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黎艷
這個星期天,睡到近中午,默默起床收拾一番就出去了,曹桂紅和老顧出去買菜還沒回來,從他們興師動眾的樣子,默默就斷定,一定是陸吉林要來,只有陸吉林來,曹桂紅的心情才會如此艷陽高照,所以,趁他們出門買菜,她立馬走人。他們玩他們的,跟自己何干?這樣一想,默默突然開心起來,就好像貓玩老鼠的游戲一樣好玩。
在默默看來,陸吉林除了上班時間,跟她沒有任何關系。
尤其是在曹桂紅與老顧一致認為她和陸吉林有一腿時,默默更覺得可笑,商人重利輕別離,默默雖然不是工作狂,雖然討厭加班,但也把工作做得井然有序。陸吉林只有滿意的份兒,不然的話他也不會“賴”著她。就算陸吉林向她示愛,默默也不會答應,何況目前她看不出陸路吉林有丁點示愛跡象,陸吉林給默默的感覺就是一個賺錢不要命的資本家。
趕得巧,吉安席小雯正好有空兒,平時三個人難得聚在一起,尤其是吉安,每天忙得跟上戰(zhàn)場上一樣,席小雯還好些,但她周末有做家務勞動的習慣,她做家務時,默默去她那里也無聊,與席小雯相反,默默最不愛收拾家,更不愛做家務。自從唐慕遠與她不辭而別以后,她的家如果不是曹桂紅與老顧自作主張地幫她收拾,永遠亂得跟狗窩沒區(qū)別。
聚會是臨時決定的,客戶失約,吉安坐在飯店里沒動,就地呼了席小雯和默默的電話。
席小雯和默默臭她,如果不是客戶失約,她才不會舍得到這么好的酒店請客。臭歸臭,平時仨個人聚會,席小雯和默默都是吃飽喝足坐等吉安買單。用默默的話說,跟吉安比,她和席小雯都是窮人,所以,就形成了這樣一個規(guī)矩:只要她們仨個人聚會,掏包的永遠是吉安,吉安通常笑說著說:花錢買快樂,只要快樂就成了,管誰花呢。席間,默默話特多,不見往日一臉萬丈深淵的表情,那笑容仿佛多日的梅雨天氣終于露出了一點陽光,盡管那笑容里依然隱約透著失落和茫然,但終究看到了一絲希望。
“愛情不是白米飯紅燒肉,地球離了誰都有明媚的四季。”席小雯率先舉起杯子,鼓勵默默與過去告別成功。
吉安覺得席小雯的話有道理,把杯子伸過來,一起為默默祝福,默默不領情,白了席小雯一眼:“你這叫站著說話不知腰疼,忘了當年我陪你去麗江散心了?”
“所以呀,我才祝福你!”
“這一點我們都有同感,好人不一定是好夫妻?!奔驳卣f。
“我跟唐慕遠不同于別人!”默默強調(diào)。
席小雯啞然失笑:“千萬別這么自以為是,當局者迷,曾經(jīng)的我跟現(xiàn)在的你有得一比,別人都不看好,我卻當成良品,可笑不?時間見證了對的,驗證了錯的。我最討厭的梅姐,其實,她做了一件最讓我感激的事,她當年就警告過我,可惜,我自以為是的以為康立達是我的未來和全部,結(jié)果呢?有些男人只是生命的過客,是你用來成長的,他讓你學會認識人生,認識男人,甚至生命。他路經(jīng)你的生命,給你帶來痛苦,掙扎,絕望,但你就是在這樣的痛苦,絕望與掙扎中慢慢地學會了如何療傷,如何自我保護和成長,更學會了如何理智去看待男人的一些行為。你以為最好的,有可能是最不好的,你以為最不好的,有可能卻一輩子陪著你。”說完,席小雯一飲而盡。
默默眨巴了幾下眼睛,咬緊嘴唇,心里縱是有萬語千言,此時的她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過去的就讓她過去,默默,我們仨個人的愛情沒有一個是完整的,但這并不代表我們活得不好,人生有失才有得。”吉安攤開雙手,聳聳肩:有些事情,要辨證地看。”
“老婆永遠都是最后一個知道男人背叛的人,別安慰我了,對于唐慕遠我也只能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p>
“這才是我們的默默,為另外一個默默干杯!”
祝福是真心的,尤其是吉安,如果默默不好,她心里就像吃魚時不小心吞進了一根魚刺一樣。
席小雯當然明白吉安的心思,趁機大說特說陸吉林的好。默默大口喝了一杯紅酒:“什么意思?當年你最討厭他!”
“當年是小孩子,不會看人!”
“你還不如直說,他比唐慕遠好!”默默一句戳穿了席小雯的心思。
席小雯有些小小的尷尬,吉安立馬打圓場:“小雯說的有道理,如果當年我們能用理智的眼光看人,能稍稍聽點大人的話,我們也不是今天的我們了。”
“吉安,你剛才還說,現(xiàn)在的我們沒什么不好?!?/p>
“沒錯,那是因為我們無力改變,只有接受。”
席小雯把唐慕遠離開默默與陸吉林做了利弊對比:“默默,你是做人力資源的,取其價值最大化,是你的工作特點,招人時,工資與對方的價值肯定會取其性價比最高的,不可能你隨便抓來一個人就給人家月薪一萬五,所以,我認定,陸吉林對你有圖謀之心!”
默默搖搖頭:“雖然都是同學,但你們真的不如我了解陸吉林,他知道我在尋找唐慕遠,還幫我把尋人啟事發(fā)到他微信圈里,他若對我有意思,不會利用所有人脈幫我尋找唐慕遠的,巴不得他永遠消失在地球上!”默默又獨自干掉一口紅酒:“小雯,你不了解有錢男人,他不會愛上一個有故事的女孩子……”
“易塵也知道我跟康立達的事照樣愛我……”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吉安坐在一邊不停地看手機,發(fā)微信,就是吃飯,也難得靜下來,其實,吉安也不喜歡這種狀態(tài),真有一種上了賊船下不來的感覺。
“最聰明的公關,是不知不覺間讓你的靈魂背叛自己,等你意識到時已經(jīng)身不由己……”
默默的表情立馬悲催成老婦人的模樣:“你怎么跟曹桂紅一樣八卦。”
“我似乎也……”沉默了多時的吉安插過來一句。
默默扭頭愣愣地看著吉安,一副謠言說了一千遍就成了事實的樣子。
說起陸吉林,默默對他的反感不是做為一個男人的反感,而是討厭他工作起來六親不認,工作之后又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差別如此之大,完全是個毫不相關的兩個人,工作與生活拎得十分清,默默一直把陸吉林當成是商人,他對你的好與不好都是從商人的角度出發(fā)的。商人重利輕別離,千年以前的詩人在農(nóng)耕社會就總結(jié)出來的人生哲理,即使是在今天這個物欲喧囂的社會,依然把商人的面孔赤裸裸地表現(xiàn)出來。
關于陸吉林喜歡自己的事默默完全當個笑話。
當初曹桂紅就是鬼迷心竊,暗中勾結(jié)梅姐,才搞出那么一段啼笑皆非的相親事件,默默不相信陸吉林會喜歡上她。當初他們坐同桌是因為默默性格好,可以容忍他的是是非非,別人一天也不愿意忍受,老師又不能把他趕出校園,默默就成了受害者。
陸吉林給默默一萬五是希望她為公司盡力,僅此而已,況且陸吉林給員工的薪水都比同類公司高,這也是不可爭的事實,所以,默默不認為陸吉林給自己月薪一萬五是有所企圖,這個崗位還有月薪十萬百萬的呢,那又怎么講呢。
默默的觀察沒有錯,陸吉林向來公私分明,別看陸吉林一口一個阿姨叫曹桂紅,那也只是對一個長輩的尊重,與默默間的來往也僅限于老板與下屬的范圍。這一點上陸吉林拎得很清楚,從不做一點過份的事,倒是曹桂紅——醬碟子扎猛,不知深淺,一桿子扎下去了。對此,默默也多次警告曹桂紅,不要嘴上抹石灰——白說,曹桂紅不信那個邪,她相信那句名言,有志者事竟成。默默不否認,陸吉林每次去她家,該干嘛該干嘛,但那也只是一個人素養(yǎng),在美國多年,美國人的習慣是從不或少麻煩別人。陸吉林進廚房并不表示其他什么因素,他愛做飯,這是事實,在家一個人做沒那種氛圍,來曹桂紅這里,跟她一起做飯,一是想學一下手藝,陸吉林愛吃曹桂紅做的飯是事實,他說,跟他媽當年的手藝有得一拼。在默默看來,來她家吃飯做飯,不過是陸吉林舒緩一下緊張繁忙的生活方式而已,就像有錢人愛吃青菜玉米餅子,窮人吃大魚大肉一個道理,物極必反,人家陸吉林啥飯店沒進過?一年365天有300天在飯店吃住,飯店成了家,家倒成了偶爾才去的地方。依陸吉林的性格,如果他認識李阿姨、王阿姨,如果他想去也會去她們家。陸吉林曾在員工會上不止一次說過:不會吃的人也不會工作,而做飯是一種享受,這么說來,陸吉林只有兩種愛好,第一愛好賺錢,第二愛好是做飯。沒錯,默默經(jīng)過實際接觸,發(fā)現(xiàn)陸吉林的確有這兩個愛好。陸吉林與曹桂紅配合得堪稱完美,曹桂紅當大廚,陸吉林就打下手,陸吉林當主廚,曹桂紅就打下手,兩個人一唱一合就像親娘與久別不見的兒子一樣,有時還切磋一下彼此的技藝。默默常常會對著廚房里的兩個人啞然失笑,她真的不理解陸吉林這個愛好——喜歡做飯。一個年輕的男子喜歡做飯,或者說一個成功的男子喜歡進廚房做飯不知道是附附庸風雅還是真的太想吃家里的飯?
陸吉林對他的這種愛好有過解釋:這些年在美國吃西餐太多,就是吃不出半點喜歡,甚至吃出了討厭。每天忙于工作,沒時間做飯,有時特別想吃,就跑到唐人街的中餐館胡亂吃一點,美國的中餐多少都有一些西化改良,失去了中餐原有的味道。到了美國以后,陸吉林一有空兒就愛下廚房,在炒菜做飯中尋找故鄉(xiāng)的記憶?;貒院?,陸吉林一個人生活,每天都在外面吃飯。以前父母在時,回到家里就有吃的,現(xiàn)在父母不在了,也沒有人惦記他吃什么。在美國的十幾年,讓他愛上了那種在家吃飯的感覺。開始,曹桂紅不讓陸吉林進廚房,但見陸吉林是真的愿意和她一起做飯,曹桂紅也就不再反對,順便和他交流一些話題,探知他內(nèi)心的想法。曹桂紅把陸吉林愿意跟她下廚房的事當成是與默默的愛情前兆。曹桂紅呢,也不浪費每一次機會,借此向陸吉林兜售默默的好。每次說起默默的好,陸吉林都不搭話,只聽不說。 默默覺得曹桂紅這樣很不自重,好像她剩到家里沒人要一樣,不就是被唐慕遠拋棄了嗎?也不至于趕鴨子一樣把她往陸吉林手里塞吧。
何況她好歹也能為陸吉林創(chuàng)造效益的人,他又不是傻瓜,會把一個五谷不分的人放在人事總監(jiān)的位置嗎?老板把你放在哪個位置都有他全面的考量,不會一時沖動。默默不是王婆賣瓜,最近,她“獵殺”回來的人非常合陸吉林的意,進了公司就能獨擋一面,陸吉林就是需要這樣現(xiàn)成的人才,不用培養(yǎng),連過渡的時間都沒有,如果細算下,得省下多少人力財力的成本。
曹桂紅不理默默那一套,她認準的理,十頭牛也拉不回來。默默不理曹桂紅那套,曹桂紅想方設法給默默 “洗腦”。陸吉林與曹桂紅進廚房時,默默從來不進,對于曹桂紅經(jīng)常周末背著自己給陸吉林打電話來家里一事,默默曾劇烈反對,希望曹桂紅能自重一點。
曹桂紅也有她的一大堆道理:“他是老板,我們就不能交朋友了?你看不上人家我們做朋友總礙不著你事吧?”
默默被頂?shù)脽o話可說,只好任由曹桂紅去了,但如果她預感陸吉林要來,就以有事為由,不回家,要么在席小雯那里蹭飯,要么就去吉安那里。吉安的忙是顯而易見,多數(shù)時候是跟席小雯在一起。就算易塵回來,他家的房間多她一個也住得過來,二百多平米的房子,上下二層。雖然席小雯和易塵分手了,但還沒搬家,不過,他們離婚對于默默住不住那里沒什么影響,易塵是她從小到大的同學,就是席小雯不認識易塵,默默想住就可以住下。今天,預感陸吉林要來她家,默默起床后就溜了。唐慕遠仍然沒有消息,他的離去是默默心里永遠的痛。從席小雯和吉安的話中,她知道唐慕遠依舊幸福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多少減少了默默心中的痛。這些日子以來,默默想了很多,她已經(jīng)不怪唐慕遠了,如果他能回來面對自己,默默會重新做自己,不給他壓力,不會和他爭吵,更不會為了房子車子的事數(shù)落他無能。
只要他們還能在一起……可是,人生有這個如果嗎?
時間就像一個神奇的魔法師,世間的一切都逃不過她的魔掌。唐慕遠離開默默已經(jīng)三個月了。三個月間發(fā)生了很多事,吉安買了二百平米的新房子,裝修完后,把夏阿姨和成成一起接過來住。最不大快人心的是席小雯與易塵離婚了,大家都為席小雯遺憾,易塵那么好,打著燈籠難找啊,如果用一句話形容,就是《非誠勿擾》里馬蘇要尋找的現(xiàn)世好男人呀,有型有款,席小雯怎么就像扔一塊長滿了細菌的抹布一樣說扔就痛快地扔了呢?
人心就像萬花筒,瞬間也會光怪陸離。
席小雯也承認易塵的好,也曾感動于他的好,但是,席小雯并不認為一個對她好的人就可以產(chǎn)生愛情,如果是,也是感激多于愛吧。有人說,愛情就是當事者迷,局外者清,等你真正明白過來時,已經(jīng)錯失。
默默在陸吉林的公司做得風聲水起,她已經(jīng)不是剛進公司時那樣抵觸陸吉林的工作方式了,也許是重新回到單身的行列,也許是只有忙碌起來她才能忘了唐慕遠……
不過也有一個壞消息,唐慕遠開了三個月的公司倒閉了,還欠了一筆外債,一個非常重要的合作伙伴卷走了他的錢,去向不明,包括唐慕遠從銀行貸來的一百萬……
這對于唐慕遠來說是致命的打擊,本指望這筆生意賺的錢償還銀行的錢,結(jié)果成了肉包子打狗,公司面臨關門歇業(yè)不說,還要背負一身的債。吉安和席小雯商量,決定把這件事告訴默默,吉安的意思是如果可能,以席小雯或默默的名義借給唐慕遠一些錢,當然,吉安知道席小雯沒有錢,這個錢她出,但不能讓唐慕遠知道。
席小雯審視地看著吉安,意味深長地笑了:“心疼了吧?”
“別說得這么難聽好不好?”
“反正你有錢,一百萬對你來說就是一毛錢,我想心疼也沒這個能力呀?!?/p>
吉安沒有跟席小雯過多解釋,在她看來,如果說心疼也只是朋友的情誼而己,重要的是,她希望通過這件事可以緩合唐慕遠與默默的關系……
這個月底房東就把房子收拾妥當,正好是周六,席小雯沒有要緊的事做,她可以趁此去買一些生活用品,搬到新家就不用再去勞什這些瑣碎的事了。她打電話給默默,默默一聽,樂得山呼海嘯,快一個月都沒有好好休息了,全是加班,加班……煩得要命,她感慨,真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沒辦法,陸吉林一聲令下,誰敢不加班呀?也可以不加,那就直接夾包走人!而默默也一直喜歡人力這個行當,別看她平時喜歡安逸,但當一個高級“獵人”一直是她的最愛。
默默歡天喜歡地地與席小雯逛街。
默默喜歡逛街,這是減壓和解除工作疲勞的最好方法,就像男人累了要喝酒一樣。席小雯也好久不逛街了,與默默不同的是,席小雯平時很少逛街,如果需要買東西也直奔目標。席小雯喜歡旅游,尤其是那種漫無目的地走,而不是跟團走或一大幫子人湊在一起,最多三個人,而且是可以談天說地的那種,如果沒有,一個人也很好,她喜歡享受那種寧靜,淡然。默默喜歡熱鬧,與席小雯正好相反,所以,席小雯打電話給默默說逛街,默默還愣了一下。席小雯笑:“有點不適應?”
默默實話實說:“我一直覺得在你眼中逛街是非常俗氣的一件事。”
“人每天要吃喝拉撒睡,用我們老板的話說俗氣就是接地氣,沒什么不好!”。
兩個人先逛了陽光百貨、海信,又去了百盛。席小雯買了一件秋裝,說是秋裝,其實跟夏裝沒什么區(qū)別,青島的秋天不像東北那么明顯。默默什么也沒買,眼看到了中午,兩個人逛得頭暈眼花,默默說她請客,席小雯也不客氣,現(xiàn)在誰都比她有錢,把易塵的東西歸還以后,她就是光桿司令。
落坐后,默默問席小雯吃什么,席小雯說燒麥,很久沒吃了,特別想吃梅姐做的燒麥,但又不想見她。默默哈哈地笑:跟她一個感覺,她愛吃曹桂紅做的菜,但是,一想到跟曹桂紅見面就要飽受一番思想的攻擊,回家的沖動就少了很多。
“為啥我們都有一個煩人的媽?”
“命不好唄!”
“你說我們有天成了別人的媽也會跟她們一樣?”
席小雯被默默說樂了:“也許吧?!背粤艘豢跓?,她又說:“我估計我不會吧,你知道我天生就討厭我媽一件事叨叨起來沒完沒了,有時我也知道我錯了,但你說一遍就行了,說多了,我明知錯了,也不肯承認。”
“曹大姐也是這樣,天天給我洗腦,天天說陸吉林好,唐慕遠在她眼里一無事處!”
席小雯抬起頭來,盯著默默的臉,停頓了幾秒:“有天在大街上,我突然看見唐慕遠了,我自己感覺都像做夢!”
默默睜大了眼睛看著席小雯。
“他現(xiàn)在怎么樣?”默默抓住席小雯的胳膊搖晃著,急切的眼神里全是擔心。
“不好?!?/p>
“……”
“他自己說開公司虧了。”
“所以,沒臉見我?”
“多少?”
“一百多萬吧,具體數(shù)字我也不太清楚?!?/p>
“這么多?”
默默在說話的那一瞬間,淚水已經(jīng)從眼眶里涌了出來,嗚嗚大哭后的默默說:“我不知道是我害了他還是我媽害了他?”
席小雯一聲嘆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要做什么,我們無能為力!”
理兒是這個理兒,事實又是另外一回事。
默默想為唐慕遠做點事,但她也不知道能為他做什么,一百萬,她絕對拿不出,就是能拿得出,親娘曹桂紅也會為這件事跟她一刀兩斷,即便不一刀兩斷也會整天雞犬不寧!人生有時比演戲還要精彩,且連彩排的時間和機會都沒有。原本默默準備抽時間主動去見唐慕遠,想不到第三天晚上默默就見到了唐慕遠。
不過,不是在酒店的大堂,也不是在地鐵或銀行等任何一個都算得上體面的公共場所。不,也是公共場所,海邊的木棧道,此時他正醉熏熏地躺在大街的一角,六親不認了!
這是命運的偶然還是必然?
默默也不知道,那天下班時,她有事急著要走,陸吉林讓她必須在兩個小時內(nèi)把明天的一個活動方案給他,默默不想加班,陸吉林卻一副她死了地球就不能轉(zhuǎn)的表情,默默欲哭無淚,不知道陸路吉林怎么這么不可理喻?她十年八年碰不上一檔子要緊的事,就這一回,他也不能網(wǎng)開一面,氣得默默把門砰的摔上在里面一面生悶氣一面咒罵陸吉林這個資本家,掙錢不長眼睛!
做完方案走出辦公室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以后了,默默約的事早就泡湯了,她想貸款投資一個小商鋪,法院查封后拍賣的,提前約了法院的人,只有這一個下午的時間,結(jié)果,讓陸吉林攪了局,眼睜睜看著這個賺錢的商鋪飛了,默默的心情難以輕松。
完成工作后,默默沒有開車,難得一個好夜色,月光清清朗朗的從蒼藍色的天空上傾泄下來,天地人間顯得一片遼遠。唐慕遠沒有離開她以前,他們倆個人經(jīng)常去海邊的木棧道散步。不知道是想唐慕遠了還是想和他在一起的時光,默默不知不覺地走上了這條路。她想一個人在海邊的木棧道上走一會兒,雖然是漲潮時分,海風依舊溫柔而咸濕地撲面而來。默默不急著回家,自從唐慕遠不辭而別以來,默默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回家。
默默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時而仰頭看著遼闊的蒼穹中那輪圓月,想起李白的那首詩——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又疑瑤臺鏡,掛在青云端。
記得有一次,她與唐慕遠在散步,他指著天上的圓月輕輕吟出這首詩,在此之前,默默根本就不知道李白寫過這樣一首特別實在又浪漫的詩,從此默默愛上了這個大白盤子。有時晚上一個人在家里,她就會趴在落地窗的欄桿上,看著白玉盤,往事一幕一幕……
前面有一小撮人圍在一起,指指點點,默默對事事非非向來不感興趣,抬頭看過去,一個人躺在地上,大概是喝多了吧,晚上遇到這樣的醉鬼很是平常事,尤其是夏天。順著風的方向 ,默默似乎聞到了隱約刮過來的酒氣。默默想繞道過去,但木棧道邊上是綠化帶,密密的綠植剛剛修剪過,繞不過去,如果過去只能從這小撮人中間穿過去,難聞的酒氣熏得胃不舒服,默默加快了步子,捂著鼻子,想幾步穿過去,可惜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擋在了眼前,完全是一副看熱鬧不怕事大的表情,津津樂道猜測著躺在地上人的情況。默默想從兩個人的身體中間擠過去,然而,就在她捂著鼻子即將過去時,那不經(jīng)意的一眼讓她幾乎倒吸一口冷氣,她本能地停下腳步,再次看向躺在地上的那個人,她寧愿相信是自己眼神出了問題,寧愿相信她看錯了人,但事實告訴她,她的眼神沒有問題,她也沒有看錯人,如果說有什么不同的是,只是這個人的胡茬子比以前重了,臉部瘦了很多,他怎么會醉成這樣?
默默愣愣地看著躺在地上醉得不醒人事的那個男人,像是瞬間做了一場白日夢。
這個夢不是美夢。
那個看上疲憊不堪的男人是唐慕遠。
不知道一個陽光青年怎么變成了這樣?微怔過后,蹲下去,默默想扶起他,唐慕遠忽然睜開眼睛,張牙舞爪地大叫:“走開,走開!”
幾次試著把唐慕遠扶起,都被他推倒,默默沒有放棄,她必須把他送回家,但她一個人的力量哪能扶起唐慕遠,情急之下,自己都不知道打了誰的電話,當她聽到電話里的聲音是陸吉林時,雖然有些不能原諒自己,陸吉林是她的老板,經(jīng)常有急事,就把他的電話置頂了,管不了那么多,默默一緊張說成了開車救人要緊,陸吉林聽得囫圇吞棗,以為曹桂紅出了什么事,放下手里的工作,急忙開車趕過來。
陸吉林到了現(xiàn)場,雖然不是十分傻眼的感覺,也沒有多少英雄主義情結(jié),他不解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唐慕遠,又看眼默默,不知道這個男人與她有什么關系。
默默一副不奈煩的表情:“把他扶上車吧,看我干嘛?”那語氣好像陸吉林是她的馬仔一樣。陸吉林也不跟他計較,此時他不扶也得扶!兩個人費了半天勁兒才把唐慕遠弄到車里,當然是去了默默的家。一進屋,默默給唐慕遠脫掉鞋子,端來清水,為他擦洗身上臉上的嘔吐物,等她忙完后才發(fā)現(xiàn)陸吉林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默默一夜沒睡,她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天亮的時候,睡著了。
曹桂紅從菜場買菜回來,開門進來時,聞到一股熏人的酒氣,愣了愣神,老顧一大早跟一幫“驢友”爬山去了,不可能是他喝酒,那么,是陸吉林?也不可能,他那么忙,怎么會一大早喝成滿屋子酒味?她正疑惑著,見默默睡在沙發(fā)上,大概明白了二三。曹桂紅用懷疑的眼神看著默默,默默像沒看到曹桂紅進來一樣,她起身去了洗手間,曹桂紅順著酒味的方向找到了根源——唐慕遠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見到唐慕遠躺在床上,好心情立馬變成了狂風暴雨:“他怎么會在這兒?”
“他怎么就不能在這兒?”
曹桂紅立跟到了衛(wèi)生間,怒瞪變成了質(zhì)問:“是不是沒錢了,又想起你的好了?”
“媽,他在你眼里就是這樣一個一點原則都沒有的人嗎?”默默洗完了臉,不解地看著曹桂紅。
“窮人有原則嗎?”
“好好,我不跟你說,”默默朝她擺擺手:“曹桂紅,我的事與你無關!”
“我也想與你無關,無關得了嗎?姓顧的,你要是不在一分鐘內(nèi)把這個窮光蛋給我扔出去,我就把他扔出去!”
默默吵不過曹桂紅,只好說:“你扔!你扔!有本事你把他剁成肉泥,要償命是你償命!”
輪到曹桂紅愣了!
不過,曹桂紅很快就理清了自己,自己扔有什么不可能,她沖進臥室,扯過唐慕遠的兩條大長腿就往外拽,扔不動,拽還是能拽得動的!曹桂紅一使勁兒,唐慕遠撲嗵一聲就掉到了地上,人瞬間就醒了,他睜開眼睛,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曹桂紅不管,繼續(xù)使勁兒往外拽,唐慕遠疼得呲牙咧嘴,默默看不下去了,阻止曹桂紅施暴。
曹桂紅瘋了,她不會原諒唐慕遠這個白眼狼,連踢帶踹,唐慕遠被一陣劇烈的痛給疼醒了,從沒見過曹桂紅如此的憤怒和張牙舞爪的樣子,唐慕遠二話不說,落荒而逃。默默追下樓去,在單元門口把他擋住,她有話要問唐慕遠,此時的唐慕遠什么話也不想跟默默說,只想逃走,太可怕了。
“唐慕遠,你欠我一個解釋!”
唐慕遠怕曹桂紅追上來,曹桂紅動手他是不能還手的,兵不戀戰(zhàn),何況只有輸?shù)姆輧?,逃是此時最好的選擇……
唐慕遠現(xiàn)在管不了那么多,他用力擠出自己的身體,甩開雙腿,往前飛奔,眨眼間就把默默甩在身后,默默追了一會兒,但還是在人流中失去了目標,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這是默默此生做的最丟人現(xiàn)眼的事,一個大姑娘,坐在人潮涌動的大街上大哭,想想就知道得招來多少好事者,何況這些好事者多是小區(qū)的人。默默強忍悲痛,收起眼淚,站起來走人,有一個小區(qū)的阿姨認識她,主動問她怎么了,默默靈機一動:錢包讓人偷了,總算給自己解了圍。
一日不見,當刮目相看。
這句話對于唐慕遠要反著理解了。當初辭職是受了吉安的 “鼓勵”,決心干出個人樣給她看看,沒想到一夜間成了百萬“負翁”,曾經(jīng)的合作伙伴瞬間就成了追債的人,一刻容不得呀,現(xiàn)在他走到哪兒都有人跟著。開始,他好言好語,希望大家容個空兒,沒過多久再說這話,就不頂屁用了,被逼無奈的唐慕遠只好到網(wǎng)上融資,錢拿來的痛快,讓唐慕遠沒有想到的是,他人生的噩夢從此開始了,每天都能接到一些電話,讓他還錢,剛開始,還對付得了,一個月過后,十萬變成了二十萬,二個月過后,二十萬變成了四十萬,他只能是拆東墻補西墻,越補這洞越大。
此時的唐慕遠陷入了高利貸的巨大旋渦中,每天睜眼醒來就是催債的電話,煩不勝煩,后來,干脆不接,第二天,就有穿著黑衣戴著墨鏡的陌生男子來敲他的門,進屋二話不說,從兜里拿著明晃晃的刀子往茶幾上一插,這哪是要錢,明明是要命嘛!
臨走前,那黑衣男子掐著唐慕遠的脖子狠狠的叫道:“限你一周之內(nèi)還錢,還不上……”他做出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唐慕遠哪見過這個架式,人都癱了,此時 ,黑衣男子說什么他只有答應的份兒。
不是人窮志短的事了,性命關天。
走投無路的唐慕遠只好硬著頭皮去找吉安,他要借一百萬,甚至二百萬,吉安被唐慕遠胡子拉茬的樣子嚇了一跳,吉安想知道為什么。
為什么?這不是廢話嗎?借錢是需要而已,唐慕遠的回答令吉安生氣,吉安回了他兩個字:沒有!
唐慕遠沒有坐,他站在辦公室中間,:“是怕我還不上還是不想借?”
“唐總,請不要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吉安的態(tài)度十分明朗。
唐慕遠咬緊嘴唇,目光里透著失望,與其說失望不如說愛恨交加比較貼切:“我在你眼里就是扶不上墻的爛泥是不是?”
“唐總一向目光遠大,成大事的人,怎么今日這么理虧氣短?不是你的風格!”吉安的語氣清冷中透著凜冽。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唐慕遠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么,似乎在給自己找一個體面的臺階:“到底是吉總了,說話就是不一樣,忘了你當年狗屁不是的時候!”
“我沒時間和你在這兒里高談闊論,沒其他事的話你可以走了!”
唐慕遠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吉安,很多話哽在喉里說不出來,他不想走,錢沒借到,就被趕了出來,唐慕遠恍恍惚惚地走在大街上,眼前一陣發(fā)黑,生活真是一個魔鬼,瞬間讓你成為當之不愧的英雄,瞬間也可能讓一個富翁淪為乞丐。
唐慕遠無法形容此時的心情,用萬念俱灰不過分吧。
人生的事誰能說得清呢?誰不是此一時彼一時,風一程雨一程呢?轉(zhuǎn)眼間吉安上任總經(jīng)理已經(jīng)一年了,別看她現(xiàn)在風光無限,曾經(jīng)她不也是跌得頭破血流嗎?十年了,同在一個城市的父母兄弟就像路人一樣,曾經(jīng)吉安也做過種種努力,但收效不大,她也只好順其自然,相信,這一切時間會給她一個圓滿的答案。
吉安不怪他們,親人間的事沒有誰對誰錯,不同的是看站在哪個角度看問題,不同的立場當然出現(xiàn)不同的解決方法,也就導致了親人間的疏離。現(xiàn)在的吉安,除了帶好成成,就是不辜負董事局的信任。成成好些,有夏阿姨幫忙,吉安省心了很多,她買了新房,已經(jīng)裝修完畢,再過十天半月就可以搬進新家了,她已經(jīng)給夏阿姨長了工資,這些年,家里的事幾乎都交給了夏阿姨。夏阿姨也盡心盡力,她早已經(jīng)把吉安當成自己的女兒,對成成也像所有的姥姥對待外孫女一樣,無可挑剔的好。五十出頭的夏阿姨身體還算結(jié)實,老伴生病去世多年,無兒無女,生活比較清閑。在沒有遇到吉安她們母親女以前,夏阿姨在一家商場做保潔,接管成成以后,她辭去了保潔工作。現(xiàn)在,吉安有能力讓她和成成生活得好一些。這些年來,兩個人的關系漸漸超越了雇主的關系,表面上是吉安需要夏阿姨幫忙照顧孩子,在心理和情感上,夏阿姨同樣對吉安產(chǎn)生了很深的依賴。說她們是母女也并不為過,在吉安孤獨甚至是雪上加霜的日子,夏阿姨同樣給了吉安溫暖和關懷,吉安已經(jīng)把這種關懷當成了母愛。新房一百五十平方米,足夠她們住。
吉安把公司經(jīng)營得順風順水,效益比上一年增幅20%。公司慶祝年會,董事局主席白燁南決定額外獎勵吉安五十萬。吉安知道獎勵意味著責任和更大的付出,眼下她正著手新一輪的人事改革,而改革總會得罪一些人,每天一睜眼,就像一只陀螺一樣轉(zhuǎn)著,片刻不得閑。
然而,意外和平靜就在這樣一個忙碌的上午被打破,吉安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冷冷地告訴她:宋金生病了,然后就摞了電話。
她愣了半天,才想起宋金生是誰。
是啊,她也忘了自己姓什么,這些年來,她的變化就像過山車,連姓帶人一同抹掉,以前,她對宋姓是有意遺忘,當她真的忘掉的時候,生活再次把她拽回原來的軌跡。
人生的某些東西不是你想忘就能忘掉的。
打電話的人是吉安的親媽王美玉,王美玉的聲音聽上去依舊那么冷,沒有一絲溫情,也沒有半點兒的求助,那語氣就是上級給下級發(fā)通知一樣。
如果不是宋金生真的生病了,吉安想,王美玉是不會主動給她打這個電話的,母女一場,太了解彼此的性格。宋金生生病住院,之前欠下了幾萬債,現(xiàn)在,為了保命,還得十幾萬的醫(yī)療費。開始,宋伯遠還能應付,后來,開銷越來越大,老婆秦麗的笑臉一夜間冷成了霜,天天與宋伯遠吵架。秦麗的意思是癌癥遲早要死的,幾十萬扔進去,不是沒有效果,能活幾年而已,性價比不高。宋伯遠聽出秦麗的意思,就是不給父親治,這句話他當兒子的說不出口,好歹是自己的老父親,秦麗指責宋伯遠死心眼:“這種時候沒錢還裝大方,你一個處長以為是實權(quán)在握的局長呀?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妹妹這些年是過得不好,但也不能一點兒也不分擔吧,還有你大哥,說得好聽,一到實際就這個困難那個困難,我就不愛聽這話,你爸沒生病時,日子都過得好,一用錢了就這個困難那個不如意,好像你家開銀行一樣!”
宋伯遠不想跟吉安開口,有兩個原因:第一他是兒子;第二,這些年,秦麗從來沒給過吉安好臉色,現(xiàn)在需要錢了,就理直氣壯給她打電話,宋伯遠總有理虧之感,何況他也受了秦麗的影響,跟吉安早已經(jīng)失聯(lián)。這些年,雖然同在一個城市,對吉安的情況知之甚少,如果她過得不好,還像從前那樣……思慮再三,還是沒有打這個電話。再說了那是十幾萬,不是幾萬,前些年宋伯明知道吉安還有一些外債沒還上,現(xiàn)在,突然讓她出這么多錢,除非她造錢。
吉安剛離婚那幾年,宋伯遠知道吉安的生活不好,想接濟一下吉安,秦麗不同意,理由也非常簡單:她就是自作自受,天天瞎折騰,讓她離開那個流氓,她不聽,現(xiàn)在幫她,跟肉包子打狗有什么區(qū)別?
其實,秦麗也不是不想幫吉安,聽說她與姓李的一直沒揪扯清楚,就明確反對宋伯遠與吉安再有聯(lián)系,主要是怕姓李的沒錢了來向宋伯遠要錢,到那時,不是引火燒身嗎?何況身為政府的處長,讓別人知道自己有一個無賴妹夫是丟人現(xiàn)眼的事,宋伯遠嘴上不說,心里不得不承認秦麗說得有道理,也就漸漸與吉安失去了聯(lián)系。
與大哥宋伯明一直有聯(lián)系。但大哥宋伯明最近生活不順,老婆梁天天執(zhí)意要跟他離婚,在宋伯明不知道的情況下,把家里的存款都轉(zhuǎn)到她名下,據(jù)說梁天天跟一個白人好上了。宋伯明正為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和離婚之事弄得焦頭爛額。本來宋伯明的日子不錯,有房有存款,但這些年,他一心搞自己的科研,家里的事以及工資卡都在梁天天那里,突然出現(xiàn)這事讓他措手不及?,F(xiàn)在父親生病住院,他一分錢也拿不出來,他跟梁天天講過這件事,梁天天:“他們沒錢跟我有什么關系?”
宋伯遠理解大哥,父親生病的事只能自己扛。
王美玉天天聽著兒子與媳婦吵,煩不勝煩,這些年,因為沒有退休金,當年攢下的一些錢花的差不多了。平時到是沒什么大病,但小毛病也不少花錢。眼看著宋金生一天比一天嚴重,王美玉急在心里,她也管不了那么多,翻箱倒柜了好幾天才把吉安的電話找了出來,此時王美玉不知道她的女兒宋伯安已經(jīng)改名成了吉安。
短短十年,物是人非。
伯安,伯安,吉安在心里默念了不知道多少遍,才想起,宋伯安就是過去那個自己,然而,那個自己在心里已經(jīng)徹底的死了。十年了,另外一個吉安從她身體里長了出來,以至于她都不認識伯安是誰了。
吉安放下手頭的事情,回到家里,看到骨瘦如柴的父親,再也止不住淚水,她沖到父親的病床前,抱住了身體虛弱的父親,任由眼淚在臉上流淌。十年前,父親高大健壯,眼前的父親,氣若游絲,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人,她無法想像父親怎么會變成這樣。
“為什么不早一點給我打電話?”吉安不是責怪,她是心疼父親啊。
“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吉安并不生王美玉的氣。
“媽,對不起……”
王美玉繼續(xù)冷言冷語地道:“你爸得了癌癥,需要一大筆錢,想救我不反對,不想救我也不失望,就當沒養(yǎng)你!”
吉安輕輕放下父親,把靠枕放在父親的后背上,半躺半坐會舒服些。吉安轉(zhuǎn)過身再次叫了一聲媽,王美玉坐在沙發(fā)上,所問非所答:“叫不叫媽無所謂,你就說你能不能救!”
吉安不想把氣氛搞得這么僵,哥嫂也在場,她看得出,秦麗的目光一直在她臉上打探,不,確切地說是審視。見吉安還穿著工裝,就插了一句:“還在工廠里做工?”
吉安點點頭,把目光從秦麗身上轉(zhuǎn)身親娘王美玉:“媽,你能叫我回來我已經(jīng)感激不盡?!?/p>
“別跟那個流氓學的一樣,嘴上說的好聽,沒辦一件好事……”王美玉似乎已經(jīng)等不及了。
“媽!”宋伯遠打斷了王美玉的繼續(xù)說下去的話:“過去的一切現(xiàn)在再提已經(jīng)沒有意義,妹妹能回來看眼爸爸就行了。”
王美玉的臉色沒有一點好轉(zhuǎn),是啊,她怎么能好得起來,這兩年多來,本來就脾氣不好的她讓宋金生的病給折騰得沒了柔情和耐心,與秦麗的摩擦也逐漸多了起來,開始,秦麗還能忍,現(xiàn)在,人家已經(jīng)揭竿而起了,不聽你王美玉那套,再說了,宋金生住院秦麗和宋伯遠也沒少出錢,既然盡力了為啥要聽之任之?王美玉早就壓了一肚子火,不敢跟秦麗發(fā),吉安回來了,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吉安一字一句地說:“媽,我明白您的意思,您們養(yǎng)了我,現(xiàn)在我爸病了,我當然會給他治??!”
王美玉似乎不相信吉安說的話,她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你這些年東藏西躲的,治病救人要真金白銀,不是你說一個好字就能解決的!”
秦麗到底還是老謀深算,站在一邊的她見吉安仍然衣著樸素,心里也沒底:“其實,我們沒想給你打電話,是媽自作主張打的。”
吉安的眼圈一直濕濕的,她不跟王美玉和秦麗解釋孰是孰非,拿出手機,自顧打電話……當救護車把宋金生拉到青島最好的醫(yī)院,最好的病房時,王美玉的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秦麗笑了,二哥宋伯遠也笑了。
云開霧散。
吉安每天的事都很多,上千人的集團就像一個大家,她是這個家的家長,不能整天陪在父親身邊,只好給父親宋金生找了一個24小時護工。醫(yī)院從北京請來最好的專家會診,這周就可以安排手術(shù)。主治醫(yī)生告訴吉安,如果手術(shù)順利,后期康復好的話,應該可以好好地活下去,聽到這個消息,吉安的心有了些許安慰。
不管活半年還是一年,吉安都要在自己能力之內(nèi)給宋金生安排最好的醫(yī)生、醫(yī)院,這是她做為女兒應盡的義務,至于以前欠下的錢,當晚,吉安就微信轉(zhuǎn)賬給秦麗,后續(xù)的醫(yī)療費她已經(jīng)打到醫(yī)院的賬戶上。
秦麗一邊接收吉安微信轉(zhuǎn)賬過來的錢,一邊眉開眼笑地說:“你二哥想給你打電話,我一直不讓打,兄妹一場,你二哥這點情誼還是有的,他不想給你壓力,我們根本不知道媽背著我們打你電話……”
吉安笑笑。沒見面以前,是有很多話想說,但此時,吉安突然失去了想說的沖動,是啊,只要父親安好就一切大吉了,在生活這個魔法師面前,年輕的吉安學會了不動聲色。
秦麗有話要說:“伯安?!彼€不知道宋伯安已經(jīng)改名吉安。
旁邊的周醫(yī)生抬頭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吉安,認識有幾年了,也算是很好的朋友,怎么吉安又成了伯安?
吉安笑著對周醫(yī)生說:“我小名?!?/p>
秦麗也莫名其妙地看著吉安。以前的那些事僅有的幾個同學知道,改名換姓也僅在幾個好友間知道,吉安是個嚴謹?shù)娜耍绕涫浅闪斯纠峡偤?,更加低調(diào)了。
從醫(yī)院里出來,秦麗問吉安是怎么回事,吉安輕描淡寫地說,早就改姥姥姓了。那段往事即使面對家人,吉安也不愿意提起了。吉安不愿意多說,秦麗也很知趣兒,沒有再問。第二天秦麗張羅著一家人吃團圓飯,她特地請假,在家里好好聚一下。吉安沒有時間,即使去醫(yī)院看父親也是插空,公司里有那么多事等著自己做。吉安對秦麗說,等過些日子父親出院了,到她家去聚,夏阿姨做菜手藝非常好,沒必要為這事專門請假。
秦麗有些不高興:“妹妹當了老總,萬人之上,就看不起你這個嫂子了,是不是?我這是注重家庭情感,親人間總要是聚的,上飯店也可以,嫂子不是怕花那幾個錢,但總是沒有那種感覺,以前,爸住院時沒告訴你,好幾萬我們也花了。”
吉安現(xiàn)在她正手公司新一輪人事改革,費心費神,極少有空閑時間,看著秦麗認真的表情,吉安只好耐心解釋,秦麗還是不解:“照你這樣,總統(tǒng)就不吃飯,不睡覺,不生兒育女了?”
吉安除了笑不知道說什么,她不想跟秦麗高談闊論,更不想為這個問題跟秦麗弄得不愉快,就說過幾天看看爸的病情再說。
吉安眼中的秦麗是那樣的陽春白雪,這個形象多年來一直定格在吉安心里,不曾改變,而現(xiàn)在,吉安在秦麗的臉上找不到一點曾經(jīng)的痕跡。難道那些陽春白雪都被秋風刮走了還是被歲月的流水抹平了?怎么看都是一副俗不可耐的表情。生活把秦麗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就像生活也把宋伯安變成了吉安一樣,無可指責。
開始,吉安真的接受不了秦麗的世俗,但是轉(zhuǎn)念一想,連她自己也啞然失笑,在生活和時間面前,每個人都是一座隨時被風改變形狀和模樣的沙丘,她已經(jīng)不是當年那個為愛飛蛾撲火的宋伯安了,那么秦麗為什么不可能成為另外一個她想成為的秦麗呢?
自從把父親送到醫(yī)院后,吉安推掉了很多應酬,去陪父親,有時,她去醫(yī)院,父親睡了,她就坐在床邊,握著父親的手,一言不發(fā),靜靜地看著父親,仿佛小時候自己生病父親把自己抱在懷里一樣。不同的是時光輪回,那個需要照顧的人變成了父親。
宋金生年齡并不大,六十五歲,按現(xiàn)在的生活條件,六十五歲的人幾乎沒有太多老態(tài),你看每天在公園里練劍習舞溜彎,或者幫助兒女帶孫兒的那些人,每個人都陽光十足。因為病魔,宋金生十分瘦弱,看上去疲憊不堪。
吉安只奢求父親平安就好,她愿意用盡一切努力換他性命,還好吉安的出現(xiàn)的確讓宋伯遠和秦麗一下子卸去肩上的重擔,壓在心口的石頭推掉以后,渾身輕松。自從知道吉安已經(jīng)成為一家公司的掌門人后,宋伯遠和秦麗的心情已經(jīng)從父親的病魔中走了出來,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初婚的春天里,一切都是美好的。
這些天,秦麗對王美玉的態(tài)度大轉(zhuǎn),這讓王美玉很不適應。王美玉本來話就少,何況在強勢的秦麗面前,早就變得沉默寡言了,仿佛秦麗的好與不好都不能影響王美玉的心情一樣。這些年,王美玉越來越感覺到兒子離她越來越遠,或者是娶了媳婦忘了娘。好在王美玉有自己的房子,雖然不大,老房子采光也跟老嫗的眼神一樣不好,但總歸是自己的窩兒,王美玉只有過節(jié)時來兒子家吃頓飯,然后離開。
秦麗不失時機地跟宋伯遠抱怨:“你妹妹這些年不跟你聯(lián)系原來是人家做大了,連姓都改了,不是我說話難聽,人家根本沒瞧得起你這個當處長的哥。”
宋伯遠也沒有想到吉安已經(jīng)發(fā)達成這樣了,既然發(fā)達了就不可能是一天的事。她這些年沒有與自己聯(lián)系,應該是刻意的吧。秦麗說的話雖然不好聽了一點,在宋伯遠看來也不過份,但他還是隨口說了一句:“你就瞎想!”
“宋伯遠,說你單純你就單純,好聽的說法是吉安低調(diào)兒,不好聽的就是牛逼!”
“她過得好總比不好強吧,要不然這十幾萬的醫(yī)療費你出得起嗎?”
“她出難道不是應該的嗎?這些年,她在外面自己享清靜,把父母一扔,啥啥不管,悶聲發(fā)大財,現(xiàn)在她出點血你就感激不盡了?”
宋伯遠雖說心有不悅,但身上一座大山掀掉了,他還是高興的,何況就是對吉安有想法,他也不會對秦麗說出來。
晚上,秦麗主動開車把王美玉接到她家,秦麗的如此溫柔讓王美玉很不適應。秦麗做了四菜一湯,還開了紅酒,這是自宋金生病了以來,家里最開心的一天。
秦麗給宋伯遠倒了酒,順便給王美玉倒了一杯,王美玉說不喝,秦麗告訴王美玉,人老了每天喝一杯紅酒對健康有好處,王美玉還是沒喝,王美玉說:“我不值這酒錢!”
“媽,您喝吧,健康為重,以后,我每頓讓您喝一杯?!?/p>
王美玉哼了一聲,算是謝了。
十歲的兒子見爸媽都如此高興,就問:“姑姑這些年都不回家,是不是覺得爸爸媽媽不如她有錢,不如她開的車好呀?”
宋伯遠愣了一下,立即糾正兒子的問話:“你姑姑這些年一直在國外,剛回來不久……”
“爸爸,你別騙我了,我看得出,姑姑的官兒比你做得大,不然的話,爺爺以前生病都住不起醫(yī)院,現(xiàn)在住單間,每天還有那么多人來看,不是都是因為姑姑嗎?”
就在宋伯遠還不知道如何回答時,秦麗急忙接過話:“兒子你說得對,別像你爸那樣沒出息,才是個小處長,你要像姑姑學習,將來做非常大的老板。”
十歲的宋未然點點頭。
宋伯遠并不生老婆和兒子的氣,畢竟一家人團圓了,妹妹的結(jié)局也相當完美,這樣一想,宋伯遠就主動端起杯子對兒子說:“那你就把姑姑作為榜樣,將來像她一樣有出息!”
宋未然歪著頭若有所思了片刻說:“爸爸,我還是做我自己吧,做自己才是最有出息的人?!?/p>
宋伯遠凝視著兒子,雖然十歲,個頭卻已高過他的肩膀了,他能感覺到一個小男人的氣場無所不在,看著兒子,就像看著當年的自己。
宋家的全部希望也就在于此了。
雖然宋伯遠沒有混成大權(quán)在握的局長,但別忘了,他還正值一個男人最美的年華呀,他的未來就像兒子與妹妹吉安的未來一樣,都充滿了無法想象的變數(shù),這大概就是人生吧。
(連載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