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會燕
摘要:阿赫瑪托娃是20世紀初俄羅斯的著名女詩人,其詩歌哀婉雋永,她通過生活細節(jié)的詩歌符號化,賦予日常生活的普通物什以特定的符號意義與美學感受,不僅打開了女性隱秘的心理世界,同時打破了俄羅斯文壇男人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被稱為“哀泣的繆斯”。
關鍵詞:阿赫瑪托娃;細節(jié);心理;符號
洛特曼認為:“作為傳遞信息工具的藝術必須遵循符號系統(tǒng)的規(guī)則,按照這些規(guī)則構筑的作品則可用符號概念進行分析?!保逄芈?968:38)洛特曼結構文藝學認為,藝術的內容是由整個模式系統(tǒng)所表達的,而模式系統(tǒng)的一切信息只有化作符號才能傳送給讀者,藝術文本正是這樣的符號。我們知道自然語言是第一性語言,詩歌語言是詩人對自然語言進行加工創(chuàng)造的第二性語言。詩歌文本包含了詩人的創(chuàng)造性和個性化意識,因此詩歌中的自然語言失去了其原有的符號意義,而作為一個組成部分參與到詩歌文本的符號化過程中。這個過程的結果是詩歌文本自身成為了符號。
阿赫瑪托娃是俄羅斯白銀時代的著名女詩人之一,她的詩風哀婉、凄涼,擅長運用日常生活事物作為詩歌的表意符號,其中包括物化獨立的詩意符號,也包括由一系列細節(jié)相互聯系而構成的隱蔽心理符號。符號化使其詩歌形成了鮮明的抒情特色、特定的審美范式與美感享受,充分調動了讀者的聯想和想象,便于讀者的情感與詩人自身細膩、惆悵、悲戚的思緒產生共鳴,從而達到藝術的升華。
一、日常生活——物化獨立的詩意符號
阿赫瑪托娃作為阿克梅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主張詩歌創(chuàng)作的具體化和物質化。她擅長捕捉日常生活中具體的物質形象并將它們轉化為詩歌形象和表意符號。例如《親愛的,別把我的信揉成一團》中的詩句:“灰不溜丟的裙子毫不起眼,/鞋后跟也歪斜得很不雅觀......親愛的,別把我的信揉成一團......還是把信放到干癟的背囊里去吧/要放在底層,放在最最下面。”(王立業(yè)2015:62),這里的“裙子”、“鞋后跟”、“信”、“背囊”已經不僅僅是日常生活中的物件,而是表達抒情主人公不同思緒的符號,帶有各自的暗示和象征意義?!盎也涣飦G的裙子”和歪斜的“鞋后跟”暗示著抒情主人公物質上的匱乏和精神的窘迫。“信”既是抒情主人公的愛情表達,又是即將分手的戀人以往感情的見證。在往日愛情的甜蜜中,男女主人公通過信件彼此傳遞感情,互訴衷腸。所以“信”成了愛情的符號。干癟的“背囊”是存放“信”——愛情的場所?!案砂T”具有雙關的意義,一方面表明男主人公物質上并不富裕,另一方面不禁讓人聯想他此刻的心也是干癟的,愛情正在消失殆盡。
在阿赫瑪托娃的詩歌世界中有一些典型的物化意象,它們成為代表阿詩風格的旗幟,讀者只要讀到這些意象就會產生特定的聯想。因此這些物化意象很大程度上可以擺脫前后文的影響,獨立構成特定的抒情符號。通常阿詩中的“白鳥”代表著靈動的“詩才”;“柳樹”代表著思念、美好;“門”、“窗”代表愛情的開啟;“蠟燭”、“燈”、“黃昏”代表著愛情的危機;“太陽”具有雙重所指——普希金、勃洛克,例如在“我們給最圣潔的圣母/給斯摩棱斯卡婭這庇護神/抬來銀白的靈柩/抬來我們的太陽,他在痛苦中隕滅/抬來亞歷山大,純潔的天鵝?!保ò⒏裰Z索夫2001:212)在這首紀念勃洛克下葬的詩中,阿赫瑪托娃將俄國歷史上兩位偉大詩人的形象融合在了一起(同名亞歷山大,同為在“在痛苦中熄滅的太陽”)。對她來說,勃洛克是時代的最強音,是男性的最高代表,是自己時代的“抒情主人公”。而普希金與阿赫瑪托娃有著更為深厚的淵源,是“特殊的生活—文學關系”(阿格諾索夫2001:210)?;蚀迨撬麄児餐挠洃浐图覉@,彼得堡、南方、大海是他們共同的抒情主題。普希金作為“俄羅斯詩歌的太陽”拯救過阿赫瑪托娃(“俄羅斯詩歌的月亮”)絕望的靈魂,給予過她無盡的溫暖和靈感。普希金和勃洛克用自己的詩才點亮了女詩人心靈的暗夜,冥冥之中他們穿越了歷史和生死的阻隔,與女詩人一道將俄羅斯詩歌的光輝灑向廣袤的斯拉夫大地。
二、會說話的細節(jié)——隱蔽連接的心理符號
“在藝術中,表現與被表現之間的關系不具任意性。藝術符號是一個獨立的系統(tǒng),其內部可包括各種意象和藝術中的符號組合”(彭克巽1999:256)。阿赫瑪托娃的詩歌不僅包含具有明確所指的物化獨立符號,也包含有一系列細節(jié)構成的隱蔽心理符號,后者主要由“細節(jié)描寫”、“意外情節(jié)”等組成。
阿赫瑪托娃繼承了屠格涅夫的“隱蔽心理學”,其細節(jié)描寫具有豐富的心理評價功能,“確立與象征著某種比內心狀態(tài)更大的東西,即完整的心靈體系”(轉引自王立業(yè)2015:64)。例如其經典詩句“我把我左手的手套/戴到了自己右手上”被稱為“會說話的細節(jié)”,這個動作細節(jié)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它與前后詩句共同構成表意的心理符號。文章開頭“胸口這般無助地發(fā)涼/而我的腳步輕飄踉蹌”(王立業(yè)2015:61),其中“發(fā)涼”、“踉蹌”已經揭示出抒情主人公此刻內心哀戚、委屈與無措的狀態(tài)。第二詩段“我似乎感到已是許多臺階/可我知道,我只邁下三級!”中,“似乎感到”和“可我知道”營造出兩種情緒的背離與神志恍惚感,承接第一詩段的心理狀態(tài):無助、迷茫、頹喪、落寞。女詩人采用隱蔽的手法,將詩歌主人公心靈與意識的分離、心理的慌亂與頹靡藏入詩行。兩個詩段看似孤立的細節(jié)描寫實則前后勾連,主人公失意的外在動作描寫構成詩歌語言的表層信息,內部心理狀態(tài)的持續(xù)發(fā)展與前后承接則構成了完整的心理符號,共同營造出悲涼的詩歌氛圍。
與此類似的隱蔽心理符號出現在詩歌《親愛的,別把我的信揉成一團》中。全詩共四個詩段,詩歌主人公的心理發(fā)展歷程隱藏于一、二、四詩段中。詩人通過“別把我的信揉成一團”(第一、四詩段)的首尾照應,“不要這樣看我/不要惱怒地蹙緊眉頭”(第二詩段)、“不必為心底的虛偽而淚水漣漣”(第四詩段)等細節(jié)描寫,層層遞進地展示出男女主人公的心理狀態(tài)——昔日親密的愛戀變得稀薄,私密的地下愛情變得岌岌可危,憤怒和虛偽取代了真摯的情感,而女主人公雖然憤懣卻依然不舍舊情,意欲挽回心上人。這里的心理符號是動態(tài)發(fā)展的鏈條,與詩歌主人公情緒與心理的演變過程息息相關,指向疑惑、哀求、憤懣、原諒與希望。由此可見,一系列的細節(jié)描寫共同組成了阿赫瑪托娃詩歌中的心理符號,這類符號指向人的心靈深處,觸及人的情緒脈絡,是人類情感與心理共性的某種具象表達。
此外,“意外情節(jié)”也是組成阿詩隱蔽心理符號的要素,女詩人常常在事件或者動作描寫的間隙扭轉筆鋒去描寫自然環(huán)境,即“風景式離題”,借用大自然來烘托或者反襯人的心理。例如在《最后相見之歌吟》中“槭樹傳出秋的低語/它求道:‘你隨我一起死去”(王立業(yè)2015:61),看似寫景,實則抒情,大自然仿佛也被女主人公哀戚的愛情故事所感染,發(fā)出陣陣悲鳴,而這悲鳴又何嘗不是女主人公此刻所想所思,正所謂“一切景語皆情語也”。融情入景、情景交融,用自然來反襯人心正是“隱蔽心理學”的一大美學要素。
隱蔽心理符號的運用使阿詩具有鮮明的“片段性”,這就使得其詩歌不是,也不可能是統(tǒng)一的敘事模板。因為詩人通常將故事的開頭和結尾省略,只展示最緊張激烈的內心沖突,讀者只能充分調動聯想和想象,慢慢推敲、補充事件的前因后果?!耙磺€讀者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雖然“補充”的故事情節(jié)可能千差萬別,但是基于相似的情感基調,阿詩的心理符號易于調動起讀者共情的成分,仿佛詩歌描寫的就是讀者本身的親身經歷,讓人回味和感嘆,從而產生別樣的審美感受。
三、結語
阿赫瑪托娃作為阿克梅派的代表人物,可謂俄羅斯白銀時代居于凡間的繆斯,她的詩歌通過描寫具體可感的日常生活細節(jié),建構起獨有的詩意符號系統(tǒng),讓讀者擺脫了虛無縹緲的彼岸世界,體驗到塵世生活獨有的風情與美學感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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