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簍野鴨蛋

小城耕者

黃老板是個有錢人，經(jīng)常開著越野車去參與戶外運動，流連于山巔水涯的美景，而且愛在微信朋友圈里秀照片，看著一長串的點贊，心里很滿足。

這天傍晚，黃老板剛把越野車開進(jìn)小區(qū)，就看見在小區(qū)門口開小超市的小孫，隔著窗戶不停地向他招手。這家門面是黃老板的，小孫租去開小超市，自然和黃老板很熟。

黃老板把車停好，下車進(jìn)了小超市。最近，黃老板的心情很好，前幾天他參加縣里納稅大戶的表彰會，他的公司榜上有名，縣領(lǐng)導(dǎo)親自為他頒的獎，記者還錄了像，電視臺反復(fù)播放了好幾遍。黃老板估摸，小孫肯定是看了電視新聞。

果不其然，小孫眉飛色舞地向黃老板描述著，說自己看電視時是如何激動。他早就認(rèn)為黃老板不是普通人，現(xiàn)在和電視里的名人攀上了鄰居，小超市也跟著沾光。

黃老板心里有些好笑，小孫畢竟是小孫，沒見過多少世面，便敷衍了幾句，轉(zhuǎn)身要走。沒想到，小孫拉住黃老板，神秘地說：“我這有一簍野鴨蛋，你要不要？”

“野鴨蛋？你從哪里弄的？”黃老板停下了步子。

小孫悄聲說：“花溪村的孟媽媽寄存在我這里賣的，老人家在花溪河邊住，肯定是在河邊草叢里撿的?！?/p>

黃老板“哦”了一聲，沒說話。

小孫接著說：“你是名人，對國家的貢獻(xiàn)也大，我特意給你留著的。野鴨蛋金貴，是純天然的野味，營養(yǎng)價值高，可遇而不可求，我覺得只有你這樣的人才配吃。當(dāng)然了，我是一片好心，你可別想歪了?！?/p>

小孫巧舌如簧，把黃老板說樂了：“說吧，怎么賣？我全包了?！?/p>

“這也沒有固定價，有人想花錢都弄不到，就算20元錢一枚吧，一共50枚，都在簍子里。我知道，你不差錢?！毙O搬出裝野鴨蛋的簍子。

黃老板果然財大氣粗，也沒計較，掏出10張嘎嘎新的紅票子交給小孫。

小孫接過錢數(shù)都沒數(shù)，趕緊貓腰搬起簍子出了小超市，放進(jìn)黃老板的越野車?yán)铩ＰO心里有一陣莫名的小激動，宰宰有錢人，老天知道了也會原諒的。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大早，小孫的小超市剛開門，人還沒坐穩(wěn)，黃老板推門進(jìn)來了，臉上的表情有些怪異。小孫見黃老板進(jìn)門，心里一陣慌亂，手也有些發(fā)抖，沒想到事情暴露得這么快，怎么辦？小孫賠著笑臉迎上來：“黃老板，你……”

見小孫這個表現(xiàn)，黃老板愣了一下，轉(zhuǎn)瞬間臉又像善變的六月天——由陰轉(zhuǎn)晴。他對小孫笑了笑，說：“你瞧瞧我，得了職業(yè)病，看到了就想說，不然憋得慌。我數(shù)了一下，那簍野鴨蛋明明是51枚，你卻說是50枚，少收了1枚蛋錢，不知是你在故意考察我的人品呢，還是你一慣馬虎，少給了孟媽媽的錢。常言道治大國如烹小鮮，開大公司和開小超市其實是一樣的，在貨品和賬目上必須做到清清楚楚，分毫不差?！?/p>

聽了黃老板的話，小孫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沒有說出來，眼睜睜看著黃老板放下一張20元的票子，出門跨上越野車，一溜煙兒似的出了小區(qū)。

其實，小孫剛才表現(xiàn)失常，黃老板看在眼里，越琢磨越覺得其中必有文章。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小孫肯定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能是什么事呢？黃老板有了好奇心，把方向盤一轉(zhuǎn)，一腳油門，越野車開去了花溪村。聰明的黃老板決定從野鴨蛋的源頭開始，順藤摸瓜，查清野鴨蛋的來龍去脈。黃老板一路打聽，左轉(zhuǎn)右拐，在花溪河畔的一處老宅里見到了孟媽媽。

孟媽媽眼神不太好，黃老板比比劃劃地說：“我是找您買野鴨蛋的，價錢一分不少給，不讓中間販子賺差價。另外，還求您指點，我想去找找揀野鴨蛋的樂趣。您盡管放心，此事天知地知您知我知，事成之后絕對不會虧待您?！?/p>

說了半天，孟媽媽才聽明白，她冷眼瞅著黃老板，一字一頓地說：“我從來也沒撿過野鴨蛋，更沒賣過野鴨蛋。我都這么大年紀(jì)了，哪能下水去找野鴨蛋？野鴨也是生命，有靈性，我勸你千萬別去找?！?/p>

黃老板在孟媽媽這里碰了一鼻子灰，什么也沒有問出來，轉(zhuǎn)身告辭的時候，發(fā)現(xiàn)孟媽媽家里的幾只蔑簍，和昨天裝野鴨蛋的簍子一模一樣，那簍子市場上沒有賣，就問孟媽媽，孟媽媽愛理不理地說是親手編的。黃老板確信，或者孟媽媽，或者小孫，肯定有人在撒謊。

黃老板不灰心，從花溪村回來，直接去了小超市。本來，小孫的心情剛剛平復(fù)下來，見黃老板進(jìn)屋，立馬又局促不安起來，該來的遲早會來，悔不該……哎，有什么辦法呢，事情已經(jīng)做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吭哧了半天，話剛要出口，被黃老板攔住了話頭：“咱倆簽個口頭協(xié)定，再有野鴨蛋賣都給我留著。”

小孫提到嗓子眼兒的心再次放下來，暗自慶幸笨嘴拙舌也有好處，忙不迭聲地答應(yīng)著：“你放心，沒問題，沒問題?！?/p>

一晃兒過了將近一個月，這期間，小孫和黃老板沒再聯(lián)系，一方面原因是黃老板忙，更主要的原因是小超市沒再出現(xiàn)野鴨蛋。小孫漸漸淡忘了這件事。

這天，黃老板突然來到小超市，滿臉帶笑：“小孫，明天，你跟我去趟花溪村，幫我做件事?！?/p>

小孫心里“咯噔”一下，做賊心虛，自打把那簍野鴨蛋賣給黃老板，小孫簡直是落下了心病，每次看到黃老板，心都會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這次看來真的躲不過了，只是不知道黃老板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小孫心里還有一絲僥幸，事情過去了這么久，那簍野鴨蛋吃到肚子里早都消化了，無非吊起了食客的胃口而已。想到這，嘴上便裝傻充愣地問：“黃老板，我在花溪村沒有熟人啊，能幫你做什么？”

“你不認(rèn)識孟媽媽？吃水不忘挖井人，你不但必須得去，而且還是重要角色，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秉S老板的話沒有一絲商量余地。

畢竟租著黃老板的房子，房租也不高，小孫只得硬著頭皮答應(yīng)下來?？墒谴饝?yīng)歸答應(yīng)，心里卻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第二天下午，黃老板開著越野車，車上坐著小孫。車子直奔花溪村，去了孟媽媽家。

孟媽媽對小孫很熱情，對黃老板卻有些冷淡。

小孫小心翼翼地問孟媽媽說：“請您老幫個忙，帶我們?nèi)セㄏ右傍喿映鰶]的河灣?！边@是在來時的車上，黃老板向小孫要求的。孟媽媽以前曾經(jīng)眉飛色舞地跟小孫說過花溪河野鴨子的事，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孟媽媽顯然很不情愿，佯裝耳朵有些背，不停地打著岔，磨蹭了老半天，直到小孫女放學(xué)回到家，她和孫女交代完，才領(lǐng)著黃老板和小孫出了門。

到了地方，黃老板興沖沖地打電話：“‘后續(xù)部隊在哪個位置？我給你們發(fā)個微信位置定位，抓緊趕過來?！痹瓉?，黃老板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來了“后續(xù)部隊”，顯然，是要有一番大動作。有錢人能作，玩都能玩出個花樣來。

黃老板打過電話不久，“后續(xù)部隊”很快就從附近另一處河灣趕過來，一輛皮卡車停下后，小孫和孟媽媽都隱約聽見有小野鴨子的叫聲。

這時，又傳來小車的喇叭聲，眼前出現(xiàn)一輛閃著警燈的面包車，車上下來幾名警察，還有扛著攝像機(jī)的記者。領(lǐng)頭的高個警察走到黃老板面前，說：“我們接到舉報，你們涉嫌捕獵國家二級保護(hù)動物，請協(xié)助接受調(diào)查?！秉S老板和小孫都愣住了，只有孟媽媽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原來，是孟媽媽囑咐剛放學(xué)回家的小孫女報的案，警察接警后立馬趕過來了。

孟媽媽對高個警察說：“小孫是個好人，我去縣里買膏藥治腰腿疼的病，抓藥的錢不夠，只背了一簍鴨蛋。是小孫先借給我錢，又幫我賣掉鴨蛋。小孫說有個老板喜歡河邊吃小魚小蝦的鴨子下的蛋，還相中了裝鴨蛋的蔑簍當(dāng)工藝品，連簍帶蛋扔下1000元就走了。他不想在我老太太身上掙昧心錢，所以把錢都給了我，這錢可幫了我的大忙?！?/p>

高個警察望向小孫，小孫看了一眼黃老板，羞慚地低下頭，吞吞吐吐地說：“事兒是這么個事兒，當(dāng)時我看孟媽媽急用錢，就變了個法子幫助老人家一下。只是我動了歪心眼兒，我明知道那簍鴨蛋不是野鴨蛋，只是個頭小像野鴨蛋，就耍了個小聰明，故意向黃老板推銷要了高價錢。我本以為讓有錢的老板多掏點不算啥，可是這一個多月來，我內(nèi)心不知受了多少煎熬。現(xiàn)在，事情說出來了，心里也解脫了。黃老板，我向你道歉，請你原諒我，那鴨蛋的差價我補(bǔ)給你，并且保證今后一定做個誠實守信的人?！?/p>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黃老板的身上，高個警察不解地問黃老板：“保護(hù)野生動物，人人有責(zé)，你身為納稅大戶，更應(yīng)該以身示范，為什么要明知故犯？”

黃老板沒有直接回答高個警察的問題，而是回轉(zhuǎn)身，示意“后續(xù)部隊”的幾個小伙子，從皮卡車上搬下幾只紙箱，打開來。眾人向里面看去，只見里面有一群小鴨撲棱著翅膀，正“呷呷呷”地叫個不停。黃老板這才說出了事情的原委。原來，黃老板是個熱心的野生動物保護(hù)者，那天，當(dāng)他聽說小超市里有一簍野鴨蛋，第一反應(yīng)是阻止這簍野鴨蛋流入市場。他掏錢買下后，原本打算找到賣蛋人，把野鴨蛋送回到野鴨窩里，可當(dāng)他見了孟媽媽后，線索徹底斷了。沒辦法，黃老板決定把這簍野鴨蛋人工孵化出來，然后再放歸大自然。經(jīng)過20多天時間，這批小野鴨孵化成功，一共成活了47只，只是其中有兩只小野鴨體型瘦小，又灰又黑，與眾不同。黃老板覺得蹊蹺，找來專家鑒定，發(fā)現(xiàn)只有那兩只特殊的小鴨子才是名正言順的小野鴨，其余45只全是普通的家鴨。專家分析，這種情況很可能是野鴨把蛋下到了鴨群里，被人當(dāng)做家鴨蛋撿了回來。真相大白，黃老板依然很高興，他想出了一個既教育小孫，又幫助孟媽媽，還能搞一次野生動物保護(hù)宣傳的好主意，那就是請小孫參與見證，把小野鴨放歸大自然，其余的小鴨子送給孟媽媽，再幫助孟媽媽解決生活上的困難。

原來如此。孟媽媽看著黃老板不好意思地說：“我錯怪你了。”

現(xiàn)場一片掌聲。接下來，眾人一起動手，在花溪河里放野鴨，往孟媽媽家里送家鴨。電視臺的記者早把一切攝錄下來，大家心里都有一份期待，電視節(jié)目播出的時候，要通知親朋好友一起看。

（圖◇涂勝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