙高莊嚴殿金頂?shù)钐脷鈩莼趾辍?/p>
內侍太監(jiān)提宮燈引路,領六阿哥永瑢、章嘉國師與和孝公主走過女兒墻,向班禪駐錫地吉祥法喜殿攀登。
廟內蘇拉走進寢宮,向班禪稟報:“佛爺,皇上著六阿哥、章嘉國師,還有和孝公主前來看望?!?/p>
班禪頓感意外,疾揮手:“有請!”遂放下經卷,向門外侍茶搖鈴。
侍茶喇嘛捧盤繞過廊柱,行至客堂門前。
王子囑抱錦緞包裹的太監(jiān)與章嘉留步,對國師低語幾句,轉身挽和孝公主步入寢宮。
班禪欣喜地迎六阿哥與小公主進門。
永瑢拱揖施禮,代君王宣慰:“活佛,父皇擔憂大師水土不服,特諭永瑢前來看望。一再叮囑,請珍攝玉體,不可勞累?!?/p>
班禪感動回應:“謝大皇帝恩護!我喇嘛體健心安,勿勞圣念?!?/p>
和孝放下手中經卷,喊一聲:“佛爺,和孝見禮了!”遂行滿族蹲拜,班禪喜笑顏開。
寺廟客堂,太監(jiān)把擺在案上的錦緞包裹打開,露出夜明珠寶匣。
總管仲巴驚訝起座,急問章嘉:“國師,這是怎么回事?”
章嘉按仲巴坐下,寬釋道:“總管別驚怪,剛才不說了嗎?大內宮門多,禮數(shù)大,堂官兒一走眼,這貢寶盒就送錯地兒了?!?/p>
仲巴搖搖頭瞥一眼經師,犯疑地:“不對吧?這可是內務府……”
章嘉正色道:“說送錯,這話沒錯。大寶歸位,您就收下,何必刨根問底呢?”
仲巴被羅卜拽了下,悟其話里有音,遂發(fā)怔不語了。
寢宮里,班禪拿起和孝隨帶的經卷,忽瞅小皇女一言不發(fā),背身抹眼淚。
班禪見狀驚訝,忙走近問:“啊,公主怎么啦?何事讓你難過?”
和孝轉臉屈身跪下,哭訴:“佛爺,您救救皇額娘吧,眼看她會沒命的!”
班禪大為震驚,“別哭,出什么事了?你能給我說嗎?”說著扶起她,拉和孝坐下。
小格格抽泣著:“內務府差官接貢車回來,跑到容妃宮送寶珠。皇額娘不在,交我收下,說是和大人進呈娘娘等回話。額娘信以為真。不料父皇覺察不對勁兒,一追查,驗出有人冒充大內勒索貢品,驚擾佛駕。這下父皇動怒,大發(fā)雷霆了!”
班禪聞語警覺,追問:“哦,后來呢?”
小格格:“父皇一道口諭,著刑部把犯案差官拿下,令開罪問斬,容妃額娘也給牽連了!”
班禪無言踱步,欣慰大皇帝慧眼明察,誠摯待喇嘛。
小格格見班禪不說話,哽咽道:“那寶珠是我收下的,額娘不知情,不能冤枉她呀。佛爺,您讓父皇發(fā)發(fā)慈悲吧!”
班禪心緒豁然明朗,寬慰她:“放心吧公主,不知不為過,容娘娘既沒索要,也不知其中蹊蹺,大皇帝定會饒恕她?!?/p>
小格格大喊:“是真的?”瞅班禪點頭,她破涕為樂,跳下禪座撲向活佛,親昵地抱住他說:“佛爺,您真好!”
倏地門開,章嘉國師、皇阿哥永瑢和仲巴總管一起走進來。章嘉興沖沖稟告班禪:“佛爺,明早質郡王陪您去須彌福壽寺進香,而后領眾僧游覽安遠外八廟,文殊菩薩皇帝想得周到啊!”
祥云凌空,禮樂奏鳴。班禪喇嘛身披袈裟,在章嘉、永瑢及各大寺主持、法臺伴護下,引領衛(wèi)藏僧官浩蕩穿過須彌福壽寺牌樓,步向廟堂。道旁僧俗信眾歡呼膜拜,揚花奉香。
吉祥法喜大殿,酥油燈通亮,把供奉的釋迦牟尼金尊佛像照得熠熠閃光。殿上香火焚煙,法器奏響,班禪大師引仲巴、羅卜等衛(wèi)藏僧官,俯跪禪壇,頂禮叩拜。神塑環(huán)立的大殿里,著絳紅袈裟的喇嘛們發(fā)出喃喃的誦經聲。
莊嚴神圣的詠唱中,承德普樂寺、普寧寺、廣緣寺及普陀宗乘廟諸外廟景觀,在群峰環(huán)繞、丘壑染彩的云霧里,藏僧活佛們的拜謁游覽若隱若現(xiàn)……
安遠廟普度殿前,乾隆御筆詩碑亮眼,書文“東嶺琳宮接,題門各有名。匪尊不二法,緣系眾藩情。佛日迎薰朗,慧云收雨征。金川茲武定,安遠永銷兵”——記載了乾隆二十一年清王朝平定新疆準噶爾部叛亂、招撫達什達瓦部眾遷居承德的歷史事件。
陪護藏僧的留保住剛落轎,法福禮都統(tǒng)下馬近前稟報:“大人,據(jù)查,間諜僧人普南吉,一直尾隨藏人流竄到古北口,和從海上繞道的東印使者見面后,神不知鬼不覺地沒影了?!?/p>
留保住發(fā)話:“再探行蹤,不可輕易驚動?!狈ǜ6Y得令離去。
濃云滾動,山漫暗影。通往安遠廟的山路上,兩名宮內太監(jiān)騎馬奔來。
安遠廟廈,電閃雨灑,雷聲響起。陪伴藏僧拜廟的章嘉,頂雨出殿,疾步迎上前來送雨衣雨傘的太監(jiān)。
首領太監(jiān)傳旨:“皇上口諭,今晚國師和質郡王煙雨樓候旨!”
夜,青蓮島朦朧如煙,山莊被雨霧遮掩,琵琶樂伴隨簫聲淡現(xiàn)。
樓東的青陽書屋,燈光閃亮,透過窗欞,可見乾隆置身煙雨樓御案前,在翻查文閣大學士劉墉抱來的《康雍實錄》案卷。
乾隆捧一冊史卷看過,劉墉把另一夾簽文檔呈奉御前。
佛堂,御題匾額閃光,大字“芬陀普涌”。
更鼓梆響,滿掛唐卡的佛像下,班禪喇嘛恭坐禪壇,在虔誠唪經。
仲巴、羅卜手執(zhí)法器,一同盤坐,喃喃伴誦。
酥油燈煢煢跳動。班禪閃爍祈愿的眼睛。
煙雨樓里,劉墉把御制宣紙鋪展文案,隨之給乾隆呈上管筆。
乾隆裹墨揮毫,為冊封當今達賴喇嘛親書文稿,游龍般的字跡遒勁。
酥油燈閃動。班禪凝神聚眸,捧卷誦經。
更鼓挷響,侍寢喇嘛催促佛爺離座入眠,羅卜上前制止。
一頁頁藏經翻過,兩聲更鑼。
空曠的佛殿里,只留下潛心誦經的班禪。
青陽書屋窗外,大雨如注。樓下花廳里,章嘉國師、永瑢郡王及留保住大臣等一直恭候在座。倏忽間,乾隆收筆,執(zhí)管投案。
御前內侍速將御書文稿裝扎,火漆封卷。待記注官留下筆錄,內侍捧卷奔下樓梯。
夜雨瓢潑,幾匹快馬沿街疾馳而過。
“咣”一聲響,鐵棒喇嘛打開廟門。
章嘉、永瑢和留保住三人披著濕淋淋斗篷,迅疾登上佛堂外紅臺。
香案立擺。
酥油燈下,班禪仰望佛像正在祈禱,忽聽一聲喊:“圣旨到!”他即抖抖袈裟,快步出迎。
三位臣工在佛堂正中恭立,向拜過香案的班禪喇嘛宣讀圣諭。
永瑢站在上首,從容述旨:“父皇敕諭班禪額爾德尼——爾喇嘛以朕七旬萬壽來朝,誠稟達賴呼畢勒罕現(xiàn)已成年,深明經典。故派質郡王、章嘉呼圖克圖、留保住三大臣,帶冊封第八轉世達賴喇嘛之金冊文稿,傳你閱看。待酌定文本,朕將以先皇例規(guī),頒詔冊封,為天朝萬年延洪稱慶!此諭?!?/p>
永瑢讀罷上諭,由章嘉國師將御旨文稿遞交班禪。
班禪稍定驚魂,輕聲發(fā)問:“大皇帝意,冊封強白嘉措為達賴八世,是嗎?”
章嘉含笑點頭:“正是,正是?!?/p>
班禪不解地:“皇上御稿,何讓我喇嘛觀看?”
留保住:“原本今晚與活佛商談,而今圣裁,不知是否如愿?”
班禪立拱揖頷首:“天降慈悲,大德圓滿,衛(wèi)藏僧俗謝大皇帝圣恩降臨!”他抬頭,望見三位大臣周身掛滿雨珠,深為感動。
在洪亮的禮樂中,班禪噙含熱淚,手捧御稿,走到釋迦牟尼像前深情叩拜。
酥油燈花熠熠閃光,金身佛像光輪四射。
班禪仰臉望去,五彩繽紛的光芒喚起他的回憶——扎什倫布寺殿堂下,繁星般的燈光,輝映著鋪天蓋地的叩拜僧侶;羊八井帳篷里,班禪和達賴叩碰頭禮,二佛惜別依依;風卷黃沙,藏僧隊伍牽駱駝、搭轎乘,騎大馬……在沙原艱難跋涉;安樂寺廟前,班禪走出廟門,望著災情悲苦的牧民……
宮樂驟響,傳來呼喊:“皇上著禮部送請柬到!”
禮部尚書偕大臣留保住,把一帖燙金“壽”字紅柬,恭謹呈遞班禪:“大師明鑒,為皇上賀壽,敬請活佛率藏胞僧官光臨萬樹園。”
班禪見紅柬大喜,雙手接過,與仲巴、羅卜同向兩位大臣拱揖。
一派秋色,黃蓋垂檐的御幄蒙古包雄立,二十八架白帳篷在綠地擺開。
場上張燈結彩,筵桌列排。金色“壽”字璀璨奪目,蟒衣頂戴雄展威武。
乾隆皇帝著萬壽冠服,端坐寶臺,在禮樂中受百官朝賀,武士參拜。
班禪率衛(wèi)藏堪布僧官,向大皇帝敬獻哈達金鐘,并引領眾僧叩頭誦經。
蒙古各旗王公以及喀爾喀、衛(wèi)拉特、土爾扈特、準噶爾等部王爺貝勒,在豪放的蒙古樂曲中,向壽星佬乾隆群起拜跪,敬獻壽禮。
在朝賀的人簇里,法福禮偕頭人巴桑,領穿喇嘛裝的小卓瑪,令人注目地走向筵席。
巴桑和女兒遠遠望見班禪,激動地向佛爺招手,遙拜頂禮。
丹陛清樂啟奏,百官起座,群觥交錯,滿園壽宴嘉賓齊向圣君恭賀。
乾隆和班禪同坐幄帳。
進爵大臣向皇上奉酒,皇上將爵杯轉送活佛。
二尊舉爵共飲,近臣山呼萬歲,藏僧歡躍擊鈸。
禮部尚書會同駐藏大臣留保住及御史劉墉,喜氣洋洋來到御幄,把新鑄的御制金冊寶匣呈獻乾隆,并將寶匣打開,亮出黃燦燦十二幀金冊。
乾隆皇帝收金冊喜形于色,立刻向班禪展示。
班禪雙手接過金冊,喜出望外,激動難以言表。
焰火騰空而起。萬樹園頃刻火樹銀花,光彩繽紛。
百官與五族賓客齊聲歡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高大的焰火架上,懸掛盛滿燈籠的多層火盒?;鹗钟|火燃放,盒子爆響升天;燈籠掉落,躥出漂亮光焰,蔚為壯觀。
盞盞花燈競相爭輝,花果山猴桃戲蹦跳上演。
健銳營兵勇在燈火中表演馬技:立馬,竄鞍,飛仙縛鹿,蹬里藏身……驚險動人。
大飽眼福的班禪陪乾隆觀看,不時發(fā)出贊嘆。歡騰中,乾隆忽問班禪:“喇嘛,今朕喜宴百官,令兄仲巴呼圖克圖何以不見?”
班禪欠身回奏:“回大皇帝,仲巴為南疆事憂煩,偶感風寒。他說,愿廟碑揭彩,俾喇嘛為吾皇誦經時,隨喜慶拜見圣顏?!?/p>
影影綽綽中,一位穿簇新袈裟的云游僧人手捧金缽,沿琉璃牌坊走來。他行至廟前,被藏僧鐵棒喇嘛阻攔。云游僧普南吉撩撩袈裟,晃了晃扎什倫布寺廟牌。
佛堂幽暗,羅剎像下,兩個晃動的人影在密談。
臥榻上的仲巴生氣斥道:“普南吉,你快走,別再來煽風點火了!你那套通商把戲到底想干什么?讓英國人攪亂衛(wèi)藏嗎?”
普南吉:“別這么說,仲巴施主!赫斯定總督帶來了女王善意。這不,海上特使又送信來,請班禪佛爺務必搭橋,引薦波格爾勛爵晉見大皇帝?!?/p>
仲巴驚異:“波格爾?想見皇上?做夢吧?”
普南吉:“夢做不成,我就不走了!”舉信一晃,蹲坐在禪墊上。
仲巴霍然下床怒喝:“魔鬼,你想在天朝造孽嗎?辦不到!若給佛爺使壞,皇家禁軍今晚就把你抓??!”他出手搶信。
普南吉持信躲開:“別別,我是來拉生意的,不能傷和氣。再說,想仰仗乾隆護衛(wèi)藏,怕是同床異夢。想清楚,還是留一條后路好!”說完拍拍仲巴肩頭,溜走了。
黎明,煙波致爽殿佛堂,燈盞通亮。
內侍太監(jiān)為乾隆皇帝穿好法衣,又整理披肩。
新著禪衣被赦無罪的容妃,含笑給皇帝戴上鑲嵌不丹國寶珠的佛冠。
小公主一旁瞅父皇佛相打扮新奇,樂不攏嘴。
法號吹響,器樂鳴奏,隆重的掲碑慶典喜壯金秋。
高大的碑亭內,黃帷落下,露出鐫刻一新的“御制須彌福壽之廟碑”。
碑文以漢、滿、蒙、藏四種文字鐫刻。在妙高莊嚴殿傳來的喇嘛誦經聲中,御史劉墉、理藩院尚書和珅、質郡王永瑢、國師章嘉呼圖克圖及駐藏大臣留保住并立階前,聆聽新科狀元宣讀乾隆御筆碑文:“黃教之興,以宗喀巴為鼻祖。有兩大弟子——‘一曰根敦株巴,八轉世而為今達賴喇嘛;一曰凱珠布格酹克巴勒藏,六轉世為今班禪額爾德尼喇嘛。是二喇嘛,蓋相遞為師,以闡宗風,而興梵教。而今之班禪額爾德尼喇嘛,實達賴喇嘛之師也……”
妙高莊嚴殿,重檐攢金頂?shù)鸟飞w上,鎦金魚鱗銅瓦金光閃閃,八條挑脊銅龍躍然生姿,氣勢恢宏。從大紅臺向大殿俯瞰,呈回字形的三層群樓圍繞殿堂,形成“都綱法式”封閉的禁院,造成一種與世隔絕、神秘莫測的宗教氛圍。
大殿上下遍是喇嘛,絳紅袈裟匯若紅云,誦經之聲雷貫寶剎。
班禪額爾德尼大師著法衣法帽,置座于金尊寶幢宏麗輝煌的法臺上,正在為大皇帝壽誕虔誠唪經,祈祝安康。
乾隆身御大法座之旁,靜心垂聽,默默復誦。
大殿右?guī)录?、仲巴與羅卜等活佛,盤壇高坐。永瑢郡王、和孝公主和內侍大臣,同時踞位左廂。
進獻壽禮:重金佛像、菩薩畫像、琥珀串珠、金制護身盒一一閃過。
莊嚴大殿里,數(shù)百名喇嘛的誦經聲如歌如吟,似波似涌。
班禪誦完長壽經,起身致祈愿辭:“當今大皇帝,乃至尊文殊菩薩轉輪法王之化身,為皇天后土眾生之神圣元君。法王以無敵之旅,神威之勢,滅凈諸妖鬼蜮,為撫治神州,弘揚佛法,廣降隆恩。是故,我喇嘛祈禱大皇帝萬壽吉祥如意,萬歲,萬萬歲!”伴隨祈愿頌壽,動聽的金鈸法樂瑯瑯啟奏。
大殿內隨之山呼聲雷動:“萬歲,萬歲,萬萬歲!”
乾隆面對班禪祝厘,深為感動。他雙手合十,仰望宗喀巴圣像,虔誠奉躬。
典儀贊接著高呼:“皇上向班禪額爾德尼喇嘛賜禮!”
呼聲落音,內侍太監(jiān)一個個將御賜禮匣擺上佛案:金曼扎、金法、金杯盤、金香爐,水晶盤碗與各色錦緞……
隨之,羅卜經師接過小卓瑪捧的經寶匣,走近大皇帝跪下,舉匣稱頌:“文殊菩薩皇帝德高望重,班禪額爾德尼佛爺將親手抄寫的密宗三經,祝壽呈奉!”
乾隆接經卷朝班禪施一佛禮,轉身走向法臺,指著太監(jiān)獻上的一盤盤黃金,對班禪道:“喇嘛,朕特供這些上等黃金,賜衛(wèi)藏各大寺院,修葺佛身,裝飾佛冠,如何?”
班禪大喜,躬身稱謝:“謝大皇帝恩澤佛門!”
就在此刻,仲巴總管在班禪身后出場。他隨同留保住,把兩個印度匣盒往案上一擺,轉身向乾隆皇帝大禮叩拜。
仲巴誠惶誠恐坦言:“皇上,仲巴粗愚,險入西洋人騙局。這兩件東西,是東印度公司總督送來的怪物,班禪佛讓我呈大皇帝過目——”
班禪抬手把匣盒打開,亮出印度快槍和一把銀劍。
乾隆望見兇器,陡然失色。在場的章嘉、永瑢、劉墉及眾僧官面面相覷。
班禪指槍劍稟告:“東印英軍以炮艦威嚇不丹國王,屢借通商覬覦衛(wèi)藏。俾喇嘛懇請大皇帝為藏民做主,增馳兵勇,揮師南疆,以我天朝威武震懾妖狂?!?/p>
乾隆抓起快槍,看兩眼,意味深長地晃了晃,呵呵笑道:“爾喇嘛心向天朝,身披佛光,朕望你聚民氣匡正祛邪,弘我朝綱,看它何妖何怪,敢斗膽窺我國土,犯我邊疆?”
班禪聽見大皇帝銅鐘般話語,心潮涌動。
乾隆嗔目揚聲:“喇嘛記住,誰敢張牙舞爪欺負我中華,朕就以此槍劍,送它見閻王!”
說著,把快槍銀劍摔到地上。
快槍和銀劍化為喇嘛獻上的鮮艷菊花。內侍太監(jiān)和侍膳喇嘛提藏壺捧金碗,為乾隆皇帝和班禪大師敬上酥油奶茶。
乾隆接過內侍御碗,先遞給班禪,而班禪把侍膳茶奉,恭敬獻給乾隆。
圍賀僧眾望皇帝與活佛舉碗對飲,歡聲拍手,一片歡騰。
瑰麗的霞光,輝映須彌福壽寺廟雄偉的殿堂。
遼遠的邊陲,白雪皚皚的珠穆朗瑪峰遙遙在望。
喇嘛的誦經聲越來越遠。雄偉的喜馬拉雅山下,扎什倫布寺的金頂?shù)钐迷诔抗忪湮⒅酗@現(xiàn),廟宇瓊閣巍巍壯觀。
雪域高原與避暑山莊的雙域景色交替變幻。
在布達拉宮雄立的圖案上,浮現(xiàn)出乾隆皇帝與班禪大師兩位昭示民族修和的先賢塑像。
塞北、南疆的寺院鐘聲交響,震蕩太空,洪脆而嘹亮。
激蕩人心的鐘聲里,現(xiàn)出字幕:
“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十一月二日,六世班禪大師因染天花醫(yī)治無效,在北京黃寺圓寂。乾隆皇帝御賜黃金7000兩建造靈塔,翌年運回西藏扎什倫布寺供奉。為彪炳其愛國勛業(yè),特在北京敕建西黃寺,以漢、滿、蒙、藏四種文字書載紀念碑文?!?/p>
(劇終)
2009年5月20日初稿于北京正白旗村
2016年8月至翌年5月修改于北京望京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