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舒
【上期回顧】:因為趙萌萌一再讓周嘉怡難堪,回家的路上,秦墨教訓(xùn)趙萌萌,兩人又起爭執(zhí),而她再次被秦墨扔在半路……
我失戀了,癥狀是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就連最能打動我的漂亮衣服和名牌包包都覺得乏味且無趣。
那段時間我沉迷于各種言情小說,這才發(fā)現(xiàn)好像所有的青梅竹馬居然都是沒什么好下場的,我躲在被子里哭得撕心裂肺,我恨每一個把青梅竹馬拆散的作者,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詛咒他們也失去青梅竹馬。
陳筱終于看不下去,她把我從被子里扒拉出來,開始給我安排各種聯(lián)誼,用陳筱的話來說,忘掉一個男人的最好方式就是再找一個男人。
但是每一個男人跟秦墨一比,都顯得拙劣不堪,總之,秦墨簡直就是我心頭的朱砂痣、床前的明月光,我十分且根本不愿意將就。
陳筱覺得我是在雞蛋里挑骨頭,我說:“天地可鑒、日月可證,聯(lián)誼會里的那些歪瓜劣棗實在不足以消減半分秦墨對我的吸引力?!?/p>
陳筱氣得跳腳:“那你還是繼續(xù)單相思吧,要不然就滾回去跟你那堆言情小說談戀愛!”
我想了一想,十九歲大好的年華,確實不能堪堪浪費在對秦墨的單相思上,我這邊嫉妒得發(fā)狂,但秦墨那廝在國外佳人相伴,春風(fēng)得意,不知道有多快活!這樣一想,我便十分憤怒,到底覺得應(yīng)該談一場戀愛,以便顯得我的青春也不是那么單薄可憐,可氣的是聯(lián)誼會根本沒有一個看得順眼的對象。無奈,我只好自行發(fā)揮,隨意借用一名相親男的真名,無端編造出一段愛情史。
我把我戀愛的消息發(fā)給秦墨,我想既然我已經(jīng)不能跟秦墨正式表白,那借用另一個男人的名字抒發(fā)愛意也十分合情合理,這樣既顯得我沒有十分在意他秦墨,算得上有格調(diào),又可以隱約刺探秦墨那邊與趙嘉怡的消息,實在是兩全其美。
我那時看了上百本言情小說,寫給秦墨的郵件里便全是類似于“我喜歡他的眼、他的鼻、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是糖,甜到憂傷”這種矯揉造作又不合邏輯的句子,多的時候一天一封,我用小說里的情節(jié)鋪滿我每一天的現(xiàn)實生活,連對方體貼地給我系鞋帶這種小事都會嘮叨,越寫越入迷,樂此不?!?/p>
秦墨大約真的與趙嘉怡打得火熱,并沒有空理我,偶爾的回信也只是寥寥幾句,類似于“你開心就好”之類。
盡管他如此冷漠,但我依然變態(tài)地陷入自己正在跟假秦墨戀愛的錯覺,徹底從單戀的陰影中走出,自覺生活一天比一天美好……
陳筱卻覺得我簡直是病入膏肓,她甚至想要帶我去看心理醫(yī)生。
如果沒有陳筱,依照當(dāng)時的發(fā)展趨勢我必然也能成為一個不錯的言情作家,但陳筱畢竟十分心疼我,她既不想把我當(dāng)成神經(jīng)病帶我去看心理醫(yī)生,也不愿意我就此沉迷于一段自我編造的感情,為此,陳筱不得不出賣自己的良心。
某日,陳筱帶我來到一家雞蛋煎餅攤前,我參觀了一上午煎餅的制作過程,最終沉痛地對陳筱說:“不行,陳筱,就算那個煎餅好吃得令人欲仙欲死,我也不能說服自己忽略周遭厚厚的灰塵和大媽那雙沒有帶手套的手?!?/p>
陳筱看我的目光像看一個智障,然后她道出此行的目的:“你不是想讓秦墨跟趙嘉怡分手嗎?這是趙嘉怡她媽,你說她要是知道自己辛辛苦苦賣煎餅供女兒留學(xué),女兒卻不思學(xué)業(yè),整天在外頭跟男人談情說愛……”
我第一次覺得陳筱整天在我面前秀她高端的智商是有道理的,我決定原諒她。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煎餅大媽,盡量躲開她小車上的油漬,然后甜甜地做了一個自我介紹,我說:“阿姨,您好,我叫周萌萌,是趙嘉怡的同學(xué)。我不得不沉痛地告訴您,趙嘉怡拿著您辛辛苦苦掙來的錢,不思進(jìn)取、整天只曉得跟男人談戀愛,真是太不爭氣了,您趕緊讓她分手啊!”
陳筱聽我說完,再一次用看智障的眼光看著我,然后她迅速地把我拉得站得遠(yuǎn)了一點兒,事后她告訴我,她當(dāng)時特別擔(dān)心趙嘉怡她媽能隨手抄起手上的油鏟,將我鏟飛出去。
但是大媽好像并沒有怎么生氣,她甚至并不關(guān)心她女兒趙嘉怡的戀情,我看見她渾身顫了顫,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目光望著我,然后她嘴唇微微發(fā)抖:“你剛才說你叫什么名字?”
“周……萌萌。”
大媽又從頭到腳將我打量了一遍,像是極力想要確認(rèn)什么,末了,她終于恢復(fù)正常,問得十分專業(yè):“是嘉怡搶了你男朋友嗎?”
我當(dāng)即臉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既驚訝于一個煎餅大媽都能這樣敏感且具智商,又實在不敢承認(rèn)是趙嘉怡搶了我男朋友,畢竟秦墨與我,八字還沒有一撇。
我正尷尬不已,大媽卻態(tài)度格外慈祥:“好了,我知道了,這件事情我會和嘉怡談一談?!?/p>
我想謝天謝地,無論如何,目的是達(dá)到了,趕緊拉著陳筱的手準(zhǔn)備撤離。臨走之前,大媽卻小心翼翼地遞了一個煎餅過來:“孩子,請你吃的?!?/p>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大媽目光里竟然帶著一絲懇求,這直接導(dǎo)致我這樣一個對路邊攤厭惡不已的人也不得不違心地接過來,然后我看見大媽的表情,仿佛十分欣慰。
事后,那個煎餅的命運自然是被我毫不猶豫地扔進(jìn)了垃圾桶,我甚至根本沒有想過要品嘗。
我并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可以吃到那個女人做的東西的機會,盡管我無數(shù)次后悔,無數(shù)次回憶我與她那次相見的細(xì)節(jié),我想她當(dāng)時應(yīng)該認(rèn)出了我,可我無知無覺,并不懂得珍惜,以至于終其一生,我的生命里再也沒有那個女人親手做過的東西……
而這件事情不久后,我再去讓周子聰打聽,周子聰?shù)拇鸢甘乔啬慌c趙嘉怡分道揚鑣,傳聞是趙嘉怡甩了秦墨。
陳筱覺得這件事情順利得太過詭異,她一邊接受著是自己出謀劃策拆散了一對郎才女貌的青年男女,從而受到良心的譴責(zé),一邊又忍不住替我高興,覺得終于避免了將我送入精神病院的命運。
我果真不再給秦墨寫我浪漫的愛情史,因為得知是趙嘉怡甩了秦墨的我并不怎么高興。
秦墨于我,實在是窗前那一抹神圣不可侵犯的白月光,趙嘉怡這樣一個人,憑什么毫不猶豫地甩掉我心心念念的秦墨,而體會過失戀感覺的我,以己度人,開始想象此刻的秦墨應(yīng)該是何等傷情,不知道在哪個角落默默舔舐自己的傷口,每每幻想此等場景,我便十分心痛。
陳筱得知我的想法,看我的眼光非常復(fù)雜,仿佛我又得了某種心理疾病,然而她終究覺得我無可救藥,嘆口氣,不再管我。
兩個月后,趙嘉怡畢業(yè)回國。
再一個月,秦墨緊隨其后,結(jié)束自己正在逐漸壯大的軟件公司,也回了國。
這樣明顯的前后腳,陳筱越發(fā)覺得自己當(dāng)初是助紂為虐,拆散了一對苦命鴛鴦,她認(rèn)定秦墨的真愛是趙嘉怡,否則他不會舍棄自己的輝煌事業(yè)。
我心里難過得要死,居然一點兒都沒有秦墨即將長期待在國內(nèi)的興奮,然而我畢竟喜歡秦墨那么多年,再也不敢犯跟上次一樣的錯誤,不敢再拖,我決心跟秦墨表白。
表白之前,莫名其妙的,我想見趙嘉怡一面,對于秦墨喜歡的女孩,我有一種天生的好奇與嫉妒。
竟然順利地約到趙嘉怡,我其實還挺意外。
這個年紀(jì)跟我一樣大的女孩有一種格外沉穩(wěn)與內(nèi)斂的氣質(zhì),以至于我分明一副來者不善的模樣,她卻能不動如山地伸出白皙的手指于我交握,她說:“你好,我叫趙嘉怡??磥硎悄愀覌寢尨档亩燥L(fēng)?!?/p>
我心臟微微一抽,一下子便占下風(fēng)了,吹耳旁風(fēng)這種事實在不夠光彩,趙嘉怡這樣直截了當(dāng)?shù)刂赋鰜?,倒很像往我臉上抽了一巴掌,好在那時我要風(fēng)得風(fēng)且臉皮格外厚實,當(dāng)即反駁道:“你那樣輕易地就跟秦墨分手,也不見得是真愛?!?/p>
趙嘉怡臉色有一絲古怪,但很快她恢復(fù)鎮(zhèn)定,用跟她媽媽一樣的敏感和智商做出判斷:“你喜歡秦墨?!?/p>
她微微勾唇,笑得有些意味深長。
一剎那,我突然覺得好像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歡秦墨,就只有秦墨那個笨蛋還蒙在鼓里。而趙嘉怡一副高高在上、看透一切的模樣又是那么讓人討厭,仿佛秦墨作為被她甩掉的男人卻被我那樣喜歡,顯得我是多么低人一等。
照我死要面子的個性,我實在應(yīng)該來一個打死不認(rèn),可我那樣心疼秦墨,半分也見不得別人看低他,因此想也沒想便承認(rèn)下來:“我就是喜歡秦墨,喜歡得要死要活那種!”仿佛這樣,能夠稍稍抬高一點兒秦墨的身價。
趙嘉怡風(fēng)輕云淡道:“那你拿去好了?!?/p>
我愣了愣。
“你那么喜歡,拿去就好了?!壁w嘉怡摩挲著咖啡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嘴唇微翹:“不過秦墨好像還沒有忘記我,我最近老是被他騷擾,實在不勝其煩。真不知道這種纏人的男人你喜歡他哪一點兒……”語氣里,竟然是滿滿的嘲諷。
一瞬間,我腦子里掠過那暴發(fā)戶女孩的原話,頓時氣得連手指都在發(fā)抖,我想我心尖上的秦墨,我捧在手心里的一棵好白菜,居然喜歡上這樣一個沒有心肝的女人,當(dāng)即說道:“喂,聽說你要什么秦墨給什么,你別太過分了?!?/p>
趙嘉怡露出幾分不屑:“每個追求我的人都是這一套,秦墨實在不算突出,也只有你把他當(dāng)寶吧?!?/p>
我胸口的怒火一下躥了上來,沒有忍住,抬起旁邊的溫水杯就朝趙嘉怡潑了過去,我想這樣一個人,憑什么,憑什么這樣糟蹋我心心念念的秦墨。
而秦墨恰好就是那會兒踏入咖啡廳的,進(jìn)來時他一句話都沒有說,隨手拿起桌上的紙巾替滿身狼狽的趙嘉怡擦拭,緊繃的唇線顯示出他并不怎么好的心情。我剛想指責(zé)趙嘉怡的過分,趙嘉怡已經(jīng)搶了話頭,她微微垂著眼簾,沖替她擦拭的秦墨說:“秦師兄,看來周小姐對我有什么誤會。謝謝你幫我寫的推薦信,但是我想周氏集團(tuán)門檻太高,我福薄,大概是與之無緣了?!闭f罷,趙嘉怡拿上她的包包,淡定地走出咖啡廳。
站在對面的秦墨用他那雙狹長的眼睛看著我,臉色不大好看,他一只手插進(jìn)褲袋里,雖然沒有出口指責(zé),但一副等我解釋的模樣,分明認(rèn)定是我欺負(fù)了趙嘉怡。
偏偏我還在糾結(jié)趙嘉怡走時的信息,我抱著手臂,臉色同樣難看地質(zhì)問秦墨:“什么推薦信?你要把她介紹進(jìn)我爸的公司?”
秦墨捏了捏眉心,仿佛對我十分頭痛,半晌他才緩緩道:“嘉怡能力出色,進(jìn)入周氏對你們公司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反倒是你,周萌萌,為什么要無緣無故潑人一身水?”
他叫她嘉怡,態(tài)度親昵,在這種時候,他依然看不清楚趙嘉怡的真面目,反倒指責(zé)于我。我氣得發(fā)瘋:“不要,不行,不準(zhǔn)!讓她滾!絕對不能進(jìn)我爸的公司!”說完我再也不想搭理秦墨,小跑著出了咖啡廳。
秦墨的愚蠢讓我深受打擊,但陳筱卻覺得情有可原,畢竟戀愛中的男人是沒有智商的。
我有時格外痛恨陳筱的清醒,但陳筱的話通常一針見血,她說周萌萌,我搞不懂你想干什么,趙嘉怡不喜歡秦墨難道對你不是只有好處嗎,你干什么非得跟人過不去?你現(xiàn)在不是該立刻把秦墨拿下,免得夜長夢多,趙嘉怡反悔嗎?
我一時無法作答,我也不知道自個兒在糾結(jié)什么,大約是親眼看見秦墨維護(hù)趙嘉怡的態(tài)度,我才終于承認(rèn)秦墨是真的喜歡上了趙嘉怡,這種認(rèn)知讓我再一次黯然神傷,我已經(jīng)失去了向秦墨告白的勇氣。
我開始與秦墨賭氣,電話不接,短信不回,就連偶然在別墅附近碰面,我也能立刻掉頭就走,毫不留戀。我那時是大小姐脾氣,非要等著秦墨正式向我低頭,但秦墨顯然不是那種隨意跟女孩子低頭的性格,又或者我原本并不是他的心上人,他自然不需要費力氣打理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
最先看出來我倆不正常的是我媽,她說隔壁秦墨好不容易回國了,你以前不是老愛粘著人家么,怎么最近對人家不理不睬的?
周子聰那個存不住話的,十分愿意看我的笑話,他說:“媽,你千萬別讓我姐倒貼了,人家秦墨哪兒能看上我姐這種好吃懶做的富二代?最近他喜歡上一個哪兒哪兒都比我姐強的女生,這不,我姐正跟人慪氣呢。”
聽聽,這就是我弟,我一個蘋果砸過去,恨不得將他的天靈蓋都給掀下來。
我媽打小寵我,覺得我就算這輩子沒啥出息那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好肉,還輪不著別人來作踐我,當(dāng)下皺著眉頭不吭聲兒。
我媽雖然是頂游手好閑的一個敗家富太太,但是在圈子里蹦跶這么久,也是十分有手段的,我心下覺著周子聰多嘴,有種不大好的預(yù)感。
果然不久以后的某日,秦墨前來問我:“周萌萌,你跟趙嘉怡到底什么仇怨,怎么非得害人家找不著工作?”
彼時,秦墨問得風(fēng)輕云淡,他微微低著頭,有些好笑地瞅著我,不大算是質(zhì)問,但我與他賭氣那樣久,他仿佛無知無覺,好不容易我氣消了與他見面,他提起的依然是趙嘉怡。
趙嘉怡,趙嘉怡,我在心里默默念著這三個字,突然憶起,秦墨回國這么長時間,我們之間提的最多的,居然是趙嘉怡。
我胸口微痛,倔著脾氣跟他抬杠:“怎么,戳你心尖兒上了?抱歉,我就是看她不順眼,怎么著了吧!”
秦墨皺著他好看的眉,露出仿佛第一天認(rèn)識我的模樣,他摸了摸我的頭,語氣放緩了些,聲音格外好聽:“萌萌,你別無理取鬧?!?/p>
很久以后,久到我跟趙嘉怡換回身份之后,每每對上趙嘉怡,秦墨同我說得最多的,依然是讓我不要無理取鬧,大抵在他心中,我實在是個太愛無理取鬧的人了。
我心里酸得要命,一時恨死了秦墨,覺得他自從愛上趙嘉怡后整個智商都在欠費,他居然以為是我神通廣大,害得趙嘉怡找不著工作,又或者在他心中,我本來就是一個喜歡在人背后搗鬼的小人。
我強忍著淚水,突然狠狠踢了秦墨一腳:“你不是有錢嗎,找不著工作你正好養(yǎng)著她!滾蛋吧,老娘不稀罕了!”
我跟陳筱說我再也不要喜歡秦墨了,陳筱表示贊同,她說秦墨那種心里有朵白玫瑰的人,她還真不愿意我一頭栽進(jìn)去,那純粹就是飛蛾撲火、得不償失??晌疫€是很沒有出息地抱著陳筱哭了個天昏地暗,末了,我將鼻涕眼淚一股腦兒全揩在陳筱身上,問了一個我自己都十分羞恥的問題:“那你說秦墨心里還能容納一朵紅玫瑰嗎?”
陳筱無語望蒼天,終于對我無話可說。
可我終于還是對秦墨感到心寒……
我媽封殺趙嘉怡,害趙嘉怡趙不著工作這事兒并沒有就這么算了,畢竟,趙嘉怡從來不是任人擺布、受人欺凌的“包子”,沒多久,她親自上門,以秦墨好友的身份,毛遂自薦,向我爸遞交了一份優(yōu)秀的個人簡歷。
在這一點上,我十分佩服趙嘉怡,我媽在背后搞的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小動作通常都只敢背著我爸。
我爸這人剛正不阿,不論在商場上還是私下都不愿意違背良心,濫用私權(quán)。趙嘉怡敢以這種方式遞交簡歷,顯然是提前打聽了我爸的性格,而她口中的“秦墨”二字成了打開我家大門的敲門磚。
我爸三言兩語便將事情的前因后果問得清清楚楚,他老人家每問一句,桌子底下我的小短腿就狠狠地抖一下,無他,從小我的記憶里我爸忙得跟只陀螺似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能見著他老人家的時間屈指可數(shù),可就是這些屈指可數(shù)的時間也讓我印象十分深刻,我爸不是個擅長跟人講道理的人,堅信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我一個女孩,他也從不手下留情,皮開肉綻的日子簡直是血淚史,后來有了一個比我還能折騰的周子聰,我才略略好過點兒。
偏趙嘉怡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委婉地表達(dá)了一番自個兒并不想進(jìn)周氏,完全是被逼無奈才會出此下策的想法,而逼她的人顯然就是飯桌上跟我一樣哆嗦著的我媽。
趙嘉怡說完后,我爸也沒應(yīng)承她什么,點頭表示知道了,很快禮貌地讓管家送人出門。
等趙嘉怡一走,他的臉就黑下來:“跟我來書房!”
我跟我媽你推我,我推你,誰都不敢真跟他進(jìn)去。別看我媽平時跩得跟個二五八萬似的,時刻在圈子里端著她上流社會貴婦的架子,一到我爸面前,她縮得比誰都快。
“寶貝,媽媽做這么多,還不都是為了你。你要挺??!”說完,我媽就不顧我的死活,一把將我推進(jìn)書房。
我爸已經(jīng)很久沒有對我用過家法,但這次實在是被氣壞了。
我被藤條抽得一聲都不敢吭,沒辦法,向來越吭聲兒我爸能抽得越重。我咬得嘴唇出血也沒有覺出幾分滋味兒來,迷迷糊糊地琢磨著,若是挨一頓打便能贏得一個秦墨,那也算是值當(dāng),可惜秦墨那廝心心念念的全是趙嘉怡……
趙嘉怡,趙嘉怡,我心里咬著這三個字,終于沒挨過腿上的藤條,暈厥了過去。
萬萬沒想到醒來時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秦墨,我躺在被子里,腦子亂哄哄的,還不甚清明,見著那張朝思暮想的俊臉,一時高興,一時又委屈,習(xí)慣性地就張開手朝他撒嬌,索要擁抱。
秦墨便嘆了一口氣,略略移得近了一點兒,將我額上的冰袋拿下來,我很快抱上他的腰肢,鼻子里全是他身上我所熟悉的味道,我像只小狗一樣蹭了蹭,莫名覺得十分滿足。
“你還在發(fā)燒?!鼻啬蛑衣懵对谕忸^的手臂,聲音很輕,有些無奈。
我吸了一下鼻子,神智漸漸恢復(fù),想起我為何會發(fā)燒,也便想起趙嘉怡,當(dāng)下甩開秦墨,側(cè)過身體,不想理他,誰知道不動還好,一動便牽動起我腿上的傷,痛得我一聲慘叫。
“別亂動,傷口還沒好。你再任性,痛的可是你自己?!鼻啬欀碱^,又來探我的額頭。
我終是覺得委屈,又有幾分脾氣:“痛死我得了,反正你也不想搭理我……”
我不想看秦墨的臉,因此也不知道他那時是怎樣的表情,隱隱的,我像是聽見他在笑,這讓我感覺自個兒像個跟大人鬧脾氣的小孩,我想起陳筱說秦墨大抵是把我當(dāng)小妹妹來哄,到底覺得不太舒服,于是又轉(zhuǎn)過頭看他。
暖色調(diào)的壁燈下,秦墨的眉眼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清俊,隱隱的,眼睛里還帶著幾分寵溺,我想起我以前挨揍貌似都是秦墨陪在我身邊,這次居然也不例外,頓時覺得特別溫暖。
“要不要喝水?”秦墨問我,也不等我答話,就側(cè)身去床頭柜邊給我倒水。
“秦墨,你喜歡趙嘉怡嗎?”
我也不知道那時我為什么要問這樣一個問題,明明氣氛很好,可我實在想要一個確切的答案,他回來這么久,我都不敢親自去問這個問題,此刻問出口,像是心口終于有塊大石落了下來。
問完后,我有些緊張地去看秦墨,他正在替我倒水的手頓了頓。那只手可真好看,白皙溫潤、骨節(jié)分明,仿佛玉石般的質(zhì)地。秦墨沒有回答,但是無聲勝有聲,他并不是擅長逃避問題的人,此刻的猶豫,足以證明他是真的對趙嘉怡動了心。
我從來沒有覺得那樣難過!
即使從別處聽到他與趙嘉怡在一起的話,即使陳筱那個狗頭軍師無數(shù)次地提醒我,我都沒有像此刻一樣難受,我把被子拉起來,蓋住整張臉,突然不知道是膝蓋疼一點兒,還是心里更痛一點兒:“你走!”聲音因為哽咽,十分沙啞。
很久周遭都沒有任何聲響,過了一會兒,室內(nèi)燈光暗了下去,我聽見秦墨打開門又關(guān)上門的聲音,終于沒有忍住,任眼淚一點兒一點兒打濕了被子。
想著以后大約真的要與秦墨分離,我便難過得不能自抑,一時聲嘶力竭、肝腸寸斷。
我的病斷斷續(xù)續(xù)拖了有大半個月,因著這場病,我媽難得硬氣了一把,鬧著要跟我爸離婚,覺得我爸壓根兒沒把我當(dāng)親生的,對自家閨女也能下狠手,然而一對上我爸那張冰山臉,她又立刻退縮了,繼而將這場病的起因轉(zhuǎn)嫁到罪魁禍?zhǔn)宗w嘉怡身上,對她更是恨上幾分。
陳筱斷斷續(xù)續(xù)地跟我聊八卦,進(jìn)入周氏的趙嘉怡過得并不好,畢竟大家都在傳她得罪了老板娘,整個公司幾乎都在給她小鞋穿。
“再這么下去,你跟你媽可真成了惡毒女配和惡毒女配他媽,太狗血,太沒有格調(diào)了!”
陳筱扯著我的袖子,很是一副良心難安的模樣。
我其實已經(jīng)實在沒有力氣去搭理趙嘉怡,自從上次秦墨默認(rèn)喜歡上趙嘉怡后,我覺得我壓根兒沒有心情搭理任何事,連臨近期末考這樣的事我都忘了個一干二凈。
我并不恨趙嘉怡,又或者我努力勸解自己是秦墨喜歡她,于她而言本身沒有半點兒干系,因此陳筱走后,我一頭扎進(jìn)我媽懷里,沒精打采地說:“媽,您別難為人家一個剛畢業(yè)的小姑娘了,傳出去多丟人,還以為你女兒嫁不出去。不就一男人么,我還不至于這么沒出息,您說我要錢有錢,要顏值有顏值的,勾勾手指得有多少男人前赴后繼,您就瞧好吧,一準(zhǔn)兒給您領(lǐng)個比秦墨好十倍的回來!”
“德行!”我媽一根一陽指將我的額頭點開,“要真放下了,你能連著半個月沒胃口,我看要不是人家陳筱每天去學(xué)校幫你簽到,你都能被學(xué)校給開除了,還跟我這兒裝大尾巴狼!”口氣很有幾分怒其不爭。
我也懶得死扛,跟自己親媽有啥可裝的,蹲在墻角畫圈圈:“那還不讓人難受幾天啦,人家第一次失戀,沒有經(jīng)驗嘛……”說著說著,都快把自己個兒給委屈哭了。
老太太嘆了口氣,也不怎么想搭理我了。
我以為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并且暗自慶幸沒有真的向秦墨告白,否則被他當(dāng)場拒絕,簡直大大折損顏面。好在臨近期末考,我終于能勉強給自己找點兒事情做,天天躲在圖書館里,連陳筱都很是對我刮目相看。
暴風(fēng)雨來得毫無預(yù)兆,以至于我現(xiàn)在回想起來,記憶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我?guī)缀跬四翘煳覟槭裁磿诩遥髅鞑⒉皇欠偶俚闹苣?,可是趙嘉怡一身狼狽地闖進(jìn)客廳的情景又是那么深刻,她全身濕淋淋的,潑墨般的黑發(fā)黏在她白皙的脖頸間,一張小臉凍得微微發(fā)紫,眼睛紅紅的,顯出幾分孱弱。
我從來沒有見過趙嘉怡那個樣子,以后的以后,在我無數(shù)次與這個女孩交鋒后,我都再也沒有見過她如同那時的迷茫與脆弱。然而她看見我的第一眼又是那么的憤怒,我甚至疑心她如果手上有一把槍,那么必定會當(dāng)場射殺我。她一步一步地走近,整個身體都在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著,我看見她從她蒼白的嘴唇里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她說:“周萌萌,這么多年……你還給我!”
一字一句,字字泣血。
就在我覺得趙嘉怡是不是瘋了的時候,我看見我家老爺子也緊隨其后,追上了趙嘉怡的腳步,他握住了趙嘉怡想要來撕扯我的手臂,看我的目光非常復(fù)雜,我一輩子都記得那時的眼神,陌生的、陰郁的、沉痛的,又夾雜著莫名的惱怒,像一個旋渦,將我很快吸進(jìn)一場殘忍的風(fēng)暴,無處可逃,然后我聽見了讓我終生難忘的聲音,他說:“萌萌,你不是我的親生女兒,趙嘉怡才是?!?/p>
從此我的生活變成了一場巨大的狗血劇,我像是陷入了某種失重的空間,唯一的感覺只有墜落,不停地墜落……
第二天一大早,秦墨很早就出門,我躲在客房的窗簾后面,看著管家將他的行李箱裝入后備箱,猜測他大約又要出差。
秦墨仿佛回頭望了一眼,我趕緊將窗簾合上,頗有些做賊心虛之感。這時,房間里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我見是秦墨打來的,正準(zhǔn)備裝模作樣地抱怨幾句,那頭響起他分外冷酷的聲音:“趙萌萌,你遲到了!我提醒你,今年你要是再考不上研,我就把你衣帽間的那堆玩意兒統(tǒng)統(tǒng)燒掉!”說完,窗外傳來引擎的發(fā)動聲,秦墨同時掛掉了電話。
“你說他是不是很過分!我爸……前爸當(dāng)初還沒非逼著我考研呢,怎么到了他這兒,我非得拿張研究生文憑?說不定研究生讀完就得考博士,想想都可怕!”有了上午這個茬兒,下午跟陳筱見面的時候,我的情緒便顯得格外義憤填膺。
“你就知足吧,人家秦墨不是為了你好嗎!我現(xiàn)在都想回去鍍層金再上班呢!”
“得了吧,你那工作年薪高,福利又好,多少青年才俊擠破頭都想進(jìn)你們公司?!?/p>
“是,要不是靠著我舅舅的關(guān)系,我還真進(jìn)不了這家公司。但這剛進(jìn)去吧,周圍跟我一塊兒實習(xí)的全是海歸留學(xué)生,要不然至少都是重點大學(xué)的。你還記得我英語過六級那會兒吧,可把自己牛壞了,結(jié)果上了班才知道人家公司現(xiàn)在挑人都只看你托福和雅思的成績,你拿一張英語六級證書,整個一鄉(xiāng)巴佬進(jìn)城。”
我想了想,趴在桌上同她玩笑:“那你就不上班了唄,你家里又不是養(yǎng)不起你。上班多辛苦呀,還老影響我跟你約會,你看看,自從你開始上班,咱倆一個星期最多逛一次街,我的生活質(zhì)量都跟著嚴(yán)重下降?!?/p>
“趙萌萌,我看你真是被你們家秦墨給慣壞了,社會蛀蟲說的就是你這種人,就算沒有上進(jìn)心,你總要有點兒夢想吧!”陳筱很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我那時臉皮格外厚實,被陳筱這樣形容也絲毫不覺得羞恥,反而笑嘻嘻地回她:“有啊,我的夢想不就是秦墨嗎。我的夢想就是每天秦墨回來我就站在玄關(guān),跟他甜甜地說一句‘你回來了啊;他要出門呢,幫他收拾好行李;心情好的時候再生兩個小寶寶,一個女孩兒,一個男孩兒……”
我非常甜蜜地展望了一下未來生活,聽得對面的陳筱目瞪口呆,然而并未找到合適的話來反駁我,她只好端起面前的紅茶啜飲了一口來平復(fù)自己受驚的心臟,過了一會兒我聽見從杯子后面?zhèn)鱽硇⌒囊硪淼穆曇簦骸澳憔筒慌虑啬涯闼α嗣???/p>
“再咒我,我就跟你翻臉了??!”我瞪了陳筱一眼。
陳筱才不怕我呢,將杯子一擱,往我心尖兒上戳:“你別忘了還有一個周嘉怡在旁邊虎視眈眈,雖然我是你閨蜜,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可你看人家周嘉怡進(jìn)入周氏后多惹眼!你前爸現(xiàn)在得了這么一個寶貝閨女,走哪兒帶哪兒,特別長臉。你怎么就不能爭點兒氣,活出點兒樣子來看看,非得死皮賴臉賴在秦墨身上,遲早有一天……”
“陳筱!”陳筱話還沒說完便被我重重地吼住了,我已經(jīng)站起來,憤怒讓我一張臉清白交加,“不要在我面前提她,我跟這個人,不,這一家子現(xiàn)在沒有半點兒關(guān)系。我要怎么生活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在我面前指手畫腳!”
陳筱沉默了半晌,這已經(jīng)不是我們第一次為了周嘉怡吵架。自從周嘉怡出現(xiàn),我的生活全都被打亂了。因為她,昨天跟秦墨吵,今天又跟陳筱吵,每個人都在提醒我周嘉怡有多么優(yōu)秀,好像我跟她天生是一對正反面,她有多優(yōu)秀,就襯得我有多不堪。
“我沒有別的意思?!标愺阋舱酒饋?,態(tài)度十分走心,“但是趙萌萌,不要每次提起周嘉怡這個人你就只會逃避,這除了證明你內(nèi)心的懦弱跟自卑以外證明不了其他什么。是,你現(xiàn)在是跟秦墨在一起,可你憑什么覺得秦墨能對你好一輩子?作為閨蜜,我只是不希望你將未來全盤托付到一個男人身上。”
“那是因為你父母婚姻不幸福,你就老覺得別人的愛情都不靠譜!你憑什么用你爸媽的不幸來衡量我跟秦墨的關(guān)系……”我一激動也直接拿著刀子往陳筱的心口上戳,一戳完我就后悔了,陳筱的父母是她的禁忌,我平日輕易不提,今天也不知道是著了什么魔。
果然,對面的陳筱瞬間變了臉色。
我剛想說些挽回的話,陳筱陡然笑了笑,“得,你就好心當(dāng)作驢肝肺吧,我會睜大了眼睛看著,看你跟秦墨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晚上要回去加班,不陪你了?!币徽f完,陳筱再不搭理我,提起卡座上的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倒回沙發(fā)上,突然冷不丁地開始一個勁兒打哆嗦。
像是突然覺得冷,可恒溫的高級咖啡廳里溫度分明那么適宜。
【下期預(yù)告】:趙萌萌的親生母親出了車禍,想再見周嘉怡一面。趙萌萌為了親生母親能如愿,找到周嘉怡并下跪求她去見自己的親生母親,但周嘉怡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