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孤傲遇上未語深情

旻夕

01

振平一中每兩周放一次假，住宿生周日晚上就要回校上晚自習。老曾會在周日晚上推掉一切應酬，專程開車把曾青沐和陳北川送去學校。

老曾是振平一中的主任，從家到學校大概就15分鐘的車程，但曾青沐拒絕搬回家住，連自己的女兒都管不了，他也不好強求陳北川走讀。

曾青陽邊看青沐收拾行李邊和她聊學校里的事，青沐把行李箱一合，青陽每半月例行一次的談話就開始了：“別為難陳阿姨和陳北川，在學校別總丟爸爸的臉?！?/p>

青沐裝出一副乖孩子的笑臉：“姐，我知道了。”

另一個房間里，陳阿姨一臉慈愛地看著陳北川，她原想伸手摸摸北川的頭，但北川下意識顰起的眉頭，她的手落在了北川的肩上。

“別在學習上把自己逼得太緊，在學校里多照顧一下青沐，我和你曾叔叔會好好過日子。”雖然媽媽已經(jīng)和曾叔叔再婚快一年了，但北川還是能捕捉到她話里的猶豫和內疚。

陳北川把書包往肩上一背：“媽，你放心吧。曾叔叔人不錯，有他照顧你我也能放心。”

老曾已經(jīng)在車上抽了三支煙，才等到青沐和北川背著書包拖著行李從家里出來。臨上車前，曾青沐給了陳北川一個眼神，他會意地輕點了一下頭。

離校門還有一段距離，北川就讓老曾停了車：“曾叔，我去馬路對面買幾本真題，你拉著曾青沐先進去吧，正好我的行李也不沉?！?/p>

每次陳北川都會找借口提前下車，老曾怎么會想不到原因呢：這么久了，看來這孩子還是不肯接受他們。

老曾一到學校附近，就換上了曾主任的嗓音：“行，你去吧，別遲了晚自習。曾青沐別低頭玩手機了，怎么就不見你去買題買文具呢?！?/p>

陳北川剛過街，就感到褲兜里手機一陣震動。

“大哥，下次能換個理由嗎？”后面還跟著一個翻白眼的表情。

“我說買手抓餅，你爸也不信啊?！?/p>

02

老曾和陳阿姨再婚，曾青沐和大家約法三章：

1.除了家里親戚，旁人不能知道這件事。

2.曾青沐不會叫陳阿姨媽媽，也不會叫陳北川哥哥。

3.在學校里，老曾不能對陳北川有特殊的關注，老曾、陳北川和曾青沐不能同時出現(xiàn)的學校附近。

老曾黑著一張臉從校長辦公室出來，不用說也是因為曾青沐。

曾青沐這種乖張的女生，一看就和振華一中的氣質格格不入。別的孩子擠破頭地想考入一中，曾青沐作為學校老師的孩子，可以不看中考成績直接進一中讀書，她卻不知道珍惜。

黑臉的不光老曾，還有曾青沐的班主任。高二數(shù)學組的老師們，看似都在低頭忙著寫教案做課件，但他們的耳朵都朝向組長的方向，仔細地聽著。

這位提早禿頂?shù)哪欣蠋?，一個勁兒地撓著后腦勺所剩不多的頭發(fā)。

“曾青沐啊曾青沐，你說曾主任怎么會有你這么個女兒！學習不行吧咱可以慢慢往上趕，可你怎么能早戀呢，還和男生手拉著手，還被校長抓了個正著。你說，你想做壞事怎么不先觀察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呢？”幾個老師沒忍住，笑出了聲。

曾青沐笑吟吟地說：“老師，我保證下次做壞事前，先觀察好地形?！?/p>

班主任一拍腦門：“不對！怎么能做壞事呢！我都被你氣糊涂了，你說你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曾主任考慮下吧！”

陳北川正好去送全班模考的數(shù)學卷子，從高三數(shù)學組出來，往隔壁高二數(shù)學組一瞅，就發(fā)現(xiàn)曾青沐又被叫到辦公室喝茶。

離上課不到五分鐘了，他敲了敲門：“老師好，我是高三的陳北川，下節(jié)我們是體育課，曾主任讓我輔導下曾青沐的學習?！眲e的老師這才發(fā)現(xiàn)看戲看過了點，紛紛夾起課本往教室奔去。

班主任正好也有課，他立馬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了陳北川，順帶著還有曾青沐上次考試的數(shù)學卷子，赫然出現(xiàn)在試卷中間的“28分”。

幾個老師疾步走著，還不忘八卦：“曾主任真厲害啊，居然能找高三第一的陳北川來輔導他女兒?！?/p>

03

陳北川看著曾青沐的卷子：“說吧，這次又犯什么事了？”

曾青沐一把搶過卷子：“關你什么事，我又沒求你救我?！?/p>

陳北川搖搖手機里照片——曾青沐28分的試卷：“是啊，不關我的事，那我就發(fā)給曾叔，讓他管吧?！?/p>

曾青沐一雙大眼睛瞪得圓圓的：“你究竟想怎么樣？”

“暫時還沒想好，等想好再說吧?！标惐贝ㄔ疽膊幌牍芩氖?，想起母親總讓他多照顧青沐，他也就順手能幫就幫。

陳北川覺得母親是這個世上最好的女人：賢惠、善良、持家。父母婚姻破裂是因為父親出軌小三鬧上門，丑態(tài)做盡到了不得不離婚的境地。大家都想瞞著陳北川，卻不知道他是最早知曉的人。

初一的一天，父親在家里做魚，除腥的白醋沒了，他讓陳北川去門口的超市買一瓶。走到半路，北川才想起忘記問哪個牌子，也懶得回一趟家，就用路邊的公用電話打了家里的座機。

電話立馬就被接了起來，他還沒開口，父親做賊心虛的聲音先傳了過來：“你怎么敢往我家里打電話？！”北川二話沒說就掛掉了電話。

他失魂地拎著東西往家里走，遠遠看見剛下班回來的母親，眼淚不爭氣地淌了一遍又一遍。

父母搖曳的婚姻還是撐到北川中考完才落幕，奶奶嚎啕大哭地拉著母親的手說：“小陳啊，你要走了，我以后沒福氣了。”

每次放假，母親都主動讓北川去探望爺爺奶奶，偶爾包了包子餃子，她不方便去也會差北川跑一趟。

母親再婚，北川立馬就接受了，她作為醫(yī)院的護士，懂得體貼照顧別人。幾年里也有人給母親介紹，但她為了北川都拒絕了，若不是青陽姐在醫(yī)院生寶寶時，她無意中認識了曾叔叔并動了真心，她遠不會在北川還沒高考就又再婚了。

04

曾青沐的處分很快就貼了出來，每次的處分都是由校長拿毛筆親手寫的，這種嚴謹?shù)淖黠L才使得一中一直穩(wěn)居省重點高中的榜首。

處分板放在進校門不遠的顯眼位置，走讀生一進校門就被這白紙黑字吸引。曾青沐也算是一中的風云人物，很快這事被當作談資傳遍了三個年級。

晚自習一結束，幾個男生就來喊陳北川一起回宿舍，北川把卷子一合說：“我今天效率不佳，先去操場跑幾圈再回去，你們先走吧。”陳北川一直有跑步的習慣，幾個人沒當回事就先走了。

第二日早晨，處分板前面又圍了很多學生。每次處分都會掛半個月之久，沒想到這一次才堅持了一天，就被人撕掉了一大半，還偏偏是帶有“曾青沐”名字的那一半。

前一夜刮了大風不假，但被風刮掉的這種理由明顯站不住腳，這么“完美的風”只可能是人為的。

“喜歡曾青沐的明里暗里總有幾個，撕個處分算什么?！贝蠹壹娂姴聹y著，大多數(shù)人都相信是曾青沐的某個“護花使者”做的。

高三緊張的氣氛里，這些八卦最能用來釋放壓力。晚上寢室熄燈后，一個男生問道：“你們說曾青沐的處分被撕掉了，學校領導會怎么處理這件事？”幾個男生各抒己見，有的認為校長會再寫一份張貼出來，有的認為學校一定會徹查此事。

“北川，你怎么看這事呢？”

一直沒有開口的陳北川，幽幽地說道：“處分板上又沒有玻璃遮風擋雨，以往的處分十天半個月左右字跡就模糊了。先不說校長能不能發(fā)現(xiàn)，別的老師礙于曾主任的面子也不會主動提及此事。再說明天就放假了，這個周末預報有雨，雨水一沖刷，估計下周處分板上就空白一片了，這事也就過去了?！?/p>

如同陳北川預測的那樣，流言像是一陣風，停留了兩天又去了別的地方。

05

周五下午三節(jié)課后，住宿生若有家長來接，就可以不上晚自習直接回家。老曾總趁著周五組織全家人聚餐，陳北川和曾青沐就和老師告假離校。

第二節(jié)課后，陳北川收到了曾青沐的短信：“你以學習為由告訴老曾，今晚不一起吃飯了，說我們下了晚自習一同回去?！?/p>

高三課業(yè)緊了，又是陳北川發(fā)的短信，老曾一下子就答應了。

陳北川知道曾青沐是自己跑出去玩了，九點半他給曾青沐發(fā)短信問在哪，等了幾分鐘沒有回復，他先坐上出租車，準備到了家門口再等曾青沐。

曾叔的房子是獨棟的兩層半小樓，聽說是曾青沐的爺爺早前買的小產權房，這地方離一中近，就勻給了曾叔和青陽青沐來住，曾青陽結婚后，家里就剩了曾叔和曾青沐。

陳北川剛走到路口，就聽到拐角有爭吵聲，其中一個是曾青沐，他停住了腳步。

曾青沐的爸媽并非是感情破裂，而是媽媽長年生病，在她初中就逝世了。那段難熬的日子，雖然有爸爸和姐姐陪著，但他們都要去上班和工作，家里陪著曾青沐的只有一只小白貓，名叫小乖。

所有心事她都和小乖說，晚上摟著它睡覺，給它在房間一角擺了很多貓的玩具。

之后她升入了高中，再接著陳阿姨和陳北川來了她們家，她便覺得家住不下去了，把貓托付給朋友，自己也搬去了學校，貓的臨時主人換了幾個，這段時間養(yǎng)在她男朋友的家里。

曾青沐抱過小乖，覺得它體重變輕了不少，而且雙目無神地癱在她懷里。她的脾氣一下子躥了上來，指責著男朋友沒有好好照顧貓。

男生也因為這兩天被班主任談話，被曾主任談話，憋了一肚子火，沒得到什么安慰反而是一頓指責：“ 曾青沐，你別仗著我喜歡你就可以為所欲為。從今晚見面，你就抱著貓不撒手，我還比不上一只貓嗎？”

曾青沐也不是憑人亂捏的軟柿子：“小乖是陪我度過苦日子的，誰也比不上它。”

06

倚著路燈桿的陳北川實在聽不下去了，看見男生扭住曾青沐的胳膊，試圖把她拉到一邊。

“放開她?！眱扇孙@然沒有發(fā)現(xiàn)拐角藏著人，陳北川站在明處，迎著路燈的光，只能看出輪廓，青沐掙脫了男生的束縛。

陳北川幾步走到兩個人眼前，他從曾青沐的懷里抱過貓說：“還不回家？”

男生狐疑地問：“你是誰？”

北川沒提前想好托詞，遲疑了一下?！拔沂恰?/p>

“他是我表哥?！痹嚆鍝屜却鸬?，她拿不準陳北川會怎么回答。

男生松了口氣，態(tài)度稍微轉好一些：“我和青沐還有話要說?！?/p>

北川摸著手里的貓，它嗚嗚地叫了幾聲，曾青沐心疼地看著小乖說：“我沒話和你說了?！?/p>

用不繼續(xù)幫曾青沐養(yǎng)貓來威脅她，這種男朋友不早點分手，還留著過年嗎？

男生碰了一鼻子灰，低聲罵了幾句轉身走了。北川和青沐往前走了幾步，到了家門口沒急著進去，剛剛陳北川的幾句話信息量太大，青沐還沒完全消化，就地坐在了路邊。

曾青沐仰頭看著陳北川：“你剛剛為什么說他，把沒做過的事說成自己做的拿來邀功，也太不是男人了?！?/p>

陳北川原本想公告板的事就此翻篇，沒想到那個男生為了討好曾青沐，竟大言不慚地說是他撕的。

居然是陳北川做的，高三年級第一居然做這種事，不管是為了她還是為了老曾，拂過曾青沐劉海兒的晚風，都鉆進了她心里，胸口一片溫熱。

陳北川伸出兩個指頭：“兩個人情換一個條件，不過分吧?！鼻嚆咫y得沒和他抬杠，微微一想就點了下頭。

“住校改走讀，貓你自己養(yǎng)?！标惐贝]給曾青沐留什么思考的時間，把貓往她懷里一放，擰開院門就走了進去。

曾青沐跺著腳地喊了幾句：“欸，陳北川，你等一下?！彼徊蕉紱]有停，倒是把老曾和陳阿姨招了出來。

陳北川回到房間時已經(jīng)十點了，陳阿姨端著一杯牛奶進來了。高一的時候，陳北川還是走讀生，每天回家陪她聊幾句天，現(xiàn)在半個月一見，她明顯感到找不到聊天的話題了。所以剛剛在客廳，曾青沐說從下個月開始走讀，還拉上了陳北川一起，她心里又驚訝又高興。

07

走讀了還不到一個月，就放寒假了。經(jīng)過這一段時間的磨合，曾青沐雖然沒有完全接受家里多了兩個人，但她有時候收件人的電話會留陳北川的，誰讓她經(jīng)常出去亂跑，而陳北川整日悶在家里學習呢。

過完新年，陳北川就到了高考百天倒計時。媽媽的工資雖然不低，但四年的大學還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他又不想拿曾叔的錢，于是打算考軍校，部隊里每個月有補貼，能省家里一大筆花銷。

當初陳北川提議走讀，也是想大家盡早磨合，等之后自己去上大學，曾青沐不至于在家里為難他媽媽。

窗外前一夜下了一場薄雪，曾青沐九點多才起床，醒來找了一圈也沒發(fā)現(xiàn)小乖的影子。她拉開窗簾，聽見窗外小乖掙扎的叫聲。昨晚窗戶留了一個小口，小乖從窗口跑了出去，想鉆過防盜窗窗框，結果脖子卡在中間，沒法動彈。

曾青沐試圖把手伸出去，幫小乖一把，小乖見到主人的手，拼命地往前伸頭，脖子上的勒痕愈發(fā)深了，疼得它一陣陣慘叫。

曾青沐看到小乖受罪，眼淚一下子掉下來了，拖鞋沒來得及穿就跑去找人。陳北川不在家，老曾也不在家，就聽見樓下廚房有切菜的砧板聲。她顧不上陳阿姨還是外人，拉著她立馬往樓上走。

“小乖卡住了，怎么辦？怎么辦？”陳阿姨安慰曾青沐別慌張，她看了下小乖的方位，從青沐的房間救下小乖基本不可能，只能從隔壁廁所的小窗爬出去，跨到這邊的窗臺才可行。

陳阿姨把圍裙一脫，讓青沐搬個板凳到廁所，青沐害怕地扶著板凳：“陳阿姨，你慢點，千萬小心?！?/p>

自從和陳北川的爸爸離婚后，換燈泡修洗衣機這種事都是陳阿姨親自上陣，她很快將氣息奄奄的小乖從窗框里抱出來，隔著窗遞給了曾青沐。曾青沐只顧著照看小乖，一下沒扶住板凳，陳阿姨沒踩穩(wěn)，從板凳上摔下來，胳膊上蹭破了一大塊皮。

“阿姨對不起……”曾青沐才鎮(zhèn)定的心，又懸了起來，慌得眼淚直往下掉。經(jīng)過這么久的相處，陳阿姨知道青沐心腸也不壞，只是正處在叛逆的青春期。

陳阿姨看了看傷口：“沒事青沐，你先帶小乖回房間，阿姨是護士，這點小傷沒什么的，今天這事是咱倆的秘密，別告訴你爸和北川。”

08

曾青陽帶著寶寶回來串門，機靈的小家伙逗得陳阿姨和老曾合不攏嘴。寶寶留在客廳給他們照看，青沐找了個借口拉著青陽進了房間。

有一言沒一言地搭著，曾青沐終于繞到了正題上：“姐，你為什么能接受陳阿姨？”

曾青陽把青沐鬢角的碎發(fā)抿到耳后，媽媽以前就很喜歡這樣摸兩姐妹的鬢發(fā)，“她給我的感覺很像媽媽。我知道你現(xiàn)在處于青春期，去接受她很難，但陳阿姨的身上真帶著母親的溫暖。單親母親能養(yǎng)出陳北川那樣的好孩子，她得有多了不起。”

青沐抱住青陽的腰，臉埋在她的懷里：“我無辦法改口叫她‘媽媽?！鼻嚆宓难蹨I很快就浸濕了青陽的衣服，她的心里別扭了許久。

“沒有人強迫你改口。陳北川不是也叫我們的爸爸‘曾叔嗎？等你接受了，自然叫得出口了?！鼻嚓栆膊亮瞬裂劢桥艹龅难蹨I，看著青沐書桌上母親的照片，聽到樓下陳阿姨的笑聲。

09

高考放榜那天，天氣格外悶熱，蟬鳴也比平日聒噪些。兩旁的行道樹像綠色的波浪往車后翻涌著。

680多分的高考成績，陳北川自己雖說還有點遺憾，但旁人看來已經(jīng)是很高的分數(shù)了。曾叔樂得合不攏嘴，張羅著給北川設升學宴。曾青沐趕到酒店的時候，身后還背著畫架，照曾青沐的文化成績考大學基本是不可能了，也因為小時候學過幾年畫，有點功底，打算投身美術生的隊伍。

宴請的人沒有很多，都是家中親戚和父親交好的朋友，陳北川舉杯敬酒后輪到了曾青沐。

“首先，恭喜陳北川順利考上大學，下次回來就得叫陳軍官了。其次，祝我的爸爸和……”曾青沐前一句還引得賓客發(fā)笑，下一句氣氛就變得微妙，桌上有一半人仰頭看著青沐，一半的人用余光打量著陳阿姨。

幾個稱呼在曾青沐的舌尖來回滾著，在停頓中看著陳阿姨漸漸低下了頭，青沐自然又大方地說：“和我媽媽身體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