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十年備胎史

□溫血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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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歲，我初中一年級，發(fā)育尚未開始，穿四角內(nèi)褲，戴三百度眼鏡，去靚麗發(fā)廊理發(fā)，只需要橫豎推五下就完事了，搭配釘鞋和扎到胸口的松緊褲，沒有女生想要多看我一眼。

當(dāng)時我們班花長得像高圓圓，氣質(zhì)脫俗，當(dāng)時電視劇《倚天屠龍記》火得一塌糊涂，我們班有二十多個男生宣稱暗戀她。

我們班主任長得更像滅絕師太，她畢生有兩個宏愿，“第一是力爭全班同學(xué)都能考上高中；第二是把一切早戀扼殺在搖籃里，讓流動紅旗永不流動”。

那些年被她抓到早戀的男男女女，基本上都被一套四象掌廢了內(nèi)功，終身戀愛無能，慘絕人寰。

在那個“喜歡”一個人都是違法亂紀的年紀，我義無反顧地愛上了班花。

“喜歡一個人，從送她回家開始吧”，我不知道從哪本書上看到過這句話。于是每天放學(xué)我都假裝順路，騎車載她回家。

每次我問“上來了嗎”，她就用指甲掐我后背說“上來了”，我疼得嗷嗷亂叫，感覺所有的甜蜜就在那一下小小的疼痛里。

就這樣，我和班花的關(guān)系越來越近，她宣布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男孩，這樣的關(guān)系一度讓我很沉醉。

備胎是種讓人感覺無限靠近但又無限遙遠的關(guān)系。但所有的備胎一開始都是奔著轉(zhuǎn)正去的。

13歲的我，決定用更多的行動來證明我對班花發(fā)自肺腑的愛。

我把零花錢省下給她買橘子汽水，下課給她當(dāng)跑腿，考試給她遞小抄，翻墻替她買早餐，只有她想不到，沒有我做不到。

我也越來越在意自己在她眼里的樣子。每次去理發(fā)店我都會要求老板把我耳朵前面的鬢角留長，理想是擁有周杰倫那樣憂傷的劉海。

刷鞋比刷牙還用力，一雙回力鞋每天用洗衣粉擦得干干凈凈。

五點起床繞操場跑十圈，幻想過完暑假就能長到一米八；偷偷地，在廁所對著鏡子練習(xí)接吻。

班花曾經(jīng)說過，她喜歡穿得像白馬王子一樣的男孩。

于是我特意翻箱倒柜，穿上了白色襯衫、白色牛仔褲、白色板鞋還有白色長襪，那一刻，我感覺自己被飛輪海和F4靈魂附體，渾身散發(fā)著偶像劇里的貴族氣息。

那個課間，我略微憂傷地靠在欄桿上，在班花抬頭就能看到的位置，用45度的帥氣仰望天空，我側(cè)耳傾聽，只聽到教室里傳來小聲的一句：“快看，他為什么要穿得像一片衛(wèi)生巾?。俊痹谖覀儼嗌?，長得漂亮的女孩子都不太愛讀書，她們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美瞳和劉海兒裝修工程上。在我們鎮(zhèn)上，只有褲襠最垮的男孩，才配得上劉海兒最厚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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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愛讀書的女孩，受報刊亭青春明媚憂傷文學(xué)的影響，大多喜歡上了班上的小混混。

像我這樣文文弱弱、發(fā)育不全、缺乏男性荷爾蒙氣息的，在早戀市場上基本屬于殘次品。我只能感慨生不逢時，放現(xiàn)在都叫小奶狗啊，早就脫銷了。但在2008年，女孩們下課只會圍著我，釋放她們的母愛，揪著我的耳朵，強迫我叫姐姐。

有一天我終于鼓起勇氣想要表白，在她值日那天，偷偷折回教室，結(jié)果撞見她和隔壁班的男生在教室后面擁吻?；丶抑螅野炎约烘i了起來，還沒開始哭，眼淚就吧嗒掉下來了。

過去十年了，想起那場面的時候，我的內(nèi)心依舊感到一種無法形容的悲傷。

2008年，終于初中畢業(yè)了。我申請了第一個QQ號，昵稱叫“硪＆眼淚伱看嚇見”。QQ簽名同樣有一種淡淡的憂傷，源自林俊杰的一句歌詞：再見，再也不見。一語成讖，那時互留QQ的同學(xué)，在一兩年后基本永遠失去了聯(lián)系。

那晚我們?nèi)ラL江邊放孔明燈，長江邊上漁船燈火閃爍，大堤邊楊柳依依。班花哭著找到我，緊緊地抱著我。我特緊張，不知所措，我說你怎么了，她說我分手了，我說沒事，沒事，挺好的，挺好的，語無倫次。

班花抱著我說：“謝謝你對我這么好，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答應(yīng)我……做我的BF好不好？”我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證實自己沒有出現(xiàn)幻聽。

“BF就是Best Friend的意思！你永遠都是我的藍顏知己?。　卑嗷ú粮裳蹨I解釋說。

我想，這些英文梗還真是有意思?。?/p>

班花的玩笑話差點又把我搞哭了。我看到孔明燈搖搖擺擺地飛上天空，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什么愿望是可以成真的。

三年之后，風(fēng)靡全國的《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才上映，后來我想，那些電影，大概抄襲的都是我們的青春吧。

高中三年，書信往來，隔三岔五晚自習(xí)逃課，到電話亭給她打電話。我常常逃課過去，她用我送的手機和我通電話。聽她說學(xué)校最近發(fā)生的雞毛蒜皮的事，哪個老師怎么缺心眼，以及，她暗戀的男生只把她當(dāng)備胎，她覺得很傷心，諸如此類。

所以嚴格追究的話，我變成了備胎的備胎。

我始終等待著某一天她能發(fā)現(xiàn)我才是她最終的港灣，然而她似乎瞧見了燈塔，卻沒想過靠岸，漸行漸遠。

在我25歲的時候，我碰到過很多像我一樣的備胎，他們曾經(jīng)都和我一樣，沉浸在一段感情中無法自拔，他們把自己放在很卑微的位置，試圖用溫柔來馴服一只蝴蝶，最后往往只是徒勞無功。

蝴蝶怎么可能被馴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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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高中畢業(yè)，我往北方走，她去了南方。從此我成為兩性關(guān)系中的奇異品種——“異地備胎”。

新時代來臨，社交網(wǎng)絡(luò)飛速發(fā)展，人們無時無刻不在交流，無時無刻不在互相關(guān)注，微信偶爾聊一聊，就能維持一段若即若離的感情，我們稱之為“養(yǎng)備胎”。有的人同時掛著好幾個，美其名曰云備胎存儲技術(shù)，北京老炮同學(xué)稱之為“撩騷”。

我漸漸懷疑書上所描繪的堅貞不渝的愛情了，少年維特得不到心愛的女孩最后吞槍自殺的事情，放在現(xiàn)代，頂多上上《法治在線》和微博熱搜吧，沒有人會歌頌?zāi)菢拥膼矍榱恕?/p>

大學(xué)四年，我依然老老實實地做著備胎的本職工作。填報志愿的時候我選了機電工程，其實，當(dāng)時文理分科的時候我就決心學(xué)理了，原因說出來，你們別笑話我，我當(dāng)時心想：將來要是和班花成家了，家里維修電器的大小雜活我就能一手包辦了??！

班花學(xué)的是廣告?zhèn)鞑I(yè)，她一有作業(yè)做不完就來找我，直接導(dǎo)致后來我畢業(yè)找工作的時候，簡歷上自信滿滿地寫著“精通PS”，為我的求職加分不少，這里我必須要感謝班花，她至少讓我變得越來越好了。

備胎關(guān)系中最不公平的一點，就是時間都讓一方操控著，班花回我的消息越來越慢，我像是在她兩條微信消息之間遙遙無期的鴻溝中，無聊而孤獨地生活著。而她也在感情中漸漸成熟，具體表現(xiàn)為找我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

2016年6月16日凌晨3點，我在朋友圈看到了班花曬出的結(jié)婚請?zhí)?/p>

班花邀請我做她的新郎的伴郎，我以工作太忙為由拒絕了。聽說她真的把前男友湊了一桌，娜娜是我們的共同朋友，她說：“十年啊，不容易，我覺得你才是最有資格坐在那個位置上的?。　?/p>

我終于決定要放棄這段十年的備胎感情了，約朋友出來，發(fā)現(xiàn)喝了兩瓶就喝不下去了，我意識到，我已經(jīng)舍不得把自己喝醉了，我這次大概是真的放下她了?！笆前∈前。迸笥颜f，“普通輪胎的保質(zhì)期才五年呢，十年了，你也該好好談戀愛了?！?/p>

我突然發(fā)現(xiàn)，25歲的我對她已經(jīng)沒有了當(dāng)初的感覺。12歲那會兒我骨子里挺自卑的，每天想著怎么才能讓她高興。后來她談了不少戀愛，把我掛著，我每天都因為她而失眠煩惱。再后來我們微信搞曖昧，得知她已經(jīng)有了男朋友之后，心里覺得變了味——我想我愛的也許不是她，而是一個遺憾。

最后只要想起班花那張臉，我都會覺得蠻難過的。

那是初中的某個下午，她坐在窗戶邊上，穿著白色的校服，露出細細的胳膊，陽光從側(cè)面照過來，我能看清她耳廓上細細的絨毛，她認真地看一本書，偶爾用手綰一下耳旁的頭發(fā)，眼神專注，我偷偷望著她，又害怕被她發(fā)現(xiàn)，風(fēng)從窗外的香樟樹那頭吹過來，吹到教室的另一邊。

那時候，我真的好愛她?。?/p>

詩劇

我們那陌生的目光

在十字路口相逢

像兩杯苦酒碰在了一起

卻沒有聲音

我們頭上

那顆打成死結(jié)的星星呀

猶如苦難和歡樂之間

一滴抹不干的淚痕

于是我們聽見了彼此

目光的聲音

被理性肯定的夢境

是實在的，正如

被死亡肯定的愛情

如果你不信

它只是正在塌陷的雪人

星星是見證

——北島《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