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德女博士向死而生：我曾像BUG一樣存在

海珍

黃梅16歲考上北大，研究生畢業(yè)后奔赴德國留學。36歲那年，她查出身患晚期癌癥，一個人在異國他鄉(xiāng)剛剛做完手術(shù)，卻得知兒子的父親出軌她的親妹妹。黃梅身心兩碎，想一死了之。

最終，她打垮腫瘤君，從狗血情變中走出來，靠一己之力，成為作家、學者、譯者、國際知名策展人、當代藝術(shù)收藏人……是什么讓她重新站立？這些年她又經(jīng)歷了什么？

傳奇湘妹子患癌，怎堪又被妹妹“插刀”

1964年底出生的黃梅是湖南省衡陽市人，典型的湘妹子。上學早加上天資聰穎，16歲時，黃梅考入北京大學地球物理系的氣象專業(yè)。大學四年，她發(fā)現(xiàn)自己對藝術(shù)更敏感，于是棄理從文，成為中國著名美學大家李澤厚的研究生。

20世紀80年代末，黃梅奔赴德國留學，進入法蘭克福歌德大學攻讀博士。讀博期間，黃梅在學校附近一家餐廳做服務生，在那里她認識了會彈鋼琴的德國人吉姆。兩人在很多方面都特別能聊得來，后來兩人戀愛了。這時黃梅才了解到，吉姆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欣喜的是吉姆的父母和黃梅見面后，對她特別滿意。兩人在德國舉辦了一場綠色婚禮。

但甜蜜的生活只持續(xù)了短短兩年，由于文化隔閡，生活方式的不同，黃梅和吉姆黯然分手。那時的黃梅已確定了今后事業(yè)的發(fā)展方向，那就是做中德文化交流的使者。1998年，黃梅在德國的柏林策劃了一場音樂會，邀請中國許多著名音樂家在柏林的“水上城堡”演奏。她還在德國舉辦了《湖南兒童在德國》的畫展……這些活動在德國引起了巨大的轟動，柏林也刮起一陣“中國風”。

1998年9月，黃梅認識了來德國留學的陸云，共同的文化背景讓兩人越走越近，后來黃梅還懷上了他的孩子。由于德國承認同居關(guān)系，加上孩子做紐帶，他們沒有去領(lǐng)那一紙婚書。為了孩子，黃梅不得不把許多中德文化交流的事交給陸云，她全身心沉浸在即將做母親的喜悅中。1999年7月，兒子坦坦呱呱墜地后，黃梅才開始繼續(xù)她的事業(yè)。

2000年，德國漢諾威舉辦世博會，當時的總統(tǒng)夫人做名譽主席，準備籌劃一屆世博會青少年項目。黃梅被朋友推薦進入這個項目中，她在中德兩邊奔走，最終出色完成了這個任務，獲得時任德國總理施羅德的贊賞。

黃梅準備好好犒賞一下自己時，卻在2000年12月初的一次身體檢查中，被查出身患直腸癌晚期，癌細胞已轉(zhuǎn)移到了肝臟。得知消息的那一刻，黃梅全身發(fā)抖。連德國的醫(yī)生和護士都在一旁說：“這么年輕，太可惜了?！被氐郊?，黃梅給還在國內(nèi)的陸云打電話，沒想到他竟然對黃梅說：“不就是直腸癌嗎？切除就可以了，沒你說的那么可怕……”黃梅對男友很失望，可他是孩子的父親，是她唯一的依靠。最終在黃梅的懇求下，陸云飛回了德國。

那年的12月18日，德國的醫(yī)生為黃梅實施了直腸切除手術(shù)。因為德國的醫(yī)院不允許親屬住院陪同，陸云得知手術(shù)很成功后，在黃梅手術(shù)后第三天，就將兒子交給保姆，自己迫不及待要回中國。他在電話里和黃梅告別，說他太忙了，沒有時間到醫(yī)院見她。黃梅一聽，忍著劇痛，從醫(yī)院跑出來，打車回到家，只為了見陸云一面。

那一次擅自外出的結(jié)果是，她的傷口流血不止。主治醫(yī)生慌了，讓護士通知黃梅的親屬到醫(yī)院來。這時護士才得知，黃梅在德國只有個一歲多的兒子。不得已，黃梅給前夫吉姆打了電話，隨即陷入昏迷。

處在昏迷中的黃梅，如同被放入了一艘船駛向大海，海上烏云滾滾，黑浪滔天……可是她不能死，為了年幼的孩子和年邁的父母，她挺了過來。

男友的態(tài)度讓黃梅知道，要想讓自己和兒子在德國生活下來，只能靠她自己。因此，黃梅不敢懈怠。2000年12月30日，手術(shù)后第十二天，黃梅傷口的線都沒有拆完，她就要求出院了。因為當時正值新年，全德留學服務中心的主任姜老師，邀請她參加中國大使館的新年音樂會。做文化交流這項工作，這種場合黃梅不能缺席，她滿口答應下來。整場音樂會，黃梅面色沉靜，對人笑容可掬，可誰又知道，坐在那里的兩個小時，她會時不時撫摸傷口，擔心傷口隨時會出血。

黃梅前前后后接受了三次手術(shù)，還有不停的化療、放療……身體的疼痛一度讓她想到了死，可最終她咬牙挺了過來。

就在這時，一個比癌癥還要兇猛的消息傳到她耳朵里。那就是陸云出軌了，出軌的對象竟然是黃梅的妹妹黃芳。而這個消息還是從她深愛的男人，從她兒子的爸爸口中說出來的。

2001年春節(jié)過后的一個月，陸云回到柏林，他沒有了往日的柔情，而是陷入可怕的沉默。在黃梅的追問下，他坦言：“我出軌了！不是別人，是你的妹妹，你的妹妹黃芳喜歡上了我。我們已經(jīng)在一起了，如果可以，我打算和她結(jié)婚……”

這個消息比癌細胞還強烈一萬倍，黃梅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她的世界崩塌了。

勇敢拔刀斷情，重拾破碎身心

黃梅想起除夕那天，陸云給她打電話，說她妹妹黃芳準備去東北滑雪，路過北京，后來就在他那過年了。善良的黃梅還叮囑陸云要好好招待妹妹，同時還偷偷讓妹妹幫著她看好陸云，不讓他出去亂來。黃芳滿口答應，還說姐夫人很好，讓她放心，可……

此時的黃梅，身體上的傷口還未痊愈，心卻被男友捅成馬蜂窩，潰爛成碎片。她朝著陸云咆哮：“她是我妹妹??！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你怎么能……你這是要逼死我??！”

黃梅的母親得知這個消息后，老人家捶胸頓足地哭罵：“這個男人要挨千刀萬剮，他怎么配做父親。我的兩個女兒?。↑S梅啊，我的女兒，他想你死，他是在利用你的妹妹想氣死你，你要忍，你要活啊！”

母親的話提醒了黃梅。是啊，陸云做出這種行徑，可能就是為了打擊她的自尊和驕傲。認識黃梅前，陸云也是非常優(yōu)秀和驕傲的，可后來只要黃梅在的地方，她就是焦點?，F(xiàn)在連陸云的事業(yè)都依附于黃梅，哪怕她生病了，在德國的華人中間也是焦點。要強的陸云提起這些事就如鯁在喉。兩個人相處甜美時情意纏綿，對立時那是針尖對麥芒。

黃梅斷定陸云根本不愛妹妹黃芳，他只是在利用妹妹挫敗她的傲氣。為此，陸云全然不顧他們有個活潑可愛的兒子，也不顧黃芳也是有丈夫、孩子的人。

黃梅頭疼欲裂，幾天幾夜睡不著覺。已在生死邊緣走過一遭的黃梅，在痛苦過后選擇了面對。她對陸云說：“云，你真的愛上了黃芳嗎？如果沒有，我會耐心等你回頭，畢竟我們有了兒子。你好好考慮一下吧！”陸云愣了，他沉默片刻低下頭說：“我會和黃芳分手?！?/p>

那一刻，黃梅淚流滿面，她知道自己仍然深愛著這個男人，所以，她愿意忘掉一切給他一個機會。不久，陸云把國內(nèi)的業(yè)務暫停，回到了德國，回到了黃梅身邊。

可這份傷害已經(jīng)侵入黃梅的骨髓，她從此害怕看到女性朋友之間的親密。她不再信任任何人，因為一起長大的妹妹尚且能背叛她，人與人之間還有全然的交付和信任嗎？

黃梅的痛苦，陸云都看在眼里，他一再力證：“你相信我，我和她已經(jīng)沒有來往了?！秉S梅以為自己處理好了這場感情危機，高傲的她甚至都沒有打電話質(zhì)問妹妹。

可人性的卑劣超出了黃梅的想象！幾個月后，因為工作上的關(guān)系，陸云再次回國，黃梅帶著兒子將他送上回國的飛機。不久是“五一”長假，黃梅給北京的家里打電話，無人接聽。當她撥通了陸云的手機時，話筒中傳來妹妹“哈哈”的笑聲，接著被掛斷。

那是帶有家鄉(xiāng)音的笑聲……那個聲音太熟悉又太意外了，但千真萬確。黃梅再打，可對方始終不接。那天，她連著給陸云打了幾十個電話，卻再也無人接聽。黃梅抓狂了，她打到妹妹的家里，妹夫說她去黃山玩了。

黃山？妹妹的笑聲在陸云的手機里，從黃山飄過千里萬里，飄到了德國，飄進了黃梅的耳朵。她耳邊一直回響著“哈哈哈”的笑聲，家里也回蕩著“哈哈哈”的笑聲……她捂著耳朵，癱倒在地。當時，父母正在德國照顧她，母親嚇壞了，抱著女兒說：“孩子，你沒事吧？你這是怎么了……”

那一次，黃梅在床上躺了三天后，做出了決定：結(jié)束和陸云的關(guān)系！不久，陸云回到德國后，乞求黃梅的原諒?？墒屈S梅的心已死，這一次她殺伐決斷。兩人很快辦理了分手協(xié)議，兒子歸黃梅，陸云象征性地給了一點撫養(yǎng)費。這以后，單親媽媽黃梅比誰都拼。為了拓寬視野和人脈，傷口還未痊愈，黃梅就要換上禮服，出席各種舞會。開拓事業(yè)的同時，黃梅也在重新構(gòu)建自我。為了探索生命的長度，黃梅將兒子交給父母，她去阿爾卑斯山滑雪，去黃河徒步，與世界各地的藝術(shù)家交流，從別人的故事中去汲取源泉和力量。

放下感情，尋找自我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就像冬日冰封的湖面，在融化之前，總要經(jīng)歷一番冰消。

勇敢地去活，拼盡全力去愛

經(jīng)歷了三次手術(shù)，化療、放療，提心吊膽的術(shù)后生活；經(jīng)歷了親人背叛的痛苦后，黃梅發(fā)誓要活得更加精彩。術(shù)后的幾年，黃梅嚴格按照醫(yī)生的囑咐，定期去體檢。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她重新啟動中德文化交流的事業(yè)。

2009年，黃梅擔任了“德中同行——走進湖北武漢”文化項目部主任；2010年策劃了“德中當代藝術(shù)展”，并邀請到52位德國藝術(shù)家和78位中國藝術(shù)家參展，是中德交流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美術(shù)展覽；2011年舉辦了第一屆“中國油畫大師歐洲之行”。黃梅不僅帶領(lǐng)中國藝術(shù)家走向德國，還帶著歐洲藝術(shù)作品到中國，讓中國人領(lǐng)略歐洲的文化藝術(shù)。2016年9月，黃梅成為敦煌舉辦的“意會中國——絲綢之路沿線國家油畫精品展”歐洲分部的策劃人……

令黃梅驕傲的是，許多藝術(shù)交流展覽，她策劃了第一屆后，接下來每年都會如期舉辦。因此，她的工作異常繁忙。黃梅的母親看女兒獨自一人，每年飛來飛去，總想提醒女兒，如果找到疼愛她的人，就不要錯過了。那時妹妹黃芳離婚了，而陸云卻娶了一個德國女人為妻。

時過境遷，黃梅已經(jīng)都放下了。她安慰母親：“愛情是美好的，如果我能再次遇見，我一定會好好把握和珍惜?！笔堑?，即便黃梅被愛情傷了，但她依然對愛情渴望。她依舊相信，愛情里有最赤誠的靈魂相遇。

沒有工作的時候，黃梅十分珍惜和兒子相處的時光。令她欣喜的是，兒子非常懂事。有一年的母親節(jié)，坦坦自制了一張賀卡，悄悄放在了媽媽臥室的梳妝臺上?？ㄆ厦鎸懼簨寢屛覑勰悖?/p>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在兒子的問候中化為烏有，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曾經(jīng)，黃梅因愛受傷，后來又在愛里痊愈。當一切都過去后，她發(fā)現(xiàn)最痛苦的地方?jīng)]有了憤恨，反而成為愛的力量源泉。于是，她開始提筆寫《向死而愛》。寫這部自傳題材的書時，關(guān)于那段感情糾葛，黃梅寫了又刪，刪了又寫。那種痛，似乎還在體內(nèi)隱隱作痛，卻又找不到源頭。

刪刪寫寫十余次，最終，她還是決定寫出來。她知道，如果寫出來，就是放下了。甚至在那一刻，她決定找個機會和妹妹好好聊聊，畢竟她也是在愛情里迷路的女人。

2018年初，在新書即將出版之際，黃梅給陸云發(fā)去電子郵件，同時也附錄了關(guān)于他的那一章節(jié)內(nèi)容。在郵件中，黃梅寫道：“寫這封信，需要多年的思考和勇氣，我覺得這是一件對我們，對坦坦都有意義的事……在這本書中提到的人，都是我的親人和朋友，沒有敵人，感恩很多朋友的祝福和評論，我也希望獲得你的祝福和理解。”寫完這封信，她覺得如釋重負，也覺得自己把生命中最不堪回首的那一段放下了。

令人欣喜的是，接受采訪時，黃梅透露她擁有了新的戀人。這個“向死而愛”的女人說：“一生中敢于真心地愛多次，無論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都要鼓起勇氣去真心地愛！我是用生命去踐行了這一點。”

編輯/劉彩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