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切都固定下來以后（組詩）

梁粱

和玉蘭花一起想想春天

我仍然固執(zhí)地想這個春天

會不會下雨

沒有答案

我知道我比古杞人

還要傻

我還在延續(xù)他們的思考

有關(guān)痛癢的一般都沒有答案

窗外的白玉蘭想都沒想就開了

心顫著在風中搖擺

像是一些在直立的波濤上

站不穩(wěn)的白色鳥

像我找不到形容它們的詞句時

那種不安

對于我而言

白玉蘭只能是姊妹

甚至是侄女

我心里說

難道你也和我一樣

太想這個春天

而急不可耐地亮出自己的全部言語

屬于男子的沉默和躁氣

在女子快言快語的一瞬間

打開了一個開放著的世界

雨下還是不下

無關(guān)我想與不想

那過早就替春天發(fā)芽的白玉蘭

在風中展開了自己的翅膀

守歲

瞪著眼睛看流星劃過天際

如歲月掉了牙齒

哭泣走失元音

拒絕入睡

是害怕在打盹的一瞬

天與地會像瞌睡的眼皮一樣

猛然合上

劫持著被淚水洗亮的眸子

我寧愿孤獨把我當作他的私生子

偷偷養(yǎng)育成人

也不愿看著空洞的星空

守著無家可歸的孩子

其實，我根本看護不住這注定了的歲月

一不留神

就將自己守成了來年

提筆失題

我打著燈籠

尋找我的靈魂碎片

不是我害怕通天的光明

是因為，我是盲人

并且失去了時間的輪盤

當我永遠失去對時間的判斷以后

我以打著的燈籠告訴他們：

我，是障礙物

或者同行者

即使是陰天

我也不得不承認陽光很好

我在盲目行走中

只有很好的陽光

才配得上晾曬我那些無主的碎片

我那些無枝可依的碎片

春天，你是深藏地心的種子

夏天，你是布谷捎來的消息

秋天，你是鐮刀掠過的寒光

冬天，你是被云朵阻礙的白雪

我用無法確定的白天

拾撿起一片又一片靈魂的碎片

用無法確定的夜晚

默默縫補

用我自言自語的針腳

如果，我能將我的靈魂縫補成

一領(lǐng)百衲衣

我相信

它就是護佑佛門弟子的袈裟

困倦時

我會懷抱它溫暖的胴體

做夢

盲詩人外傳

你說，你看見了大樹

大樹上紅紅火火的果子

你說你看見了花朵

看見了大海，鮮紅的大海

你說你看見了顏色

無數(shù)的顏色

你說你將自己的腳踝

耳朵

手

都當作了眼睛

你說，你看見我在哈哈大笑

眼角溢出了淚珠

那天夜里，樓道內(nèi)一片黑暗

你說你看得見樓梯

就像你數(shù)得清

人體的每一處骨骼

你說綠色是蘋果味的

紅色像是果醬

而白色則像小女孩被路邊的螞蚱嚇了一跳

像是有些人遲遲不醒的早晨

你說，你要領(lǐng)著大眼睛的媽媽

走遍天涯海角

讓她把眼睛睜得圓些，再圓些

看看大海水包裹的片片魚鱗

你看到水的火焰在上升

上升為天空款步海中心的彩虹

你問我們

你們看見了嗎

梵高：瘋了的太陽

如果這個世界不與我們和好

那么，即便割掉所有的器官

又有何用

梵高，我的傻兄

割掉耳朵

噪聲就會從背后絕塵嗎

只是你，你的眼睛還在

用黃金鑿出的

人自己的眼睛

連太陽也瘋了的時候

人瘋了又有何用

當一切都固定下來以后

我把歌唱固定為口型

著書立說固定為描紅

說話固定為同聲傳譯

我把居室固定為碉堡

門鏡固定為射擊孔

把大門固定為教堂或者山神廟

我把天空固定為玻璃

大地固定為馬賽克畫屏

把所有鳥類都固定為鸚鵡

再把鸚鵡固定為標本

我把流水固定為冰面

蝴蝶固定為招魂的冥幣

狼齒固定為藝術(shù)品

我把音樂固定為分貝

語言固定為速率

發(fā)聲固定為表情

我把典籍固定為枚紅色

行文固定為方程式

園林固定為幾何

日子固定為數(shù)學

藝術(shù)固定為舞臺

我把帝王的咳嗽固定為銘文

歷史固定為金縷衣和鎧甲

人心固定為秤砣

血流固定為水銀

當這一切都固定之后

我把自己固定為一只螺釘

身邊挨擠著

被我緊緊固定的齒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