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的月亮

陳雅萍

一

我和周瑾相識在一次群友聚會上。在群里，她叫“迷茫的月亮”，是個不太多話的女孩子。每次大家熱鬧的聊天，她都會在一邊默默地聽，不時給眾人奉上可口的咖啡。

聚會在熱鬧的酒店大廳舉行，整個大廳里人頭攢動，大家都直呼網(wǎng)名，好像已經(jīng)熟悉了幾輩子似得，開心地談天說地。但我的眼里只有那個美麗的女子：她安靜地坐在那里，一襲潔白的裙裝；一頭柔順的披肩長發(fā)很好的襯托出她面容的白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含著微微的笑意，使得她小巧紅潤的嘴唇也有了一個可人的弧度；挺直的鼻梁讓整個白皙的瓜子臉有了生動的立體感。我貪婪地盯著她看，灼熱的目光讓她似乎有了感應，害羞地向我所在的方向看來，讓我猝不及防，兩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她白皙的臉上霎時被紅云籠罩，那種嬌羞更深地撞擊著我的心。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到她面前，邀她共飲一杯，她沒有拒絕。

美女，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我微笑著問。我知道自己的魅力，從小，鄰居熟人就都夸我長得帥。

你可以叫我周瑾。細聲細氣的女聲，有著女性特有的柔媚。

怎么？你也叫周瑾？我失聲驚問。

有什么問題嗎？周瑾迷茫的大眼睛透著不解。

沒，沒啥！只是太巧了……呵！咱倆還真是有緣，我叫周濤，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倆是兄妹呢！我瞬間釋然了，是啊，世間巧合的事情太多了，不過是同名而已。

周瑾微笑著低下了頭，長長的睫毛像一對小扇子，在她的眼睛下方遮出一小片陰影，讓她有著迷一樣的美麗。

這就是周瑾，讓我一見鐘情的女子。

我癡迷地愛上了她。從那以后，我經(jīng)常約周瑾喝咖啡，看電影，一起去郊游，做一切戀人之間能做的事。

半年后，周瑾終于答應了我的求婚，我的心樂開了花：如果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是幸福的，那一定是我。父母親也都很滿意他們的兒媳婦，這是自妹妹走后十年來讓他們最開心的事。他們忘掉了傷痛，有條不紊地給我張羅著婚事。

只是有一點我不踏實，周瑾從未帶我去見過她的父母。問她，她就說，你放心吧，我的父母都知道你，對你還是挺滿意的。

前幾年大學畢業(yè)后，我本以為前路迷茫，卻在一次公務員考試中被破格錄取，我欣喜若狂，暗自感謝錄用我的貴人，要知道，在畢業(yè)即是失業(yè)的現(xiàn)今社會，不是名牌大學畢業(yè)的學生，找工作真的很難，更何況是人人羨慕的公務員。此后，我在工作中勤懇踏實，兢兢業(yè)業(yè)，幾年間，便成長為科室負責人。一把手何局還單獨找我談話，鼓勵我好好干，這讓我備受鼓舞。在我心里，局長就是我努力奮斗的方向。

管他哩！只要周瑾愿意嫁給我，她的父母如何，又有什么關系！更何況，周瑾是名校畢業(yè)，乍一畢業(yè)，便被市規(guī)劃局要了去。我害怕啥？我暗自搖頭微笑，自己太多心了，是不是患了婚前綜合征了。

眼看著婚期一天天臨近，父母置辦好聘禮，讓我擇吉日送到周瑾家。想起從未謀面的岳父母，心沒來由地緊張。周瑾看到我緊張兮兮，如臨大敵的樣子，“噗嗤”笑出聲，瞧你，好像要上刑場一般！

那可不？比上刑場還讓人緊張吶！可咱是男人，不能讓未來老婆看扁不是？

二

當我跟著周瑾來到她家，在見到她父母的那一瞬，我不由愣住了。笑容可掬的何局兩口子站在門邊歡迎我的到來。我滿臉疑惑，囁嚅著說：“何局，您怎么在這？”

周瑾扯扯我的衣角：“周濤，他是我爸。”

何局見了我的窘態(tài)，呵呵一笑：“周濤啊，沒想到吧？哈哈！”

周瑾母親接過我手里的東西，和周瑾一起去廚房忙活開了。我坐在何局對面，如坐針氈。

難怪周瑾說她父母對我很滿意，不用見我。而我就像一個傻瓜一樣始終蒙在鼓里，只是，周瑾姓周，為何沒有隨父親的姓？

“你一定奇怪，周瑾為啥沒跟我姓吧？”何局像是讀懂了我的心，吸了一口煙，又徐徐把煙霧吐出，“你阿姨姓周，孩子一直都跟她姓的?！?/p>

隔著一層煙霧，我看不清楚何局的表情，但我聽出了話語中隱隱的失落?！霸瓉砣绱?，我真的沒想到呢。怪不得小瑾說您認識我，可不嘛！”我笑著打圓場。

“呵呵！說實在的，小瑾一開始說到你的時候我是不同意的，因為同在一個局里共事，難免會被人說三道四。是小瑾堅持，所以我們只好尊重她的選擇了?！焙尉职褵熢跓熁腋桌镛魷?。端起水杯想要喝水，卻發(fā)現(xiàn)水沒了。

看著何局要起身倒水，我忙站起來，“我來吧?！?/p>

何局開心地笑：“周濤啊，既然咱們成了一家人，我就不跟你客氣了?！鳖D了頓，又說，“改天啊，把你父母接來，咱們兩家人一起吃頓飯，相互認識一下?！?/p>

我把水杯遞給何局，開心地說：“好的。只是我父母都是鄉(xiāng)下人，沒見過世面，到時您可得多擔待些！”

“這孩子，怎么說話的？父母沒見過世面怎么能培養(yǎng)出你這么優(yōu)秀的好兒子？這樣的話以后絕對不要再說了。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母丑，這老話都說了上千年了！”何局面露不悅，瞪了我一眼。

我只好喏喏應答。

吃過飯以后，我和周瑾沿著河邊散步。周瑾眉梢眼角都透著幸福的光暈，讓她看起來更加美麗。我癡癡地看著她，周瑾俏臉飛霞，嬌嗔道，“我臉上有花呀？”

我呵呵一笑，把她擁入懷中，“你不知道，我像做夢一般，一切都顯得那么不真實?！?/p>

“還不真實？那套一百多平的樓房鑰匙我爸都交給你了，你再摸摸。”周瑾依偎在我懷里，吃吃笑著。

“哎，你說，你爸為啥對咱們這么好？”我有點好奇。

“他們二老就我這一個寶貝閨女，他們不給我，難道給外人?。俊敝荑鲋∧?，看著我說道。

“我這是撿到寶了的節(jié)奏嗎？”我呵呵大笑。

“我本來就是寶嘛！”周瑾得意洋洋。

一路歡聲笑語，說不盡的你儂我儂。

三

父母得知周瑾家送了套房子給我后，不喜反憂。

“兒子啊，爹媽沒本事，至今也沒給你在城里買上房子?！蹦赣H遞給我一張存折，“這是我和你爹這么多年積攢下來的幾萬塊錢，你看著置辦些結婚用品吧?！?/p>

“媽，我不要。這幾年我除去工資，業(yè)余時間還寫文章投稿，也攢下不少，夠交房子首付款了。”我看著母親粗糙的雙手，忍不住一陣心疼?！拔颐靼啄銈兊男乃?，回頭我就去看看再買套房，到時把您二老也接到城里住。好不好？”

一直沉默不語的爹吧嗒吧嗒地抽完煙，磕磕他的銅煙袋鍋子，沉聲說：“把錢收著。結婚是大事，我們沒本事，能出多大力就出多大力。該買的東西都買上，別太寒酸，讓人瞧不起咱。”

我看看爹，又看看娘，歲月不饒人，他們二老的臉上已是溝壑縱橫，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大半。我鼻子一酸，差點流淚。如果妹妹還活著就好了，她是爹娘的開心果，是他們的驕傲。從小學到高中，成績好的讓人羨慕，每次村里人提起妹妹，沒有不豎大拇指的。在妹妹的光環(huán)下，成績平平的我顯得暗淡無光?？墒恰?/p>

大概娘也想到妹妹了，輕輕嘆口氣，眼眶跟著又紅了。我和爹相顧無言，也不敢多說話，三人一時陷入沉默。

四

周瑾父母給的房子是精裝修，再買點家用電器外加一張大床就完美了。我和周瑾下班后的時間都用在了瘋狂購物買東西上。看著空蕩蕩的房子被我們一天天的填滿，有了家的味道，心里特別甜蜜，對未來的生活充滿向往。

更讓人向往的是周瑾玲瓏有致的身體，只是每一次情濃之時，周瑾都會拒絕進行下一步，她冷靜地說，“周濤，我是你的，你放心，我只想給你一個最完美的新娘！再忍忍吧。”

我只好忍住體內亂竄的火苗，更加用力的摟緊周瑾，好像要把她揉進我的體內，和我永不分開。每當這時，周瑾都會嬌羞地輕咬我的耳垂，在我耳邊嘆息著說：“周濤，我愛你，很愛很愛！”

我故意埋怨她：“愛我還不給我??？”

“再忍耐幾天吧。算我求你了，好嗎？”周瑾的眼睛里水意很濃，有一抹化不開的哀愁在里面，我的心不由一沉。

這天，我和周瑾相約去民政局訂婚，一路之上，周瑾都顯得心神不寧，她想起第一次和父親說起周濤時父親的反應。

“小瑾，爸爸正告你，你愛誰都行，唯獨周濤，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何局緊皺眉頭，不加思索地說。

周瑾眼含淚水，不可控制地渾身發(fā)抖：“告訴我，為什么？好不容易我才有了一個喜歡的人！”

“沒有原因，就是不行！”何局怒喝一聲。

周瑾果決地眼光定定地瞅著自己的父親：“如果你想再來插手我的婚姻，我就死給你們看！我說到做到！這些年，我已經(jīng)受夠了自己良心上的責罰！”

周瑾使勁關上自己的房門，嚎啕大哭。

何局惱怒地對著呆立一旁的妻子說：“看你慣出的好女兒！”

周瑾母親好半天才說：“冤孽??！”……

民政局里訂婚的人很多，離婚的人更多。我看著大廳里形形色色的人們，從他們的表情就可看出他們是離婚還是結婚。只有一對讓我很詫異，各持一個綠本的男女如釋重負般，微笑握手道別，然后各自東西?；仡^看一眼呆呆發(fā)愣的周瑾，“想什么呢？小傻瓜！”

我拉著她手來到訂婚的窗口，把我的戶口本遞了進去。女辦事員看過我的，又伸手向周瑾，“你的呢？”

周瑾動作稍有遲鈍，不過最終她拿出了戶口本，遞給辦事員。我笑著打趣她，“怎么，后悔了嗎？不想和我結婚了？”

“沒有啦，只是覺得像做夢似得?！敝荑悬c慌亂地訕笑，全然失去往日的沉靜和甜美。

辦事員好奇地瞅了我倆一眼，欲言又止。

我和周瑾人手一本結婚證，開心地離開民政局。周瑾明顯放松了很多，一路上和我笑語連連。

五

我倆回到了新房，一關上房門，我就迫不及待地抱住周瑾，親吻她的眼睛，親吻她迷人的紅唇，我漸漸迷失在無邊的春色里。周瑾起初是反抗的，及至后來，也被我的熱情點燃，像一朵帶著晨露的鮮花盛放在我的身下。我被周瑾的美麗所驚艷，跪坐在她的雙腿之間，呆呆地看著她凸凹有致的美麗身軀。她的黑發(fā)如瀑一般鋪散在床上，亮晶晶的眼睛含情脈脈地看著我，雙手害羞地護住私處，看我呆愣著瞅她，嬌嗔地拉我一下，我順勢俯在她身上，肌膚的觸感引爆了電流，情欲的潮水淹沒了我們彼此……

醒來的時候，周瑾已經(jīng)起床，看著床單上盛放的那朵暗紅色的花朵，我的心充滿了自豪感。

“媽——你放心吧，我們結婚證已經(jīng)領回來了。對！我們在新房這邊，嗯。不，我們不回去吃了，你和爸吃吧?！敝荑蛲觌娫捵哌M臥室，“醒啦？”

我微笑著點點頭，說，“可是我仍然很餓，怎么辦？”

“那就起來吃飯吧？”周瑾說，伸出手想拉我起來。

我一把把她拉進懷里，壞笑著說：“就在床上吃……”

事后，周瑾像只小貓一樣蜷縮在我懷里，她的一只手在我的胸前畫著圈圈，弄得我癢癢的。

“周濤，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你的人了，你能永遠對我好嗎？”周瑾幽幽的口氣讓我心疼。

“當然！你已是我周濤的女人，我不疼你，誰疼你？除非……”我壞笑著賣了一個關子。

“除非什么？”周瑾揚起臉，看著我緊張地問。

“除非你不要我了?！蔽倚奶鄣負Ьo了她柔軟的身軀。

“傻瓜！我怎么能不要你呢，我只怕你會不要我呀！”周瑾嘆息著低語，聲音里透著濃濃的憂傷。只是我沉浸于幸福之中，并沒有在意。

六

我們的婚期越來越近了。各項準備工作都已完成，日子越近反而沒有多少事做了。此時我才想起，已經(jīng)好幾天沒見到周瑾了。趁著周末，去她家看看，她在忙些啥？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門里周瑾哭泣的聲音，我的腳步不由一頓。

“小瑾，聽爸的，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十幾年了，沒有人會知道的?！焙尉值穆曇敉钢鵁o奈，“你沒必要給周濤說，只要你說了，你們之間就完了?！?/p>

“我不管！爸，你可知道，我承受著怎樣的心里折磨？當初，你們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替我安排了那一切，我是有了一個名牌大學上了！可是爸，我們害死了一個無辜的女孩！我們就是個劊子手?。“?！”周瑾哭訴著，聽著非常的痛苦?！懊看挝颐鎸χ軡揖蜁肫鹚拿妹?，我就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可是我愛他，非常非常愛！我想告訴他全部情況，讓他來懲罰我吧！”

“啪”地一聲脆響傳來，“胡鬧！此事千萬不能對周濤說?！焙尉诸D了頓，“我一直都在找機會彌補當年的過錯，當年他考公務員時，如果不是我從中使勁，他能考上？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提攜他，讓他的仕途順風順水！在知道了你和他相愛時，明知道是個火坑，也沒有阻止你，為啥？不就是還他的債嘛！”

“這樣的債，能還清嗎？爸！你告訴我！”周瑾抽泣著，嗚嗚咽咽的聲音痛苦不堪。

……

我愣在門外，渾身發(fā)熱，血液一個勁往頭上涌。我不知道該進去還是該走開。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妹妹是因為他們而自殺的，是被他們害死的！我要給妹妹報仇??！可是這仇，該怎么報？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離開周瑾的家的，是的，我沒有勇氣推門而入；我沒有勇氣直面周瑾；我也沒有勇氣面對何局！我不知道我該怎么辦？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

一個是我的妹妹，聰慧可人，可惜因為沒有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羞憤自殺！一個是我心愛的女人，與我傾心相愛，卻因為十幾年前冒名頂替我的妹妹，上了我妹妹考上的大學，而自責終生。我該何去何從？

我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渾渾噩噩不知道該去哪里。直到一聲清寂的鐘聲傳來，讓我的心在蕪雜煩躁中沉寂下來。循聲而去，但見一座寺廟。一位老僧正在廟前樹底下打坐。我的到來并未驚擾到老僧，他仿佛入定了一般，對我不聞不問。

我在老僧對面席地而坐，垂首沉思，不一會竟然昏昏睡去。等我醒來，發(fā)現(xiàn)老僧依然離去。只有我面前的地上，幾個字遒勁有力：萬事萬物，皆有因果，寬恕別人，成就自己。

我癡癡地看著這十六字箴言，心里漸漸變得開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