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鹿延
凌晨兩點或者三點
一次漫長的回家歷程
把身體交給黑暗
像墨汁一樣衍化
混濁如深淵
他用平面的心和立體的血汁
記著回家時柔軟的秒針
他已經(jīng)歷了一場勞作和疲憊
把世界的一天剪輯成幾個版面
遺漏的悲傷和舍棄的憐憫
壅塞在身體的高山平原
他需要把身體融化給寬廣和空曠
即使那是半夜的黑
在別人今天的開始
他的昨天才如此結(jié)束
回到家時把孩子洗過的碗
一一抹干放進消毒柜里
把未干的衣服重新曬上
這時就是凌晨兩點或者三點
他已經(jīng)歷過一種事物與另一種事物的
對決,空洞與道德的茍合
遙遠的美與淺短的意志敷衍
他毫無必要地伏在一臺
能飛快吸走時間的機器上
心里還說,這一刻的寧靜和荒涼
多好
夜歸之際觀察黑色
與深處的鋼鐵對語。
一個胸懷坦蕩的人
這時已被天地包容。暗處的金屬
剖開的心跡與黑色相融
夜歸之際,他有更多的理由
沉淪和滑行,像收斂翅膀的
動物,順其自然地迎著凌晨
他不是熱愛深夜的人
日復(fù)一日的夜歸令他熟悉了
暗黑的一切。更多的時候
是在新生之際接近死亡
他能持續(xù)夜行,只不過還留著
真實和憐憫,一些卑微的品質(zhì)
他想起麻雀和樹林
想起魚、樹葉、河堤和更多
想起不斷的聚集和減少
這些個體和它們擁有的哀愁
更像是深海的蒼茫
一個半夜就像一次奇遇,他路過的
工地以及抓緊時間送鋼筋、條磚、混凝土
來的
車輛。機械沉重,金屬龐大
他看到失去尖刻的一面
他看到人聲稀少,僅區(qū)區(qū)幾個影子
就輕易地卸下了豪壯的場面
長板車的喘息停止時,工地的燈火
照亮路邊成行的樹木
一路的騎行,他看到的植物
占絕大多數(shù)。地殼之上
植物們在半夜里當家作主
無窮無盡的深顏色像它們的嫁衣
他遇到的動物屈指可數(shù)
除了工地的建筑工,還有沖洗街道的
環(huán)衛(wèi)工,以及流浪者、夢游人
鋪天蓋地的暗夜使他們溫順恭良
教會他們貼著生活的底線呼吸
像城市蠕蟲沿著地面爬行
脫離了煩躁和憂愁
視線和聽力混沌融合,恰如靜止
而潛行的萬物在地殼之下
那些狂歡,夜半愈甚
靜下來,也就久遠了
他看見南海大道路邊的芒果樹
已經(jīng)被剪了枝
它們開過花,結(jié)過果
被半夜偷摘果實的人侵襲過
現(xiàn)在安靜了,剩下的日子
就是久遠
所有的行人都在減少著
自己的日子,延長的辦法除了掙扎
就是沉默
他在冥想中思戀千年青蔥的樹木
思戀靜止不動的過程
與它們相比 南海大道
過于洶涌澎湃
他在地鐵的呼嘯和巴士的喧囂中
能感受到垂直于心的靜謐
月色安好,潔凈如水
廣場過客仍在推演前世今生
他會因為悲傷而離開圓心
會因為孤獨而放棄言詞
但憤怒的時候,他就失去茍合
就像迎著風(fēng),樹枝憤怒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