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軍先
我覺得真正的過年是從除夕開始的。吃完精心準(zhǔn)備的年三十的午飯以后,天很快就黑了。
父親坐在鍋前燒鍋,母親就站在鍋臺邊,用鍋鏟一下一下地炒著鍋里的花生。炒花生,火候很重要,火大了,花生很容易炒煳,火小了,花生又炒不熟。所以,過年炒花生的時候,都是由父親燒鍋,母親用鍋鏟不停地翻炒花生。我看見父親一手拉著風(fēng)箱,一手朝鍋灶里續(xù)著草,那年就慢慢地近了。在風(fēng)箱呱嗒呱嗒的節(jié)奏里,我的童年一片迷茫。花生炒好以后,就放在簸箕里,然后放上小果子,好大年初一的早上給拜年的人吃。一會兒,父親開始給我們發(fā)壓歲錢,先是幾毛,后來發(fā)到了幾塊,母親照例也會得到一份。這時,父親就會說,一定要好好讀書,將來做個有用的人。我們懵懵懂懂,不住地打著哈欠。上床睡覺之前,母親一遍遍地囑咐我們,三十年晚和大年初一的早上,千萬不要亂說話,更不要說不吉利的話。我們就一遍遍地點頭,說記住了。我們睡下不久,父親就把小果子和年糕每人包上一份,放在我們的床頭,說明早一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要吃這些小果子和年糕,這樣吉利。然后,父親就到門外放上幾支高升,我看見父親嘴里叼著的煙在黑夜里一閃一閃。父親回到屋里的時候,就從準(zhǔn)備明天早上放的鞭炮上取下一小節(jié)放在桌子上,好讓我第二天早上放。大年初一,天還蒙蒙亮,我就被一陣緊似一陣的鞭炮聲驚醒。我趕緊爬起來,吃了一點糕和小果子,然后就學(xué)著父親的樣子,嘴里叼著一支煙,把父親留給我的一節(jié)鞭炮一個一個地放完。那濃濃的火藥味雖然有些刺鼻,卻又是那樣的芬芳,在空氣里飄了很久才四散而去。
放完鞭炮,我就給本族的長輩以及和我們家來往密切的鄰居拜年。每到一家,我都會說,三爹或者四爺,我給你磕頭來了??念^,也就是拜年。然后跪倒磕頭,而他們總會趕緊讓我起來,一邊說著新年發(fā)財,一邊從兜里掏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壓歲錢。我那時候也就八九歲的模樣,覺得磕頭很好玩,而驅(qū)使我去給他們磕頭拜年的最大動力,也就是他們給我的壓歲錢。記得那年,我兜里裝著滿滿的壓歲錢回到家里,把那一毛一毛的紙幣疊起來,然后再一張張地數(shù),手指蘸著唾沫,那種感覺無法言喻。
父親用芝麻秸引火,一會兒就把火燒得旺旺的,父親說,這叫“元寶火”,我就把凍得通紅的手放在火上烤,漸漸地我的有些麻木的手腳開始暖和起來。然后,母親就會叫弟弟和妹妹都起來,全家坐在一起吃“元寶”,所謂元寶也就是餃子。母親說,把餃子叫作元寶是為了吉利。父親一邊吃著“元寶”,一邊還會喝上兩盅“元寶酒”呢。有時,我會從餃子里吃出一枚一分或者二分的硬幣,母親便會笑著說,小二子要發(fā)財了。哥哥十三歲夭折,我這小二子的乳名一直被母親叫了許多年。
當(dāng)我們一家吃著“元寶”的時候,年,已經(jīng)離我們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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