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俠

鄭玉超

江湖是個很玄妙的地方。進入江湖，又能全身而退的都是傳奇。

據(jù)說，當年的呂少秋就是這樣的傳奇。唐朝末年，鵝城有個呂少秋，綽號劍俠。斜背著那把長劍，劍不離身，行走江湖三十余年，無人見他拔過劍。

那劍更像裝飾——宛若楊貴妃發(fā)髻上的玉簪——充當?shù)闹皇荓ogo的角色。沒見拔劍，不等于劍俠沒殺人。去聚龍莊，求他除掉仇人的客戶太多了。

鵝城不大，鵝城人喜歡爭強好勝，天生有好斗基因?？床粦T，得斗；有懷疑，得斗；擋個路，也得斗。斗了，那就是仇家。怪的是，對仇家，鵝城人只動口，不動手。以為他們頗有君子風范，那就大錯特錯了。

鵝城有呂少秋在呢，他的旋刀功讓人膽戰(zhàn)心驚。用金錢，請劍俠出面，成為鵝城人除掉仇家的時尚。倘在傍晚，劍俠斜背Logo，昂首走出聚龍莊大門，鵝城人就知道，夜里又有人將從世上消失了。

有人掏銀票買仇家大肉瘤的命。說看著那顆肉瘤瘆得慌，失眠。結(jié)果，第二天，再無人見著大肉瘤，他神奇地消失了。

有少婦上門哭訴，朱寡婦瞟了夫君兩眼，眼波里流出蜜意。劍俠接過少婦的金墜子，沒多久，朱寡婦的門再不開了。

劉大抽風賭場總贏，有人懷疑他出老千。賭徒們采用眾籌法，湊上份子，獻給劍俠。幾天后，鵝城的賭局再沒了劉大抽風的身影。

劍俠生意越好，意味著，鵝城消失的人就越多。人們看到的真相也正是如此。

一晃三十余年過去了。終于有一天，聚龍莊門前冷落。鵝城人傳，劍俠殺人不眨眼，旋刀功如同人間煉獄——骨頭和肉慢慢分離，被殺者得體驗肉綻骨裂的痛苦，最后一劍才封喉。人們恍然大悟，難怪連尸骨都無影無蹤，人間蒸發(fā)了。

下場真慘。出錢殺大肉瘤的人嘆道。

那真是慘不忍睹。當年的少婦心生悔意。

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又一人在心里說——他本想求劍俠除了仇家，那人剛剛踩了他的腳，并沒道歉。現(xiàn)在想了想，作了罷。

漸漸的，鵝城人不再爭強好勝。偶爾忍不住斗起來，總會退讓一步，海闊天空。他們再不找劍俠了。

劍俠決定退出江湖。他廣發(fā)英雄帖，遍邀江湖大腕。受邀的，榮耀得很，心想，既然封劍在即，定會讓大家瞧一瞧旋刀功吧。也有不樂意的，一輩子活在劍俠陰影下，不參加吧，又恐劍俠震怒，退隱前拿自己作為壓軸戲，開刀封劍。當然，也有不少慕名而來的混跡于江湖的小魚小蝦，甚至還有乞丐。

當日，聚龍莊湖畔，劍俠照例斜背Logo，和俠義人物把酒言歡，談笑風生。

劍俠說，這個鵝城再不能有殺氣了。言畢，擲劍入湖。從墻角處，牽出一頭毛驢來，抱拳惜別，跨上毛驢，歸隱去了。

劍俠從鵝城徹底消失了。

又過了有二十年，有人去三百里外的深山采藥，見到一人，酷似劍俠。他正帶著一大幫人，在開墾的山坡上勞作，那幫人里有長著肉瘤的，有抽著風的，還有個風韻猶存的婦人……

不久，江湖里傳出一個秘密，呂少秋本不會武功。只是第一次和人斗劍，劍尚未拔，對方突發(fā)心肌梗塞倒地身亡。人們誤以為他出劍太快，于是，以訛傳訛，稱其劍俠。拋入湖中的那柄長劍早與劍匣銹到一處，合二為一了。至于可怕的旋刀功，不過是劍俠布的局。大肉瘤、朱寡婦和劉大抽風那些人，怎么到了深山老林，至今仍無人能說得清。

這還不算，百余年后，有人在聚龍莊隱秘的地窖內(nèi)發(fā)現(xiàn)了寶藏，劍俠曾經(jīng)收的那些金銀財寶分文未動，全放在里面。上面還留了張字條，由于時日太久，一見光，就化為烏有了。

一切就像個謎。不過，也不足為奇，因為，江湖本就是個很玄妙的地方。

選自《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