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爸爸”，用一間廚房溫暖一座城

丹顏

他是一名白血病患兒的爸爸，也是“愛心廚房”的創(chuàng)建者。一個暖心之舉，讓一幕幕悲喜溫情的故事在這個鋼筋水泥的城市里上映，一份份帶著煙火氣的香噴飯菜，沖淡了消毒水的味道……

最近熱映的影片《我不是藥神》讓無數(shù)觀眾落淚，這部深耕于現(xiàn)實題材的影片讓人們走近了一個特殊的群體—白血病患者。那一張張戴著口罩的臉，一雙雙充滿絕望又帶著渴求的眼睛，戳中了每一位觀眾的心。疾病無情，或許我們難以改變生死的命運，但人間的真情、溫暖的互助卻能讓人有盼望、有力量去面對未來。當(dāng)人生路遇坎坷，這種力量是多么可貴！

在山東省濟南市，也有一個關(guān)于白血病的溫暖故事。在省立醫(yī)院對面，不足40平方米的出租屋里，有一間開放式的“愛心廚房”。每天，都有一群戴著藍色口罩的男人女人在這兒忙碌著。他們有一個共同的身份—白血病患兒的父母。

從2017年6月至今，有幾百個家庭在這間廚房里做過飯，其中大多數(shù)是爸爸。香菇雞腿、排骨土豆、白菜燉豆腐，一道道帶著爸爸味道的飯菜，從這間小屋里源源不斷地輸出，孩子們說，“爸爸的味道，是快樂的魔法。”

這間堪比“深夜食堂”的暖心小屋是誰開的？背后又有怎樣的故事？帶著這些疑問，記者采訪了“愛心廚房”的創(chuàng)建者李朋。

如果你們不嫌棄，來我家做飯吧

菜刀在案板上有節(jié)奏地起落，土豆片變成了細細的絲。經(jīng)過一年多的鍛煉，李朋的刀工有了很大進步。熱鍋涼油，蔥花熗鍋，隨著“欻啦”一聲，香氣彌漫整個廚房，倒上少許醬油，快速翻炒起來。給女兒子軒做飯，他有不少心得，“油要少，水可以多加點兒，火候大一些，鹽分幾次放?！崩钆笠贿叿矗贿呅⌒囊硪碓囍谖??！昂昧耍兜啦诲e！”李朋放下鍋鏟，笑著對記者說。

今年33歲的李朋，是一位地道的山東漢子，樸實率真。他和妻子在河北省打工，雖不富裕，但溫馨快樂。女兒子軒7歲那年，兒子出生了，為生活更添喜色。但這一切卻因為子軒生病而改變了。2017年2月底，子軒連續(xù)幾天高燒不退，隨即被查出患有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粗⊥粗械呐畠汉婉唏僦械膬鹤樱钆蟀参慨a(chǎn)后身體尚未恢復(fù)的妻子：“放心，有我呢?！睆倪@天起，照顧女兒的重任落在他身上。

小醫(yī)院沒有專業(yè)的兒童設(shè)備，成人用的穿刺針頭扎下去，子軒哭得撕心裂肺，醫(yī)生讓李朋幫忙按住孩子?？膳畠阂豢蓿托能?、手抖，眼看越幫越忙，醫(yī)生只得讓他出去。隔著一道墻，女兒在里面哭，他在外面掉淚。過后，李朋對女兒說：“要配合醫(yī)生，病才會好?！弊榆廃c了點頭，下次檢查，她果然咬牙忍住了?？粗碌呐畠?，李朋心里更不是滋味，趁人不注意悄悄抹了一把淚。

孩子的病情稍稍穩(wěn)定，李朋的積蓄所剩無幾了。子軒說：“爸爸，你可以賣我的畫掙錢啊?！弊榆幧∏熬鸵恢毕矚g畫畫，起初，李朋并未在意，可從那天起，子軒堅持每天治療完都畫一會兒畫。

一位護士見了，對子軒說：“軒軒，你的畫好漂亮，能不能賣給阿姨一幅畫？”子軒開心極了，眼睛笑成了小月牙兒，“爸爸，你看，護士阿姨都說我畫得好呢?！弊詮纳∫詠?，很少見女兒這樣開心，李朋被感染了，是啊，孩子的治療是長期的過程，好的心情才有助于恢復(fù)，說不定畫畫能幫她緩解病痛。想到這兒，他立刻答應(yīng)：“你好好畫，爸爸幫你賣?！薄袄^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病房里傳來了清脆童聲。

說到做到，為了女兒，李朋豁出去了。2017年3月底，他開始走上街頭賣畫。初春的泰安氣溫很低，穿著單薄的李朋凍得瑟瑟發(fā)抖。想到女兒，他咬牙堅持。這時，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孩子，吃點兒東西，喝點兒熱水?！边€沒等他回過神來，一位大爺將一個熱乎乎的餐盒放在他手里，隨后又拿出50元錢給了他。李朋本想抽出一幅畫遞給老人，但一眨眼工夫，大爺已走遠了。看著大爺?shù)谋秤?，李朋淚流滿面，沖著老人離去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在好心人和媒體的幫助下，女兒的幾十幅畫售賣一空。李朋湊了十幾萬元醫(yī)藥費，帶著子軒來到了位于濟南市的山東省立醫(yī)院。李朋在醫(yī)院附近租了一間房子，一家四口暫時落了腳。醫(yī)生囑咐李朋，“孩子的飲食必須特別注意，外賣快餐不健康，不能再吃了?！迸R近中午，李朋問女兒想吃什么，子軒歪著頭想了想，“豆角炒肉，還有土豆絲?！?/p>

回到出租屋，李朋立即投入戰(zhàn)斗。平時很少做飯的他乍一下廚，手忙腳亂，土豆絲里的淀粉沒洗干凈，很快糊了鍋；油太熱，一不留神肉炒老了。看著粗細不一的土豆絲和近乎醬色的豆角，李朋有點兒忐忑。但子軒居然吃得津津有味，還跟小病友們炫耀：“這是我爸爸做的，特別棒！”李朋不好意思地?fù)蠐项^，“爸爸保證以后越做越好?！?/p>

從那天起，李朋每天堅持給女兒做飯，看著一盒盒越來越可口的飯菜，病友們羨慕極了。對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患者和家屬們來說，吃上一頓干凈衛(wèi)生的家常菜，是多么奢侈的事情。李朋立即爽快地說：“如果你們不嫌棄，就去我家做飯吧！”從那天起，每天都會有四五個病友的家屬來李朋的出租屋借用廚房。后來，子軒結(jié)束一個療程出院回到了出租屋，病友們怕人多影響孩子健康，便不再來了。李朋有些不安，他想起了那么多幫助他的好心人，“眼下自己有余力，為什么不幫幫別人？”他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在醫(yī)院對面居民樓又租下一間40平方米的房子，命名為“愛心廚房”。2017年6月27日，李朋的廚房正式對外開放，病友的家屬可以隨時過來做飯，完全免費。

爸爸的廚房，愛的味道

除了必備的鍋碗瓢盆、油鹽醬醋外，李朋盡量把屋子布置得溫馨：進門左手邊貼著白血病兒童的飲食注意事項，右邊墻上是女兒畫的畫：多啦A夢唱著歌，穿彩裙的小姑娘跳起舞，小蝸牛和媽媽在草叢里悠閑地散步……書桌上擺著圖書，沙發(fā)上鋪著碎花毯……

很快，李朋的愛心廚房迎來了許多人。老陳的女兒在附近醫(yī)院做化療，白天吐，夜里又餓得睡不著，老陳一籌莫展。這時，有病友給他推薦了李朋的愛心廚房，他立即趕了過去，親手為女兒煮了一碗面，看著女兒吃得盆干碗凈，昏黃的小燈下，老陳眼角淚光閃動。一對濟寧的老夫婦帶著孫女來這里治病，為了省錢，老兩口白天買幾個饅頭充饑，夜里露宿廣場。李朋聽說了，立即把老人接到愛心廚房，讓老人在這里搭伙將近兩個月。

血液病患兒大都年齡尚幼，一般由媽媽在病房陪護，所以，來愛心廚房做飯的大任就由爸爸承擔(dān)起來。爸爸們帶著糧油米面來到愛心廚房，他們來自全國，曾做著不同的工作，有貨車司機、修車工、電焊工、農(nóng)民。但在這里，他們的身份只有一個―白血病患兒的爸爸；他們的目標(biāo)也只有一個―為了孩子能夠康復(fù)并且快樂成長。

最初，爸爸們手藝不佳，菜不是淡了就是咸了，因為刀工不精，切菜時還會掛彩。他們做起飯來手忙腳亂，蘑菇剛下鍋，拿起醬油就往里倒，蘑菇立馬變成了黑色，“哎呀，擱多了！”眼看自己越幫越忙，“醬油爸爸”憨憨地笑了。

張濱是子軒同病房小朋友的爸爸。兒子生病前，張濱連面條都不會煮。第一次做番茄炒蛋，十分狼狽，蛋清流到碗沿外；翻炒時，火大油少，立馬有了焦煳味兒；最后，他一緊張，鹽還放多了。兒子吃了一口，皺起了眉頭，張濱有些氣餒。李朋拍著他的肩膀安慰：“沒關(guān)系，我也是這么過來的。”

后來只要一有機會，李朋就陪張濱練習(xí)做菜，沒想到，他進步的特別快，沒多久就掌握了好幾樣拿手菜，成了廚房里的明星爸爸，經(jīng)常有人讓他幫著做飯。張濱有些感慨地說：“以前以為一輩子也學(xué)不會做飯，如今看來，只要有心，沒有什么不可能的事?？粗⒆右蝗杖投汲缘煤?，我對未來也更有信心了?！?/p>

給孩子們送完午餐，爸爸們圍坐在一起，拿出饅頭和榨菜，就著剩菜，邊吃邊講講笑話。此刻，大概是他們最輕松的時候。難怪有的爸爸說：“幾天不來愛心廚房，心里就發(fā)慌?！?/p>

爸爸們的廚藝精進后，除了給自家孩子做飯，還同時為10多個貧困患兒提供免費午餐。為此，李朋專門建了一個微信群，群里有20多位“大廚”爸爸，他們排了值班表，每天固定三四位爸爸值班，專門給孩子們做午餐?！皭坌膹N房”成了名副其實的“爸爸廚房”。

臨近過年的時候，李朋和幾位爸爸把愛心廚房裝飾一番，貼了福字，掛了小彩燈。大年三十，幾位爸爸為住院的病友做了近300份餐。晚上，大家坐在一起，豬頭肉、白菜燉排骨、土豆雞塊擺滿小茶幾。爸爸們破例點上煙、倒上酒，不知誰提議唱一首周華健的《朋友》，當(dāng)唱到“朋友不曾孤單過，一聲朋友你會懂……”時，每個人的眼淚都恣意地流出來。李朋說：“我們是同命相連的人，是戰(zhàn)友、親人！”

溫暖才是生活的主旋律

有人說，一個人的力量很難應(yīng)付生活中無邊的苦難。所以，我們需要別人幫助，也要去幫助別人。李朋這份不經(jīng)意間的暖心舉動，讓濟南這個鋼筋水泥筑就的城市里，多了一抹亮色。

做飯時，爸爸們喜歡在廚房里聊天，誰遇到困難了，說出來，大伙兒一起幫忙。一位來自泰安的50多歲的大哥，女兒10年前因意外去世，現(xiàn)在兒子又得了白血病。巨大的打擊讓他憂郁寡言，經(jīng)常邊做飯邊掉眼淚。李朋和幾位爸爸很不是滋味，他們每天忙完了，特意給大哥炒個菜，陪著他吃。大哥不會上網(wǎng)，他們便把自己搜集來的治病資料分享給他，還教他用微信，指點他報銷等各種手續(xù)的辦理捷徑。大哥感動地說：“以前憋在黑乎乎的旮旯里，特別絕望。現(xiàn)在，你們幫我把窗戶打開了?！?/p>

爸爸們聊得最多的還是孩子，“每個人都是上帝咬了一口的蘋果，或許是這些小蘋果特別甜，上帝咬得多了一點兒。”他們約定，盡量讓孩子快樂成長，給他們創(chuàng)造最美好的童年。

2017年11月，李朋突發(fā)奇想，要幫每個患病的小朋友實現(xiàn)一個小心愿，幾位爸爸立即表示支持。爸爸們給這個活動起名為“小白的愿望”。“一來，孩子們都是白血病患兒；二來，爸爸們愿意做貼心的大白，爸爸是大白，孩子自然就是小白了?！崩钆笮χ忉?。短短幾天，30多個愿望被收集上來。大多數(shù)孩子的愿望很簡單，玩具車、小模型、洋娃娃，這些很快就滿足了。

山東德州一個叫曉娜的13歲女孩提出了一個近乎奢侈的愿望，“我想回學(xué)校?！边@讓爸爸們犯了難。李朋把這條消息發(fā)在了朋友圈，幾天后，有熱心的媒體朋友回應(yīng)。在各界朋友幫助下，李朋和曉娜爸爸還有另一位廚房爸爸，驅(qū)車300里護送曉娜到她所在的學(xué)校上課。原來的班級解散了，校長特意把曉娜的同學(xué)們召集起來，和曉娜一起上了一堂手工課，鼓勵她戰(zhàn)勝病魔早日回來。那天后，曉娜臉上一直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飯量增加了，治療時也特別配合。這讓爸爸們欣慰極了，“為了‘小白們，我們這些‘大白再苦再累都值得?！?/p>

2018年5月底，爸爸們又收集了全病區(qū)100多個孩子的愿望，李朋把愿望發(fā)到朋友圈，不到半小時就被愛心人士認(rèn)領(lǐng)一空。爸爸們約定，一定要越來越堅強和勇敢，自己樂觀起來，才能給孩子戰(zhàn)勝病魔的勇氣。吃著同一份的“爸爸午餐”，孩子們在治療過程中相互打氣，成了好朋友。他們會比賽今天誰吃得多，誰最勇敢，誰打針沒有哭鼻子。沒有治療時，孩子們就在一起畫畫、做游戲。

聽說這些爸爸有讓孩子快樂起來的魔法，越來越多的爸爸加入了他們。但采訪中，李朋也說出了他的憂慮，“愛心廚房辦了一年多，盡管得到了很多愛心人士的幫助，但仍然舉步維艱。”李朋透露，現(xiàn)在廚房的愛心基金只剩下兩萬元，最多能支撐4個月。

現(xiàn)在，李朋每天早上會去市場批發(fā)些蔬菜賣，補貼愛心廚房和家用，其他爸爸也在積極想辦法?！昂⒆觽兊臓顟B(tài)越來越好，生活仍然充滿了希望?！薄皭坌膹N房”貼著一幅子軒畫的小蝸牛，下面寫著：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等待陽光靜靜看著它的臉?？傆幸惶煳矣袑儆谖业奶臁袄щy總會有的，堅持??！畢竟，溫暖才是生活的主旋律?！崩钆笳f出了自己和每一位爸爸的心聲。

編后：《婚姻與家庭》雜志一直熱心公益事業(yè)，愿為更多的家庭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此次，本刊聯(lián)系了社會各界資源來為“愛心廚房”奉獻愛心和力量，伸出援助之手。在此鳴謝北京妙樂星科技有限公司為60位白血病患兒捐贈3個月的妙樂星乳酸菌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