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 云
世界上的萬物都可以解釋,而唯獨愛情無法說明。碧卉尚未初戀,還沒有與愛情有關(guān)的切身體驗,總以為這話純屬是扯淡,故弄玄虛。但當她與一位日本小伙子同船旅行,初涉愛河后,感到這話太深刻了。
那是一次非常羅曼蒂克的旅行。
碧卉經(jīng)過武漢關(guān)鐘樓,走近武漢港十七碼頭。石級上,雜亂的腳步五彩繽紛。碧卉踏上開往山城重慶的客輪,瀑布般的秀發(fā)襯出兩頰的嬌嫩細白,令人注目。她很幸運,20歲才毛邊,就有近25萬字的文學作品走俏好幾個省市,成了深紅色的人物——作家。這次,又應(yīng)邀前往重慶參加一個筆會。
正由此,碧卉本來住三等艙的,當她持作協(xié)會員證采訪本航次的船長時,船長破例安排她住進了二等艙,其差額也免了。碧卉過后回憶起來,總覺得船長對她刮目相看的同時,似乎不經(jīng)意也給她安排了一段羅曼史。
二等艙只兩個床位。碧卉走進去,同艙的小伙子向她微笑,倘若不是那小伙用不算流利的漢語與她對話,她無論如何不會判斷他是日本人的!因為那小伙子的長相太“中國”了。
碧卉對日本小伙子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好感是這樣開始的。白天的風拂在臉上很溫情,時令挨近了春的邊緣,可到夜晚,風從方方正正的船窗灌進來,卻很生硬。碧卉第一次單獨與一個異國男性同艙就寢,少女之心收得很緊,戒備著對方。她想回三等艙就寢,那里床位多,睡覺踏實,因為男男女女多。但又如何向船長解釋呢?與一個小伙子住同艙不方便,怕對方……這都不好啟齒。出門搭船旅行在漂浮的江面上,有顧慮也無法。
碧卉困倦,瞌睡在眉睫毛上粘稠。知人知面不知心,何況是陌生人!也許太累了,她一下子睡著了。她有些冷,縮成一團。日本小伙子為這次相遇一位漂亮的中國姑娘而輾轉(zhuǎn)難眠,他看到姑娘的睡態(tài)像一首抒情的旋律,眸子點到哪個部位,哪個部位都會奏上聲響。
碧卉到后夜,隱約感到有人在動她。但睡意太濃太沉沒有支眼。動她的人無疑是日本小伙子,他從甲板上撿起毛毯輕輕地給姑娘蓋好并掖了掖。
碧卉醒來時,她看到自己身上多了一床毛毯,而日本小伙子的身上只蓋著一件夾克衫,這讓碧卉感動。小伙子的鼾聲很有陽剛之氣,如雷貫耳。碧卉覺得小伙子的身體臥伏著粗獷,棱角分明的臉龐上長著一雙濃眉大眼,卻內(nèi)心深處還具有東方女性似的細心、溫柔的傳統(tǒng)美德。她也輕輕地給小伙子蓋上了毛毯。
二等艙的旅客到船上看長江三峽的風景,視線最佳。碧卉同小伙子的情緒完全被大自然的美所深醉,似乎與絕壁千仞的突兀岸勢、山骨刻露的奇峰異石融為一體。
“真美啊!”日本小伙子贊嘆道,“給我拍張照?!彼f過照相機給碧卉。碧卉從取景框里目睹小伙子那彪悍豪爽的氣質(zhì),鮮紅的嘴唇不知為何蠕動了一下。日本小伙子又給碧卉拍照時,望著姑娘秀發(fā)黛眉,清雅豐滿,像一首意境深遠的朦朧詩,心跳得厲害。
日本小伙子邀請碧卉與他照張合影,膽大而勇敢,兩頰卻滲出紅。其神態(tài)讓碧卉感到他的邀請很純,一點不參雜調(diào)情取樂的成分,而且很認真。于是,碧卉沒有忸怩作態(tài),沒有拒絕,落落大方走進了自動拍照的鏡頭中,背景是巫峽幽深韶秀的風光。
稍后,碧卉后怕了。她是第一次與一個異性陌生青年單獨照相,照片洗印出來怕會遭人閑言碎語瞎猜測,以為她與他真有那么回事了。
夜。月光如水,仿佛可以聽到“噗、噗”的擊水聲。碧卉總想讓心沉下來,卻無論如何動蕩不安。日本小伙子扶著船欄時,她不由自主地也挨著他,眺望遠天近山。她很怪,他身上好像有一種巨大的引力牽引著她,令她身不由己。碧卉惶惑著,又期待著。
“你怎么會說中國語?”碧卉問。
“我爺爺給我請了個中國留學生,專教我說中國語。”日本小伙子答。
“哦,你爺爺對中國文化有偏愛。”
“……是的?!?/p>
然后,他與她談日本的川端康成、芥川龍之介、小林多喜二……談中國的茅盾、郭沫若、王蒙……話很投機,有時也爭得面紅耳赤。終歸互相傾倒了,全身都有一種相見恨晚、淋漓痛快的興奮感。同時,也都為異國異性對自己國家文壇的熟悉、見地而著實驚異。四柱熱烈熾灼的目光相碰,冒出火花。
碧卉怎么也弄不清她愛上了這位日本小伙子是何種脈絡(luò),反正朦朦朧朧理不清頭緒地愛上了他。如若日本小伙子要求擁抱她親吻她,那一刻的火花閃爍得太烈,她是斷然不可能拒絕和躲閃的。而且她還渴望得到他的愛撫,這渴望猶如夏天的暴雨說來就來,簡直沒有“潛伏期”。她認定,她與他之間絕非逢場作戲。愛的力量太神秘無窮了。
然而,日本小伙子連碰也沒碰她。這愈發(fā)讓碧卉往骨縫里愛著他??吹某鋈毡拘』飰阂种约旱募で椋美碇?。
碧卉再也難以入寐。她冷靜地思忖著,她與對床小伙子結(jié)婚的可能性很小,國籍不同??!除非她東渡日本加入日本籍,或者他遠離家人定居中國,但她下不了決心離開自己的祖國。碧卉意識到,愛情與婚姻的概念是不同的,愛就是愛,不帶其它的尾巴。那一夜,碧卉夢見日本小伙子來中國定居了,她嫁給了他,投入到他厚實的懷抱……
客輪上舉行舞會。他與她不謀而合都下了舞池。碧卉與日本小伙子跳了幾曲后,舞姿就配合得相當默契了。情人之間真神奇。起初,日本小伙子跳不慣慢四步、快三步。不過,他跳得格外認真,在碧卉的帶動下,不一會就嫻熟了。這日本小伙子很有悟性。碧卉與他很親熱地合著音樂的節(jié)奏起舞,小伙子待她很禮貌,保持著一種恰到好處的距離,盡管他被她迷人的風韻所吸引。至始至終的起舞之間,她與他總隔著沁入心脾的鼻息聲。
船快抵達終點港重慶了。碧卉的心如若一團亂麻,這旅行太短暫了,就要分手了,這是不可置否的。抵岸就意味著說聲“再見”,她的目光綿綿纏纏的,看著日本小伙子。小伙子說他一到重慶就要飛往成都,至于有何急事,他不肯說。碧卉的兩眸泛潮了。其實,日本小伙子的心也很難受,他太愛這位中國姑娘,以至好幾次都險些控制不了自己去吻吻她櫻桃花般的玉唇。
泊港。旅客陸續(xù)上岸。日本小伙子從包里取出日本工藝品送給碧卉。碧卉有點慌亂了,她用什么來回贈呢?沒有準備。看來,只有隨身攜帶那套獲得茅盾文學獎的長篇小說了。日本小伙子如獲至寶,高興得在書的封面亂吻。
碧卉從重慶回到武漢后的第七天,收到了一封來自日本大阪的信。她怦然心跳,她知道這是那位日本小伙子的來信。碧卉連忙撕開信封口,幾張彩色的照片脫出,尤其是那張合影照,使她想到了那段沒有多少波瀾起伏的情節(jié)的愛。日本小伙子用不太地道的漢字寫道:
碧卉:
連日來,我還沉浸在中國長江三峽旅行的幸福中,我愛你——中國的一位好姑娘。我在重慶觀光了兩天。原諒我說謊——我根本沒到成都。我怕與你再接觸下去,我吻你或者干出別的事來。那是一種犯罪。因為我爺爺在侵華中,強奸過一位中國弱女子。這事我爺爺總在懺悔。他在我去中國之前,再三囑咐我對中國女人要特別尊重、愛戴,以洗他的大錯。我們雖然不可能配婚,但只要愛在我們之間永不忘卻就足夠了!
愛你的日本小伙子
X月X日XX
碧卉看過很多小說,也寫過不少小說,那有關(guān)愛情的描寫都一如白開水淺白寡淡。她覺得,愛情是不通俗的,而是耐嚼莫名其妙無頭無尾的。好多年后,碧卉把過去的事情都淡忘了,而將這段愛的羅曼史背得滾瓜爛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