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依
1
在我們家,吃飯一直是頭等大事。父母無論多忙,都會按時做飯,吃飯時也必定要求家人都放下手頭的事坐到飯桌旁。
有一次,我們都在飯桌邊坐下了,卻沒見母親的蹤影。父親很不高興,連叫了母親幾聲。母親答應著,卻遲遲沒有過來。沒想到,父親瞬間十分惱火,敲著桌子說:“有什么事比吃飯還重要的?必須現(xiàn)在吃,等吃完了飯再做事!”說來也奇怪,聽了父親的話,一向強勢的母親卻沒反駁,立刻乖乖過來坐下,和我們一起吃完了飯。
至于我,當然更不敢耽誤飯點。哪怕和小朋友在外面玩得昏天暗地,但只要到了飯點,我腦中的那根線就會“嗖”地繃緊,然后一溜煙地趕回家吃飯。有時候,吃飯也成了我的“救命符”。很多次,我正被母親責罵著寫作業(yè),可父親歡快地一聲“開飯嘍”,就會讓母親無可奈何地柔軟下來:“行了,先洗手吃飯。吃完再寫?!?/p>
當然,對于飯菜的質量,父親也是從不馬虎的。從前比較窮,父親卻總能把一斤肉分成好多份,每餐做出葷素搭配的幾樣精致小菜。尤其是放寒暑假時,身為教師的父親終于得了空,更是可以大顯身手,動不動就在廚房熱火朝天地烹飪出一桌色香味俱佳的菜肴。
那時候,廚房是幾家人家共用的,家里也沒有冰箱,每次看到父親在廚房里煎炒烹炸,忙得滿頭大汗時,鄰居奶奶總會好心地提醒:“這么熱的天,今天吃不完。到明天就全都壞了?!备赣H總是笑呵呵地說:“不怕,今天肯定能把這些菜都吃完。”
吃飯時,看著我和母親狼吞虎咽,父親特別有成就感:“怎么樣,還是跟著我幸福吧?”母親笑而不語,我則點頭如搗蒜。也就是那些年,我養(yǎng)成了按時吃飯的好習慣,就算后來工作后一個人住出租房,也不曾委屈過自己。
2
二十六歲那年,別人給我介紹了一個男朋友,我們相處得挺不錯。那個男生很優(yōu)秀,事業(yè)心也強,父母對他很滿意,所以邀請他到家里做客。其實我心里很清楚,父母是要為我把把關、掌掌眼,看看這個男生是否真的適合我。
那天,父親做了滿滿一桌子的好菜,把自己的拿手絕活全貢獻了。男生表現(xiàn)也不錯,談吐得體、禮貌周到。父母頻頻給他夾菜,他也一直夸贊父親的廚藝。父親看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你平時在家做飯嗎?”他愣了一下,連忙說:“在家時沒有做過,但以后跟依依在一起,我會學著做飯的。”
父親又微笑著問:“那你平時常在家吃飯嗎?”男生不明所以,看了看我硬著頭皮說:“以前常在家吃,這兩年工作忙,就很少有機會在家吃飯了。”父親“哦”了一聲,想了想又追問:“那如果你將來和依依結了婚,你不能常陪她吃飯,就讓她回娘家來吃,可好?”他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當然沒問題呀?!?/p>
等他走后,父親立刻沉下了臉:“這男生條件是不錯,但不適合你?!蔽殷@訝地張大了嘴巴,問“為什么”。父親倔倔地說:“都沒時間陪家人吃飯,還指望他以后能給你做飯?我說讓你?;丶页?,他好像很高興呢!一個男人對你吃什么、怎么吃都不上心,你還能指望他做什么?”
我還當怎么了,原來是這個。沉浸在熱戀中的我,不由地說:“他沒空,我就做給他吃唄!”父親搖搖頭:“你還不懂過日子的含義。”
有一天臨下班時,我搬東西不小心崴了腳,立時腫了起來。我疼痛難忍,趕緊給男友打了電話,希望他能陪我去醫(yī)院。想不到,他卻很猶豫:“嚴重嗎?我正跟領導陪客戶吃飯,實在走不開,要不你先打車去醫(yī)院……”
“沒事,我自己想辦法吧?!蔽逸p輕掛了電話,心里卻劃過一絲落寞。那天,最終還是父親趕來帶我去了醫(yī)院。到了醫(yī)院,父親硬要背我去診室??粗麅婶W新冒出的白發(fā),我忽然就明白了他之前和我說的話。
我最終還是提出了分手。他不明白,一直追問:“我做錯了什么?就因為沒陪你去醫(yī)院嗎?可我后來不是去看你了嗎,還帶了那么多營養(yǎng)品。我對你可是真心實意的?!蔽抑皇切πΑK欢?,我想要的只是簡單的陪伴而已。
3
盡管是我提的分手,但分手后有好長一段時間,我仍沉浸在失戀的痛苦中。也就是那時,大偉走進了我的視野。大偉是我以前的同事,平時對我挺好。我辭職后,他還請我吃過幾次飯,但我從沒想過關系更進一步。
那天,我們在街上偶遇,見我郁郁寡歡,他再一次邀請我吃飯。我實在沒有胃口,故意說:“我只想吃泡面,反正在我眼里所有的食物都是失戀的味道?!睕]想到大偉欣然同意,他去超市買了兩盒泡面,然后將我?guī)У揭患也蛷d。我不知道他跟老板說了什么,之后,我就吃到了平生最美味的一碗泡面,碗里不僅有一個荷包蛋、兩片培根、幾只基圍蝦,還有幾片綠綠的小青菜。
捧著“豪華版”泡面,我驚訝地望著大偉,他卻滿臉笑意:“世上最不應該做的事情是胡亂對付吃飯。吃飯不光是吃東西,還是吃心情、吃環(huán)境、吃情趣、吃情義,如果這些都可以忽略,那還有什么意思?!甭牭竭@些話,我再一次驚訝地望著他,恍惚中,覺得他跟我爸有點像。
后來我才知道,大偉的父母工作很忙,常不能準時下班,所以很小的時候他就學會了自己上學、自己照顧自己。后來,看到父母回家后常常因為趕不及做晚飯,只能就一點醬菜配泡飯,他很難受。于是,他從最簡單的炒雞蛋開始學起,漸漸學會了做很多菜。每天,他回到家做完作業(yè)的第一件事,就是做晚飯。在冬天特別冷的時候,他做完飯菜,就盛好藏在棉被窩里,這樣等父母下班回到家,就能吃到熱氣騰騰的飯菜了。他說,那是他每天最開心的時刻。
也許是他已暗戀我好久,也許是我在他身上看見了溫暖的樣子,我們不久便戀愛了。
別人戀愛,男生都喜歡送女生禮物。而他表示心意用的卻是實打實的飯菜。他第一次跟我回家,便向我父母保證:“請二老放心,我以后會好好待依依的?!蔽腋赣H很直接地問:“怎么好好待?”他撓撓頭說:“就是寵著她,掙很多錢,然后每天變著花樣給她做好吃的?!边@話把父親逗笑了:“你還真是實誠呀!”
婚后,大偉一直記著自己的承諾——對我好,給我做好吃的。每逢節(jié)假日,他都會陪著我回家看父母,廚房里也換成了他忙碌的身影。
那天,我們邊吃晚飯邊看一檔民生新聞節(jié)目,主題是“你有多久沒陪家人一起吃飯了?”很多出鏡的人,口中都是深深的遺憾和懊悔,因為各種原因,他們都很久沒能和愛人、父母坐在一起好好地吃一頓飯了。父親頗有感觸地說:“金山銀山,都不如陪家人吃一頓飯?!贝髠ヒ步釉捳f:“忙都是借口,不陪伴,只能說對方在他們心里的分量還不夠重。”
聽他們聊著,我的眼眶漸漸濕潤了。原來,陪伴吃飯,是這世界上對愛最樸實也最深沉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