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英
(哈爾濱師范大學(xué) 公共英語教研部,黑龍江 哈爾濱 150025)
由埃斯彭·山德伯格與喬阿吉姆·羅恩尼共同執(zhí)導(dǎo)的《加勒比海盜5:死無對證》(Pirates
of
the
Caribbean
:Dead
Men
Tell
No
Tales
,2017)是該系列電影第一次在離開戈爾·維賓斯基的情況下完成,但無論是敘事抑或視覺,電影都保持了和前作較為統(tǒng)一的審美風(fēng)格,再一次為觀眾講述了一個美妙刺激而充滿溫情的冒險童話。《加勒比海盜》系列電影脫胎于迪士尼樂園的一個游戲項目,其本身就具有“眾樂樂”式游戲色彩,并在審美上具有交互性。正如康德所指出的:“人們把藝術(shù)仿佛只看作一種游戲,它是本身就令人愉快的活動,達到了這一點,就符合目的?!倍@一系列電影也從未將自身定位為某種純粹的自我表達,而是將一種狂歡推向公眾,實現(xiàn)在銀幕內(nèi)外共有的快樂分享。因此,將娛樂最大化就成為“加勒比海盜”系列電影的基本言說方式,包括敘事上的奇遇化以及視覺效果上的奇觀化。早在《加勒比海盜1》(2003)中,觀眾就不難看到主人公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并不存在大量的傳奇經(jīng)歷,以及以杰克為代表的角色特有的話語文本,如怪誕、調(diào)侃、不正經(jīng)或耍貧嘴的臺詞,如即使是做了階下囚,當(dāng)別人對他直呼其名,問他“你就是杰克·斯派羅”時,他一定要糾正“應(yīng)該加上船長”,以表達自己對海盜生涯深沉的愛;又如每次杰克逃出企圖殺死自己的對手的控制時,總要得意地說:“先生們,女士們,你們將永遠記住這一天,因為你們差點就抓住了杰克·斯派羅?!痹谶@種傳奇式的話語言說中,海盜身上自由、肆意的精神被傳遞出來。而觀眾也仿佛成為杰克身邊的威爾、伊麗莎白或亨利,跟隨他完成一次又一次游戲式的、險象環(huán)生但總能一笑置之的經(jīng)歷。
在《加勒比海盜5》中,這種傳奇性的構(gòu)造主要也體現(xiàn)在了令觀眾應(yīng)接不暇的動作場面以及數(shù)字特效上,其中最為典型的便是電影開頭,杰克出場時的海盜搶銀行場面以及最后杰克、巴博薩和薩拉查之間的海上大戰(zhàn)。以搶銀行為例,電影之前已經(jīng)通過當(dāng)?shù)厥虚L渲染了這家意味著當(dāng)?shù)亍白呱犀F(xiàn)代化”的銀行是多么固若金湯,其中保險柜的柜壁就有五英寸厚。然而在銀行門打開的一剎那,人們卻看見在里面和市長夫人呼呼大睡的杰克·斯派羅。隨后海盜們策馬揚鞭拖動了整家銀行橫沖直撞,而杰克則站在銀行之上,面對后面持槍追趕的士兵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這一場景帶有明顯的向《速度與激情5》(2011)中主人公飛車搶劫運鈔車的奇觀場景的致敬意味。相對于以語言為中心的、理性的敘事,這種動作場面是反理性主義(為了搶劫一個保險箱而拖走整個銀行在邏輯上是經(jīng)不起推敲的),是以圖像為中心的,但觀眾樂于被這樣的話語言說所支配,觀眾并不期待能從這類視覺審美之中開掘怎樣深刻的主題,或掌握人物如何復(fù)雜的性格,而只要能獲得豐富多彩的視覺快感便已足夠。與之類似的還有如杰克即將被砍頭時的劫獄場景等,在此不贅。盡管電影中也有如卡琳娜調(diào)校望遠鏡,杰克操控船“甩尾”等具有科學(xué)性的場景,但在整個傳奇基調(diào)中,“知性是為想象力服務(wù),而不是想象力為知性服務(wù)的”。
和絕大多數(shù)好萊塢類型片一樣,《加勒比海盜》系列電影有著較為鮮明的正反陣營,尤其是作為華特·迪士尼公司出品的電影,《加勒比海盜》呈現(xiàn)出一種批判話語的簡單化。從《加勒比海盜1》開始,整個系列電影就已經(jīng)在“英國皇家海軍”以及“海盜”這兩個陣營之間貼上了非常明顯的正邪標(biāo)簽。盡管就現(xiàn)代價值觀而言,海盜無疑是處于社會對立面的,但是在追求奇觀與奇遇的電影中,海盜必須被正義化,被塑造為能為現(xiàn)實世界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話語所接受的存在。
船長杰克·斯派羅的形象被定義為一個表面看起來一貫懶散,但追求絕對自由,往往能在關(guān)鍵時刻出來改變局面的傳奇人物,崇尚自由是電影賦予主人公的正面品質(zhì)之一,這一點也表現(xiàn)在出身尊貴的伊麗莎白·斯旺身上。除此之外,杰克身上還具有高度樂觀的優(yōu)點,如在《加勒比海盜3:世界的盡頭》(2007)等電影中,杰克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自己的黑珍珠號,成為一個名不副實的“船長”,但他始終沒有放棄恢復(fù)黑珍珠號,重新做一個自由的海盜的信念,他在順境和逆境中始終保持的意氣風(fēng)發(fā)正是這個人物的魅力之一。在堅持內(nèi)心的正義而與東印度公司決裂后,杰克成為一名真正的海盜并不斷與狂妄自大的英國海軍以及邪惡的鬼船,包括自己的大副巴博薩發(fā)生沖突,這也是后續(xù)幾部電影中各類沖突的前提動因。而在《加勒比海盜5》中,杰克年輕時候的經(jīng)歷也通過薩拉查的回憶展現(xiàn)在了觀眾面前。原本應(yīng)該是站在正義一方的薩拉查身為前西班牙海軍軍官,對于緝捕海盜有著強烈的熱情,甚至在海盜們已經(jīng)落水的情況下,違背海洋公德而對士兵下令槍擊落水者,此時的薩拉查已經(jīng)不再是一名海軍軍官,而成為一名劊子手,這也使得他遭到了天譴。年輕的杰克接過前任船長留下的羅盤后,帶領(lǐng)大家駕駛著船逃出生天,并接受了船員們的擁護成為新船長,而薩拉查的部隊則船毀人亡,成為一支相貌丑陋的鬼軍。
而這一設(shè)定也就引發(fā)了一個觀眾情感投射的問題。在電影中,一個貫穿始終的激勵事件必須是敘事主干,而杰克及其敵友必須在激勵事件中扮演各種角色。但是杰克的光芒萬丈使得這一人物的“成長性”是缺失的,他始終名揚四海,雖然身無分文,是個邋遢的孤家寡人,但是他總是豪情萬丈,享受著無限的自由。因此考慮到觀眾的移情心理,電影必須設(shè)置另外一個作為普通人的,擁有成長軌跡的角色來拉近人物和觀眾之間的距離,也讓觀眾從這一普通人的視角來了解不普通的杰克。在前三部電影中,威爾·特納便承擔(dān)了這一任務(wù),甚至可以說,他才是激勵事件的主要人物。而這一小鐵匠出身的主要人物身上也閃現(xiàn)著比一開始就以海盜身份登場,帶有亦正亦邪氣質(zhì)的杰克更為明顯的正義光輝。在《加勒比海盜1》和《加勒比海盜2:聚魂棺》(2006)中,威爾對愛人——英國總督千金伊麗莎白的找尋和拯救促成了電影的激勵事件,而杰克只是威爾需要的向?qū)б只蚴橇_盤的主人,也正是在對未婚妻的解救中,威爾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身世,原來他是老海盜比爾·特納的兒子,而比爾·特納則是因為巴博薩的叛變而被綁在大炮上沉入大海中“死”去的。這樣一來,作為審美主體的觀眾便不會質(zhì)疑威爾與杰克交好的立場。
在《加勒比海盜5》中,激勵事件的主人公變成了威爾的兒子亨利,女主角則變成了崇尚科學(xué)而遭到迫害的卡琳娜,電影從而進一步獲取了話語在普適價值上的制高點,保持了對正義這一敘事底線的堅守。在電影中,亨利一開始就遭到了薩拉查鬼船的襲擊,成為薩拉查唯一留下的活口,而在回到陸地之后,亨利又被英軍視作逃兵而被判處死刑。另一邊的卡琳娜則因為鉆研天文知識而被判為“女巫”即將被絞死,和卡琳娜同一天將被處死的還有搶銀行的杰克,三個人陰差陽錯地走到一起,開展了狂歡式的冒險。甚至為了得到卡琳娜的海圖,杰克還曾用亨利的性命來嚇??漳?,三人最終化敵為友。這也就使得《加勒比海盜5》在這種人物沖突的約束之下,電影中的敘事沒有陷入片面賦予打家劫舍的海盜光芒,鼓吹無政府主義的泥潭,給觀眾建立了一個充滿奇幻色彩,但是又不乏正義感的想象世界。
電影對于觀眾而言是一個情感得到宣泄的平臺,從審美的角度來說,觀眾對電影的接受也是一次如柏拉圖所說的主體的自我“凈化”過程。在觀影這一審美精神活動中,觀眾感受到各種生命體驗,如幸福、喜悅或緊張、焦慮等,這些都能在不同程度上撫慰觀眾的心靈?!都永毡群1I》系列電影秉承了迪士尼電影一貫的人文立場,即以一種極具親和力的方式,在給觀眾提供娛樂消遣的同時,生發(fā)出真善美的思想情感,使普通大眾與劇中人同喜同悲,在對電影的審美接受中升華自我的情感。
從故事表層來看,《加勒比海盜5》選擇以對三叉戟的追逐為敘事主線,這實際上是好萊塢類型片中較為常見的一種敘事設(shè)計,也是與《加勒比海盜4:驚濤怪浪》(2011)中人們對不老泉的爭奪是近似的。而在這一尋寶主線的背后,不難看出,愛是情節(jié)推進的最主要動力,與《加勒比海盜1》中的愛情為情感主線不同,《加勒比海盜5》 選擇了重點表現(xiàn)親情。電影一開始就展現(xiàn)了年僅10歲的亨利·特納在夢中與父親相會的場景。作為兒子,亨利念念不忘的就是解除父親的詛咒,讓父親回到自己和母親伊麗莎白的身邊。也正是在這一動力的驅(qū)使下,亨利才會百折不撓地尋找號稱能破除一切詛咒的波塞冬的三叉戟。而另一方面,和亨利偶遇的,被認(rèn)為是“女巫”的女孩卡琳娜也懷揣著對父親的思念,而不停地學(xué)習(xí)天文學(xué)知識,讓自己成為一個“計時者”,卡琳娜尋找三叉戟的目的是為了弄清自己的真實身世。一言以蔽之,《加勒比海盜5》在情感上主要有兩條線:一是特納父子的“子救父”,一是巴博薩父女的“父救女”,而這兩條線最終交織為卡琳娜和亨利的相愛。
在《加勒比海盜1》中作為反派角色出現(xiàn)的海上霸主,即船長巴博薩成為一位為自己的父愛而英勇獻身者。一開始,巴博薩從女巫的手上得到了杰克的羅盤,并知道杰克獲得了黑珍珠號,于是巴博薩決定暫時同薩拉查合作尋找杰克。而在遇到杰克之后,巴博薩又果斷將黑珍珠號從杰克的瓶子中釋放出來,利用這一艘曾經(jīng)在薩拉查手下創(chuàng)造奇跡的船前去尋找三叉戟。原本巴博薩和薩拉查之間的合作僅僅是為了薩拉查的死人艦隊不再影響自己的利益,然而在和聰明美麗的卡琳娜相遇之后,巴博薩的目的早已悄然改變,他從卡琳娜的日記本和杰克的羅盤上認(rèn)出了卡琳娜就是當(dāng)年自己留在孤兒院門口的女兒。于是,最終巴博薩殺死薩拉查并為了將生的希望讓給女兒卡琳娜而選擇了犧牲。
在卡琳娜認(rèn)出他手臂上的刺青后曾問巴博薩“我是你的什么人?”巴博薩的回答是“寶貝”。在巴博薩船長的一生中,他無論是和杰克共同戰(zhàn)斗,抑或是反目成仇,其目的都是因為“寶貝”,對財寶的迷戀使得巴博薩曾迷失在欲望中,墮落為一個邪惡的負面人物,而在最后他卻意識到自己最重要的,甚至值得自己放棄生命的寶貝是自己的女兒。在電影的最后,特納父子、威爾和伊麗莎白夫婦重逢,而亨利也牽起了卡琳娜的手,并且卡琳娜對亨利說自己將姓從史密斯改成了巴博薩,也就是承認(rèn)自己是巴博薩的女兒。自巴博薩與比爾·特納起兩家人的仇恨到此消弭??梢哉f《加勒比海盜5》延續(xù)了迪士尼一貫將電影作為觀眾“精神撫慰劑”的特點。
我們有理由相信,盡管《加勒比海盜5》是當(dāng)代消費社會、景觀社會的快感文化下的產(chǎn)物,但是它在迎合觀眾快樂原則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話語言說方式,情節(jié)人物設(shè)計的正義化以及宣揚真情的人文立場,卻是有其不容小覷的審美價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