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德芳
一
太行山西麓嶺梁,白雪薄薄的,覆蓋不住皺褶里一片片的青灰,山梁如梯田般,一叢叢地往天盡頭延伸,山梁下的路上,一支送葬的隊伍,簇擁著,蜿蜒行進……
白白的浮雪。褐黃色的土梁。深青色的棗樹,支撐著低矮而灰暗的天空。
如果此為一幅山水素描,只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了太行山鄉(xiāng)村悲涼葬禮的剪影。
“哇,盂縣,這不是盂縣嗎?”當影片鏡頭慢慢推近此情景時,影廳里有觀眾驚訝地脫口而出——那是俺們盂縣!不錯,確實是盂縣。這是一部關于日本侵華受害者實錄的影片《二十二》里的場景。那些坡坡梁梁,溝壑縱橫的村莊;那如一根長長的繩子,彎彎曲曲連接外面的山路;那繩結處,新壘的黃土覆蓋的墳墓……我都是那么熟悉。對于盂縣,也許外界知之甚少,我曾見過省外的媒體將盂縣寫成“孟縣”,但說到趙氏孤兒藏身之地藏山,可謂知者甚多,因程纓救孤的忠義,藏山以忠義之山進入了文藝影視等載體,令人心生敬意與遐想。而《二十二》里盂縣老人所在村莊的場景,可謂與藏山毗鄰。
我尋訪抗戰(zhàn)遺址的選題,有幸忝列中國作家協會作家定點深入生活名單之中。太行山西麓的山梁——雪花山、藏山、草帽山、馬山、獅腦山、風坡山等,我一路尋訪下來,山梁連接著山梁,溝嶺搭著溝嶺,連綿起伏地進入祖國抗日戰(zhàn)爭的歷史之中,令我看到了那些歲月深處抵御外辱的戰(zhàn)爭與犧牲,炮火與硝煙。那一座座山梁,成了軍隊包圍、防守、攻擊的地理標志,經歷幾天、幾個月、一年、三兩年,甚至更漫長的炮火與硝煙,抗爭與犧牲。影片《二十二》里的這些場景,就是抗戰(zhàn)時期,受侵害者生存的家園,以及家園里生活著的人們,我不止一次地用腳步行走過,用目光注視過。
二
2017年8月18日,“國際慰安婦紀念日”之后的第四天,我在桃河北岸的陽泉嘉禾影城6號廳,觀看了影片《二十二》。當片頭、片尾出現山西盂縣陳林桃、張改香老人喪葬畫面的時候,影廳里就會聽到觀眾小聲地驚呼——那是山西盂縣、盂縣!
盂縣的窯洞、山梁,老人們的生活狀態(tài),以及本地的喪葬習俗,因此進入了觀眾的視野,不僅僅是陽泉的觀眾,還有全國各地的。觀看電影的時候,也許還會如陽泉的觀眾一樣驚呼“那是黑龍江,那是湖北,是廣西,是海南……”影片中人物的地域感、現場感、歷史縱深感,喚起了觀眾內心的認同感、真切感、悲憫感。
淺淺的白雪,覆蓋不住山梁的渾黃、晦暗。
貼著山窩的窯洞里,鞭炮的煙霧掩不住棺槨前那幀老奶奶醒目的照片。這是影片開頭的場景,是盂縣某村陳林桃老人的葬禮。
與陳林桃老人一樣,進入影片《二十二》場景的,還有盂縣某村張改香老人的葬禮。她們都是二戰(zhàn)時期日本侵華的受害女性。那雪花飛舞的山梁縱橫延伸,人影寥寥,山洼里火燭燃燒,花圈簇簇。背景信息寫著:“兩百余人——二十二人——八人”……
時間的嘀嗒聲,穿過耳膜震顫著人們的心靈。不錯,時間催人老,幾十年仿佛彈指一揮間,它催走了一位又一位老人。如同影片《二十二》里的陳林桃、張改香二位老人,她們先后被埋葬在白雪覆蓋的太行山溝壑深處。而她們被倭寇欺辱發(fā)生后的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八十年。年復一年,十年復十年,時間一再遠去,她們從青春年少到埋葬進了山洼,這中間間隔的,是太多太多的缺位,太多太多的傷痛,太多太多的冷漠。我曾目睹過她們回憶往事,揭開被歲月封存的傷痕,便是那些鮮血迸流的傷痛,雖然戰(zhàn)火硝煙遠去,但在這些受害女性的生活印跡里,并沒有因此在內心深處煙消云散。
《二十二》的影片里,出現了一長串本片制作過程中去世老人名單的生卒時間表。僅山西就有劉面換、郭喜翠、尹玉林等老人。十二年前的2005年春,我在盂縣的西潘、進圭、羊泉等村莊先后拜望過她們。我與劉面換老人一起共進過午餐,還與她一起走過一條長長的山溝,山溝的盡頭,就是當年劉面換與郭喜翠等被關押的窯洞。窯洞的院子里,一棵棗樹枝干黝黑,枝丫光禿禿地掃在窯洞的木窗上。年深日久無人居住,窗欞的顏色如同棗樹枝干般,看不到一絲生機?!斑@棵樹以前就有,鬼子來的時候把馬拴在樹干上,我們一聽到馬蹄聲就恐怖。”劉面換老人望著那棵棗樹,仿佛那枝丫穿過時空隧道,扎在她的心上。我扶著老人,感覺她的雙肩在不住地顫抖。
“對于痛苦的記憶,回顧一次,就等于重新經歷一次。”面對這些重負著痛苦活到今天的老人,我不敢多問。我跟隨的是陽泉電視臺抗戰(zhàn)紀錄片《太行魂》攝制組。2005年的春天,野外蒼茫。我隨著攝制組走進了一個又一個當年日本炮樓的基址,走近了一位位抗戰(zhàn)時期飽受日軍欺凌的老人。
雖然已進入早春,然而,在這太行山的坡嶺溝壑里,似乎春天來得特別遲,放眼望去,坡坡嶺嶺幾乎看不到多少綠意,除了灰色、褐色,便是渾黃色。在這一片蒼涼中,我們與一種花不期而遇,這種花紅而不嬌,迎著山嶺的冷風開放,一朵一朵的,隨山風搖曳,分外美麗醒目,把凄涼的山梁點綴得仿佛也生動起來??吹侥切╅_得艷麗的花兒,我想到那些老人們曾經如花兒般的青春歲月,卻被日本鬼子摧折了。當時,我不知道這叫什么花兒,只覺得這花兒紅艷艷的,煞是好看。許多年以后,才知道這種花兒的名字叫彼岸花。當我深入生活,再到這片地方時,當地的文友說,彼岸花一般是花葉兩不見。確實,回想起來,十二年前,我采摘獻在侯冬娥墳頭的花兒,基本看不到葉片,花兒卻紅艷艷的,那時的情景依然如在目前。
三
汽車在坎坷的黃土路上奔馳,時而走過道道黃土溝壑,時而迎來一塊塊隆起的高地,時而又是一大片廣袤的平原。遠遠地,有一點點紅艷在那里飄動,我知道,那就是彼岸花。它在這干枯單調的黃色世界中,顯得格外耀眼和鮮艷。時值萬物復蘇的播種季節(jié),田地里干活兒的婦女頭上圍著紅頭巾,身著花色的棉襖,與那些彼岸花交相輝映。她們有的駕著牲畜,有的挎著竹筐播種。地里耕牛在長吟,婦女和孩子們發(fā)出朗朗的笑聲,所有這些繪制成了一幅美麗質樸的山西盂縣鄉(xiāng)村耕種畫卷。而羊泉村的劉面換老人這一生,卻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快樂。
羊泉村坐落在一條由東南朝西北匯入烏河的溝壑旁。羊泉村的村民幾乎都住著土碹窯洞,窯洞依溝壑東側山坡貼山而起,一層層的依山勢而居,呈梯形結構,下邊人家的屋頂是上邊人家的庭院。多數窯洞靠山圍起三面墻,看上去極有特色。我們沿著一條小道向山上走去,鉆進一個石拱門洞,一拐彎,隱約看見一家院落,“那就是劉面換的家了”。初春時節(jié),她的家里沒有生火,冷冷清清的。
“我一定要讓他們賠禮道歉!”
劉面換老人盤腿坐在炕上,和我們談起姑娘時候的經歷,老人的眼淚一串一串地往下流,顫抖的雙肩一聳一聳的——
1942年陽春三月,正值草長鶯飛播種育苗時節(jié)。曉月剛從樹梢落下,太陽將要從院子對面的山岡爬上來。突然,日本鬼子闖進家里,拉起劉面換就往外走。她不動,皮帶抽在了她稚嫩的皮膚上,一皮帶下去,就是一個血印,痛在她母親的心里,那一道又一道的傷痕揪著她母親的心?!案赣H一早下地不在家,母親看日本鬼子拉我、打我,就過來擋,鬼子一皮帶劈頭蓋臉抽向母親,接著就是一腳,母親倒在地上,爬過來擋我,鬼子又是一皮帶抽過來……”后來,日本兵用繩子把劉面換與另外兩名村媳婦拴在一起,一邊一個日本兵押著她們,身后一個日本兵端著槍,槍尖上著刺刀逼著她們一步步往另一條山溝的窯洞走去。窯洞的山頂上是日本鬼子的碉堡。她堅決不走,兇殘的日本兵一槍托打在她的左肩胛肩上,她的鎖骨當時就錯位。
她的一生也就此錯位……
從那以后的60多年風雨人生,她的左手抬不起來,拿不動東西,甚至吃飯洗頭都只能是一只手使得上勁。那一段路,她生生地將淚咽進心里,在與日本鬼子的反抗中,她怎么掙扎都如勁風下的小草。那一年,劉面換年僅十五歲。在盂縣山村,和她一樣先后被抓進日本炮樓的還有萬愛花、李秀梅、班賢梅、陳林桃、侯冬娥、郭喜翠等。她們承受了同樣慘無人道的人身侮辱……
她們每個人都有一壇埋得很深,釀了很久的苦水。這壇埋得很深很久的潛在心靈深處的苦水,一旦有人點燃它,就會燃燒成一股烈火,帶著劇痛從心底迸發(fā)出來。在日本東京“戰(zhàn)爭受害女性國際聽證會”會場,盂縣的萬愛花,剛說了一句“我恨日本人”就昏厥過去。二戰(zhàn)時期,她不僅受到日軍官兵的侮辱,而且她的耳垂被扯破,門牙被打掉,腰骨被日軍用扁擔生生壓壞,她的身體落下了很多殘疾。而侯冬娥卻已經在貧病中去世,她再也走不動那漫漫的對日索賠長路,再也看不到對日索賠的漫漫長路抵達目標的那一天了。
四
盂縣風坡山,與傳說中藏孤趙武的藏山相距10公里,風坡山的路邊,有一座孤零零的墳塋,說是墳塋,其實只是一個不到一米高的小土包。
“這就是侯冬娥的墳?!蓖械漠數厝苏Z氣肯定地說。
我站在墳前,默默地佇立,一股冷風迎面吹來,我不由地打了個寒戰(zhàn)。我將早已采在手里的幾朵彼岸花,默默放在了她的墳頭。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那鮮紅的花叫彼岸花,只是灰褐色的山岡上,這種花兒一下就吸引了我,我便采摘了它們,想獻給侯冬娥老人。聽說,侯冬娥當年在受到日本鬼子殘酷侵害后,在這個封建偏遠的鄉(xiāng)村,在這些保守的鄉(xiāng)鄰人眼皮底下,誰也不愿再接近她,誰也不愿再提起她。她的人生路,承受著多么巨大的煎熬,我真的難以想象。但我深信她一定是很美麗的,一定是很善良的。如今,這位美麗善良,飽受苦難的盂縣女子,孤零零地埋葬在這荒郊野外,隨著歲月的流逝,她將在人們的記憶中漸漸消失。想到這些,我心中不禁出生一份悲愴。
“風坡山的頂上,就是當年日本鬼子的炮樓。”同行的當地人仰頭指著山岡對我說。
我“啊”了一聲,心中卻莫名地驚詫。因為侯冬娥老人的墳地居然和日本炮樓在同一面山坡上。
通往山頂根本就沒有路,荊棘布滿山坡,我抓著榛叢的枝條和雜草,攀登上山頂,一路走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
風坡山的頂上還有兩座坍廢的炮樓,墻很高,磚雖破損卻也結實,能看得到堅固的水泥地基?!斑@里就是當年日本鬼子的炮樓”。從這里放眼望去,盂縣的整個西煙鎮(zhèn)盡收眼底。往南面是開闊的平原,往北是連綿起伏的山巒。去年,我深入生活,尋訪盂縣的抗戰(zhàn)遺址時,我再次來到離藏山不遠的風坡山腳下,沿山梁由南向北,仍是一條荊棘叢生、彎曲延伸的羊腸路。路邊,侯冬娥老人的墳看上去像是更低矮了,我默默站立了一會兒,再往上攀爬了半個多小時,到達山頂的日本廢棄炮樓的遺址。十二年過去了,山頂上炮樓基址仍在,半截斷墻的炮樓里,到處是羊糞。
“被日本鬼子抓上炮樓的當地勞工,常有被裝在麻袋里,從山頂扔下去的,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度,哪還有活命?”盂縣的文友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站在高山峻嶺俯視,我仿佛覺得反法西斯的戰(zhàn)爭離我們又是那么近,它迎面撲來,就在眼前。槍聲、炮聲、鞭打聲,山鳴谷應,甚是真切。再一次探訪風坡山,我發(fā)現加害者的炮樓廢墟與受害者侯冬娥老人的墳塋,竟然安置在同一面山坡的同一條線上,這是巧合?還是侯冬娥老人的遺愿?我已經不得而知。
五
望著當年加害這片土地的炮樓廢墟,回憶《二十二》中的陳林桃、張改香等老人生前淚雨紛飛的控訴,我的心情非常沉重。那些老人生活在盂縣偏僻的農村,每天都在與戰(zhàn)爭遺留給她們的噩夢、恐懼、病痛、冷眼抗爭。爬在風坡山上,同行的當地文友說,盂縣凡是被抓進過日本炮樓的女子,一輩子都活在人們的白眼里,抬不起頭?!霸谟劭h某村,日本鬼子一個外號叫毛驢的紅臉隊長讓村子里給派姑娘。經過日偽時期村里負責人幾番做工作,村里把一個比較漂亮的姑娘派向炮樓。每次日本鬼子讓派去姑娘,村里就都派她去。然而,村里并沒有人感恩她救了全村的姑娘,而是給她取了個外號叫花臉母毛驢?!闭珀P愛這些老人的志愿者張雙兵面對老人的“現在時”說:“早知如此,我還不如不打擾她們。”這些老人對于那沉痛的往事,她們提起一次,傷心一次,但為了正義,為了歷史真相,她們毅然走上了對日索賠的法庭。實際上,她們每一位老人的現在,都是歷史的后果。她們在創(chuàng)傷發(fā)生后的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八十年,每一次重回那段歷史,其意義是不一樣的。這中間間隔的,是戰(zhàn)后清算的不徹底、中日民間取證和訴訟的艱難、日本右翼逐漸占領上風、國內社會支持的缺失、東亞恥感文化的阻礙等一系列的原因。如今,她們的生命已如風前殘燭,但毅然地走上了對日索賠的遙遠之路,看著老人們無助、凄楚的目光,我感到有個沉重的東西“咚”地扔進了心里……
她們忍受著精神和病痛的雙重折磨,頑強地活著,為歷史縫隙的罪惡佐證。劉面換、萬愛花等和其他受害婦女一同走上了對日索賠之路,這條路從盂縣走出,翻過娘子關,從中國到日本東京,這條路走得何其遙遠,何其漫長?每一次訴訟的碰壁、媒體的介入,以及外界的接觸等都影響著老人們言說的痛苦。聆聽她們對苦難人生的敘述,讓我重新認識了這片土地和世界。莽莽太行山,所有的流血,所有的犧牲,面對今天的下一代,他們明白其間的精神延伸至今如何傳承嗎?懂得愛國情懷在現實的向往中如何體現嗎?
我陪劉面換老人,走在當年被抓入日軍占領窯洞的山路上,帶路的是關愛戰(zhàn)爭受害老人的志愿者,在我們的后面,是電視臺的記者們。我與劉面換并排走著,山路上偶遇坎坷,我伸手攙扶著老人前行。面對她當年被日本鬼子關押的窯洞,觸景傷心。中途,老人上廁所時,她暗紅的純棉褲帶幾次也打不上結,無法系上,見此,我默默地幫著老人提展褲子,整平褲腰,打著蝴蝶結。這時,老人問我又似自問:“和俺一起去日本打官司的劉二好、馮轉香都帶著遺憾死了,他們(日本政府)幾時向俺們賠罪?俺能等到那一天嗎?”老人邊問邊不斷擦拭著眼角的淚水,“看,我一輩子一只手,啥也做不了,褲帶都系不上,都是日本鬼子害的!”老人說這話時,我的目光正好落在碎磚、黃土砌成的廁所矮墻上,心里驟然被堵住了,不知道怎樣回答老人。此時,我看著老人行動的艱難,只想問老人現在過得怎么樣?但看著老人,我還是語塞了,老人多么需要理解、關愛和陪伴。我只是緊緊拉著老人的手,點了點頭。其實,我真的不知道老人是否能夠等到那一天,盡管我相信,一定會有那么一天。紀錄片《二十二》里,劉面換已經于2012年4月12日去世;郭喜翠2013年7月23日去世;尹玉林2012年10月6日去世。盂縣,這些我曾經探望過的老人,她們都沒有等到那一天的到來。
六
在做選題寫作的時候,我翻閱到有關專家的調查資料:1938年,僅上海一地的日軍慰安所就達83個,海南島62個,南京、武漢的慰安所也分別有60多個。日軍在中國占領地的慰安所數量以千以萬計。由于日軍在戰(zhàn)敗時大量銷毀檔案資料,目前已很難計算出慰安婦的總量。但是,一些研究人員仍然依據現有資料,對慰安婦數量作了粗略統(tǒng)計:在亞洲日本的殖民地、占領區(qū)和本土,慰安婦的總數在40萬人以上,至少有20萬中國婦女先后被迫成為日軍的性奴隸。日軍慰安所遍及中國20多個省。中國是日軍慰安婦劣跡的最大受害國。《二十二》里,以及山西盂縣我曾經看望過的受害女性,她們其實只是日軍侵華受害者的一小部分。她們的苦難,是中華民族的苦難,是人們記憶里的一道道深深的傷痕。
影片《二十二》放映的時候,我注意到觀眾除了悄悄低語“那是盂縣!”之外,影院里靜靜的,沒有喧嘩和私語。影片結束后,觀眾并沒有馬上離開影院,而是靜靜地、默默頷首地注視著熒屏,等那長長的三萬多人的眾籌名單一行一行地推出,然后慢慢滾過熒屏,一個一個的名字全部播放完畢,觀眾才默默地離開影院,整個過程,沒有人說話。我從中看到了觀影的觀眾對《二十二》,對影片的眾籌者,對那些老人們,對那段歷史的沉沉的敬意。
影片最后,張改香老人墓地的山岡上,冰雪漸漸融化了,山梁上陽光慢慢曬上來,鍍了一層金黃的暖色,山岡漸漸鋪上了綠意。
當地民間有句俗語“彼岸花,彼岸花,年年開花,年年花落?!被腥婚g,又過了一年,彼岸花開的時節(jié)又該到了?;▋航衲曛x了,來年還會再開,即便遇上了風雨春寒。然而,那些日本侵華期間受侵害的老人們,會如同那些彼岸花嗎?她們的花樣年華呢?彼岸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