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匠藝“保鮮”浙江非遺文明

陳淡寧?李蔚

今年5月公布的第五批國家級非遺傳承人中，浙江入選的人數(shù)全國第一，加上前四批仍在世的傳承人，目前浙江的國家級非遺傳承人總數(shù)已達到196人。

浙江是個非遺大省，多年來在非遺保護領域，浙江也一直走在全國前列。浙江非遺經(jīng)驗，備受全國同行關注。

每一樣呈現(xiàn)技能技術技巧技藝的工藝背后，都有匠作技術的“保鮮者”。

我們選取了三位浙江非遺傳統(tǒng)工藝的傳承人，講述這些深耕于浙江大地的匠作，其背后的匠人、匠心，以及與他們共存的技藝、社會形態(tài)、環(huán)境形態(tài)，也可以此窺見浙江非遺文化的魅力。

用工藝講訴工匠，用文化遺產(chǎn)梳理文明。

從一根竹子到一張紙的“72變”

浙江富陽素有“土紙之鄉(xiāng)”的稱號，其竹紙制造技藝始于南宋，世代相傳，已有一千多年。

富陽竹紙主要產(chǎn)于富春江南岸山區(qū)及青云、龍羊、新登等地，以其紙質(zhì)柔軟、卷舒雖久而墨中不渝、不為蟲蛀的特點，享譽國內(nèi)外。而在富陽竹紙眾多的品類中，元書紙是極具代表性的一種。元書紙古稱赤亭紙，是浙江富陽的特產(chǎn)，生產(chǎn)歷史悠久。但是，目前在富陽純粹做傳統(tǒng)元書紙的作坊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

蔡玉華的作坊便是這鳳毛麟角。時至今日，他依然堅持按古法工藝生產(chǎn)元書紙，生產(chǎn)的元書紙微含竹子清香，落墨不化，發(fā)墨良好，是書畫創(chuàng)作用紙和古籍印刷的良品。

竹紙制作技藝傳到蔡玉華這里，已經(jīng)有十九代了。

蔡玉華的父親早逝，13歲高小畢業(yè)后，蔡玉華便拜父親的徒弟蔡啟云為師，學習元書紙制作工藝及相關技術。

“片紙非容易，措手七十二”，這句古老的紙農(nóng)諺語是說元書紙要經(jīng)過72道工序，才能從一根竹子，變成可以書寫的紙張。

蔡玉華非常重視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因為做紙是一個整體的工藝，每個工序環(huán)環(huán)相扣，前一道工序沒做好就會影響后一道工序的生產(chǎn)。

嚴格按照古法，竹子選得嫩，浸水時間足夠，石灰漚得濃淡適宜，蒸煮時間恰到好處，原料清洗得干凈，打漿時間把控得好，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不能偷工減料，才能生產(chǎn)出一張高質(zhì)量的元書紙。

蔡玉華的紙厚薄均勻，四角平整，很受書畫家的青睞，許多書畫家慕名前來選購、定制。隨著蔡玉華年事漸高，他親自抄的紙也逐年減少，但他的眾多“粉絲”倒是很愿意等、愿意花更高的價格買他親手制作的“玉華元書”。

目前蔡玉華制作的元書紙種類主要有：特級元書紙、京放紙、玉版元書紙、特級白唐紙、仿宋竹楮紙、竹檀紙等。

除了元書紙外，蔡玉華也沒有停止對新紙品的開發(fā)。2013年，有一位廣東客戶慕名前來蔡氏紙坊，指名要蔡玉華做一批竹漿加檀皮的紙?？蛻糇约嘿I來了古法檀皮漿，讓蔡玉華加在竹漿里做紙。

富陽元書紙歷來是用純竹漿做的，而檀皮是宣紙所用的材料，纖維比較長，能改善竹紙拉力不足的缺點。蔡玉華根據(jù)由少及多的原則，逐漸增加檀皮的含量，加到30%左右，客戶認為效果最是理想。蔡氏紙坊由此開發(fā)了一款新紙種：竹檀紙。

而后又開發(fā)了一款加楮皮的紙：仿宋竹楮紙。楮皮纖維比檀皮更長，拉力更好。在竹漿中加入一定比例的楮皮，不僅能增加拉力，還可以使紙張更熟一點，而又不失竹紙細膩溫潤的特點，用來畫仿古山水類和寫小楷作品是最好不過了。

之后，他又開發(fā)了加少量三椏皮的白唐紙，使富陽元書紙從本色紙進化到白色紙，從純竹漿紙進化到竹料+皮料的混料紙，滿足了更多消費者的需求，也為此贏得了更多的“粉絲”。

由于元書紙制作工藝復雜，技術難度大，習藝周期長，勞動強度大。特別是抄紙、烘焙等關鍵工藝，雙手長期在水中浸泡，四季高溫炙烤，勞動環(huán)境差，勞動強度高，而利潤又不高，年輕人多不愿意學，能接班的人越來越少。這讓蔡玉華揪心。

上世紀90年代以前，他曾帶過一個堂弟和兩個堂侄為徒，目前只有一個堂侄從事竹紙生產(chǎn)工作，也已經(jīng)是老師傅級別。

2017年蔡玉華的女兒蔡項菲建起了新的紙坊，集元書紙的生產(chǎn)、銷售、觀光體驗、文化旅游及民宿為一體的新型工坊。同時，也想借著機會，尋找對制紙有興趣、愿意傳承這門技藝的年輕人。

如今63歲的蔡玉華依然每天在工坊忙碌著，他要主要負責元書紙的生產(chǎn)，還要負責技術指導和授徒。

在他看來，手藝這件事，身教多于言傳。也因此，他總是一遍一遍地在徒弟面前，反復示范，就是希望能完整地把工藝流程和技術傳授給下一代，希望蔡氏元書紙的工藝能代代相傳。

守住鋒穎，才能守住湖筆

2018年5月，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湖筆制作技藝、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邱昌明，第一次在網(wǎng)絡對湖筆制作進行了直播。

地處浙江湖州市的善璉鎮(zhèn)，是湖筆的發(fā)源地和主要產(chǎn)地，素有“筆都”之稱。

追溯上去，善璉制筆業(yè)約始自晉代。據(jù)清代同治《湖州府志》載：“居民制筆最精，蓋自智永僧（隋朝人，名王法極，王羲之七世孫）結(jié)庵連溪往來永欣寺，筆工即萃于此。”

而真正讓湖筆家喻戶曉的，是元代大書畫家趙孟頫。趙孟頫是湖州人。據(jù)《湖州府志》記載，趙孟頫曾要人替他制筆，即使一支不如意，即令拆裂重制，要求非常嚴格。

湖筆的選材制作非常講究，分有軟毫、兼毫、硬毫三大類近300多個品種。

就拿筆桿來說，主要取浙西天目山北麓靈峰山下的雞毛竹，它節(jié)稀桿直，竹內(nèi)空隙較小，是制作筆桿的理想原料。

再拿羊毫來說，傳統(tǒng)的湖筆只擇取杭嘉湖一帶所產(chǎn)的優(yōu)質(zhì)山羊毛，并且主要選用山羊的腋下毛，經(jīng)過陳宿多曬，除去污垢，然后再根據(jù)毫料扁圓、曲直、長短、有無鋒穎等特點，浸于水中進行分類組合，一般要經(jīng)過浸、拔、并、梳等70余道工序。

筆工們將這些優(yōu)質(zhì)筆毛料，按質(zhì)量等級分類，分出“細光鋒”“粗光鋒”“黃尖鋒”“白尖鋒”“黃蓋鋒”等40多個品種。每一個品種之下，再分出若干小類，其精細程度絲毫不亞于繡花。

這種精細與復雜從它的別稱“湖穎”當中可見一斑。 所謂“穎”，就是指筆頭尖端有一段整齊而透明的鋒穎，業(yè)內(nèi)人稱為“黑子”?！昂谧印钡纳顪\，就是鋒穎的長短。唐代詩人白居易曾以“千萬毛中揀一毫”和“毫雖輕，功甚重”來形容制筆技藝的精細和復雜。

一支湖筆從原料進口到出廠，一般需要經(jīng)過擇料、水盆、結(jié)頭、裝套、蒲墩、鑲嵌、擇筆、刻字等12道大工序，從中又可細分為120多道小工序。

在眾多工序中，以擇料、水盆、結(jié)頭、擇筆四道工序要求最高、最為講究，尤其是水盆和擇筆。主要工序由技工專司，選料精細，制作精工，尤其講究鋒穎。制作工匠要秉承“精、純、美”的準則，才能制作出“尖、齊、圓、健”四德齊備的成品湖筆。在直播里， 邱昌明演示的是“水盆”與“擇筆”的工藝，看著邱昌明理筆梳毛的動作，干凈利落又充滿美感，網(wǎng)友們紛紛點贊。

邱昌明是在16歲那一年進入善璉湖筆廠的。當時，善璉有兩個單位是最好的，一個是當?shù)氐墓╀N社，而另一個就是湖筆廠。由于哥哥去參了軍，作為照顧，邱昌明就被分配去了湖筆廠做學徒：“想進湖筆廠很難，當時算上我總共才招了4個人。”

邱昌明的師父是廠里高檔羊毫擇筆專家姚關清。

時至今日，邱昌明依舊記得師父的教誨。擇毛是制筆的最關鍵，根據(jù)不同的用途，需要在筆上配置不同的毛。

由于季節(jié)更替，動物的毛質(zhì)在一年內(nèi)也會有很大的變化，一個好的制筆師傅，首先就要懂得根據(jù)四季時令來選擇原料。

而擇筆更要求精湛的手藝。一般來說，一支筆需要反復擇毛三次，才能最終在筆尖留下一段透亮的鋒穎（黑子）?！凹缂荦R，黑子明”，這是邱昌明從師父那里繼承，并堅守至今的制筆心法：“一定要按傳統(tǒng)（的工藝流程）來。功夫、精力下到了，做出來的東西才是好東西?！?/p>

他深信，惟有這樣做出來的筆，才能讓書寫者得心應手，揮灑自如。

如今的邱昌明早已退休，現(xiàn)在大部分的時間里，邱昌明都住在杭州的女兒家里，幫著帶外甥。不過每個月，他都會回幾次善璉，去他工作了一輩子的湖筆廠里，指導年輕的制筆匠人?！半x不開，”邱昌明說，“離不開了?！?/p>

他帶了9個徒弟，還定期地進行制筆高研班的培訓。

在邱昌明眼中，比起傳承，更讓他關心的是湖筆的質(zhì)量：“守住鋒穎，才能守住湖筆。”

“行走”在屋頂上的藝術

鎮(zhèn)海九龍湖旅游度假區(qū)的九龍壁，長26米，高3.8米，歷時2個多月完成。全壁雕刻9條形態(tài)各異的龍，栩栩如生。省非遺灰雕傳承人朱英度的雙手，賦予了灰雕作品生命力。

在寧波，無論城市，還是鄉(xiāng)村，不少仿古建筑上的灰雕大都出自朱英度之手，還有省內(nèi)的一些文保單位和熱門景點，報出名字來很多人肯定也有印象，比如靈隱寺、天童禪寺、阿育王寺、普陀山普濟寺屋頂上的龍頭及獸，鎮(zhèn)海九龍湖旅游度假區(qū)九龍壁等等。

灰雕，也叫灰塑，是浙東民間手工藝之一，多見于祠堂、廟宇、寺觀、邸宅等建筑，主要是在墻頭、屋脊、影壁等處塑制各種花紋、人物和山水等圖案。

這樣既好看，又能增固墻體，還有吉祥、喜慶、辟邪、接福納瑞的象征意義。尤其在明清至民國，灰雕裝飾是很多宅院必不可少的“裝潢”。

而朱英度跟灰雕結(jié)緣，跟三個人有關。

第一個是他的爺爺。1946年，朱英度出生于鄞州咸祥鎮(zhèn)上的書香門第，家里人不是行醫(yī)的，就是教書的，爺爺和著名書法家沙孟海還是朋友。少時，他喜愛繪畫，爺爺就把他送進了當時的中國美院附中，進修了一年。

第二個是曹厚德先生。回到鄉(xiāng)里后，朱英度幾乎什么活都干過。也許是命中注定吧，他遇到了曹厚德，拜他為師，從他那里學到了雕塑和油漆的技藝。

第三個人，就是灰雕師傅朱貴法，也是他把朱英度帶進了灰雕藝術的這扇大門。1978年，因修建天童寺、阿育王寺，已是70多歲的朱貴法老人被特邀來指導修建工程。當時，擔任繪畫工作的朱英度被朱師傅看中了，覺得這個小伙子繪畫功底不錯，又肯吃苦耐勞，就向曹厚德先生提出，要收朱英度為徒。

朱英度也很感興趣，一接觸到這門技藝，就深深地迷上了。

灰雕的主要原材料是蜊灰，是利用從淺海中撈上來的貝殼煅燒而成。要用時，就取出來，加入一定比例的水，不斷攪拌，使其變得更黏稠，更有韌性；化好的蜊灰再按照一定比例，加入麻筋、骨膏等，增強其抗拉抗折能力。

所以，灰雕異常牢固，哪怕房子爛了倒了，灰雕也不會灰飛煙滅，而且水火不侵。

原材料準備好，接下來就看手下的真功夫了。

“灰雕造型對繪畫功底有一定的要求，而且工作強度大，在室外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這可真是一件苦差事啊。”朱英度輕聲嘆息道。

因為，當天氣炎熱時，灰雕干得快，塑形必須一氣呵成。所以，即便到午飯時間也不能停工，他經(jīng)常會餓上一天肚子。

制作灰雕，還經(jīng)常要在廟宇屋頂上做活，又苦又危險。為了減少上下爬架子，朱英度干活時基本不喝水，免得上廁所。冬天還好，夏天屋頂上頂著大太陽，順著身體滑落的汗水，能把鞋子打濕。

那幾年里，朱英度跟著師傅跑東跑西，修祠堂、修寺廟，手上的那把泥刀，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每落一刀，就是一條溝壑般的立體線條……

漸漸的，朱英度也開始收徒弟了，但是灰雕這樁苦差事，讓他收到的徒弟越來越少。

盡管早在2009年7月灰雕就已被列入工藝保護名錄，但灰雕工藝和其他傳統(tǒng)手工藝相似，都面臨著失傳的困境。

這幾年來，只要接完項目回到家，朱英度都會堅持到鄞州石碶街道的馮家小學，為孩子上課。

為了技藝能傳承下去，朱英度還在灰雕創(chuàng)作上進行創(chuàng)新。

“以往我都是在古建筑的山墻、屋脊、門樓等現(xiàn)場完成這樣的作品，現(xiàn)在我把灰雕創(chuàng)作過程分成兩塊，通過底版制作，在工作室完成后直接去現(xiàn)場植入，大大減輕了工作強度?！敝煊⒍日f，這種用于傳統(tǒng)民居的省級非遺項目灰雕技藝，在創(chuàng)新了創(chuàng)作流程之后，終于可以向現(xiàn)代家裝市場進軍。

In doing hard work in hard working conditions， he became a master. And as years flew， he began to have his own apprentices. However， not so many people want to engage in this line of work. “Art students usually dont want to do this for a living. Those who know nothing about painting cannot learn to do it even if they want to. Lime sculpture is as humble as powdered clam shell，” commented Zhu Yingdu in an interview.

Lime sculpture was inscribed onto a preservation list of crafts on the brink of vanishing in July， 2009. Nowadays， he teaches classes in a primary school in his home town in the hope that some children may want to learn about the art and want to carry it on to the future.

In order to make lime sculpture much easier， Zhu has made some inventions. Nowadays， he prefabricates some parts of a sculpture at his studio. This way， a sculpture takes much less time to install and make on the spot. He says that this revolutionary innovation makes it possible for lime sculpture to be efficiently used in home decor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