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桃園（外二首）

丁南強

黃昏，我與一株桃樹

走進邙山的桃園，嫁接的前世

你取走

枝頭干枯的落日

一只蜂鳥：

從桃花衰敗的殿堂

沿連霍高速向東飛去

晚霞的圣殿熄滅成墓園的思想

墓碑長高

挨住刻在兩鬢的月光

逝去的

從一枚遺落的果殼浮現(xiàn)出來

只剩命運的紋路

你在桃花中開門

臉龐透明

蜂鳥的兩只翅膀：一只是琴聲

一只是回憶

在絕對的桃園

為讓時間在永恒面前停下來

我寫給你的信寄給了諸神

白楊道

是無數(shù)個被伐的傍晚

道路兩旁的白楊扶住結(jié)隊回家的我

有把蔚藍偷偷埋在月亮附近的我

有母親眼含細雨揮手送別息縣汽車站

把臉粘貼在骯臟玻璃上的我

有把黃河和祖國裝進綠皮火車的我

有跪進父親最后一顆碩大淚水

在平原起不了身的我

有月夜操場跨掉半個世界

哭不出聲的我

有把狂風(fēng)和長城鎖進抽屜

折斷筆頭的我

有躲進琴聲忘掉漢語的我……

每一個我都是白楊飄落的葉子

丟掉翅膀在地面踉蹌行走

今年增加到第三十六個

迷失的小徑全部從腳底

埋藏的枯井打撈出來

逝去的外祖母用稀疏的犬吠煮飯

我八年的枯竭

突然在白楊眼皮底下找到淚的岔口

穿過睜開眼的雙孔橋

前方黑得只有瞳孔

唯有白楊的眼睛給我黎明的晶狀體

曙光的睫毛

唯有

劈好的白楊碼滿屋頂

通往日出的梯子

悼亡史

岸邊野紫云英花

一直盛開著妹妹的清澈

菜地里南瓜花

一直嫁接著外祖母的善良

濺落牛糞的大腳印

一直瘋長著外祖父孤苦的鞋碼

麥地里一直翻卷著

父親一望無際的艱辛

那網(wǎng)中蹦跳的含淚的魚兒

那枯黃瓜秧上顫抖的蝴蝶

那田埂上舔著苦澀的黃牛

那麥地上苦命的云彩

都沒有確切的姓名

都可能是我逝去的親人——

1984年夏天，妹妹丁蔚藍落水而亡

埋在劉莊村東南的河邊

1992年，外祖父丁志貴去世

享年73歲，葬在村北的菜地

1993年，父親范云峰去世

享年57歲，葬在毛營村東北的麥地

2003年，外祖母湯紅英去世

享年80歲，葬在外祖父身旁

緩慢的淮河

下葬著干涸的落日

古老的心臺寺遺址

走動著晚霞一樣送葬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