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林
當(dāng)雙眼還犯困的太陽還沒有在地平線露頭時,尕秋寨夏牧場上一頂稱為“瓦”的黑帳篷里,外焰青藍(lán)的爐火已燒開了一鍋馬茶,暗紅色的茶汁帶著舒展開的茶葉翻滾著,火爐里干牛糞燃燒出淡淡的干草香味。滿頭白發(fā)的讓姆喜歡在勞作中充實每一天的生活,她認(rèn)為:牧羊的孩子,繭子長在腳底板;成天坐著喝酒的男人,繭子長在屁股上;操勞的女人,繭子長在手掌上。讓姆用黃色的銅勺舀出些燒開的馬茶,口念經(jīng)文,分三次倒出,敬天、敬地、敬神。她的幫手是班瑪初。班瑪初是讓姆親戚家的女兒,讓姆做主為兒子洛桑訂下親,讓青春年少的洛桑娶了班瑪初。沒成親前的班瑪初性如烈馬,還比洛桑大兩歲,而且班瑪初還曾和另一名女子走到千里之外的拉薩朝圣過。親友們都擔(dān)心年輕的洛桑管不住班瑪初,可事實恰恰相反,婚后的班瑪初像換了一個人一樣,成了家里的賢妻良母,幫讓姆把家管得井井有條。讓姆用右手肘柔和壓動皮袋吹氣進(jìn)火爐,讓火苗越發(fā)旺盛。披一身銀霜的牧場在牦牛們懶洋洋的“哞哞”叫聲中蘇醒了。
將長發(fā)編成細(xì)辮的班瑪初把燒開的棕色馬茶、白色牛奶和澄黃的酥油倒進(jìn)打茶筒,再將全身之力從下而上,再從上而下地呈波浪型有韻律地使出打茶?;馉t另一邊的洛桑、仁青和尼瑪還沉睡在夢中。在爐火的映照下,班瑪初打好酥油茶,讓姆嘴唇翕動、念念有詞、手指靈活地?fù)軇又淮詈稚哪钪?,她滿意地看著醒來的兒子和孫子們,他們都穿上了厚實的羔爾皮藏袍。
洛桑接過妻子遞上的熱酥油茶,盤腿坐在地上,喝下一口漂著一層黃澄澄酥油的熱茶,吃上一口泡得勁道剛好的奶渣,感到口舌生香,一股熱流傳遍全身,感到周身通泰的他對讓姆說道:“阿媽,這里的草不夠牛吃了,看來再過兩三天,我們得搬到別的地方去了?!?/p>
“現(xiàn)在的草越來越不經(jīng)吃了?!卑喱敵踅o大兒子仁青添茶時說道。仁青的童年是在一塊透明的紅色彩糖紙中度過的,那是他在一次給鄉(xiāng)干部帶路時得到的一顆硬糖,硬糖用透明的紅彩紙包住。那彩色的糖紙被仁青小心地收藏著,有時仁青會拿出糖紙透過陽光看,覺得那是世上最美的色彩。他很想去看看造出糖的地方,他想那里肯定不一樣。他還想開一個小賣部,不過要實現(xiàn)這兩個愿望就得有錢,可是錢從哪里來呢?
仁青心想:家里有這么多牛,是不是可以考慮賣掉一些呢?堅信生命是輪回的,弱小的生命說不定是自己前世父母說法的讓姆,看著將要守家的仁青,擔(dān)心地說道:“怎么能賣牛,??墒俏覀兊拿?,賣什么都不能賣牛,想都別想。”
“家里牛少了,那不是讓人看笑話,會說我們家窮?!卑喱敵醺胶偷?。
“我們又不是活給別人看的?!比是嗟椭^,扯著地上的青草說道。
“有你這樣跟媽媽說話的嗎?俗話說‘雪山再高也在藍(lán)天下聳立,河水再深也在木橋下流淌,你小子再有本事,也不能這樣跟長輩說話?!甭迳2粷M意地看了仁青一眼。
仁青見沒有商量的余地,就將話題轉(zhuǎn)移到了弟弟身上,“弟弟,聽說鄉(xiāng)上買了一臺新彩電?!?/p>
“那臺彩電好大哦,比以前那臺黑白電視機(jī)大多了也好看多了,每天晚上去看電視的人把鄉(xiāng)上的會議室都擠滿了?!蹦岈旊p手比劃著說道。
“那不是快成看電影了?”此時的洛桑想起了以前鄉(xiāng)上的電影放映隊。
“就是,鄉(xiāng)上那些人都說彩電就是小電影?!蹦岈攽?yīng)道。
“好久沒看過電影了!”班瑪初看著爐火說道。
“鄉(xiāng)上還有什么新鮮事?”仁青感到外面的世界總在變。
“聽說鄉(xiāng)上的電話換了,把過去的手搖電話換成了按數(shù)字的電話,說是那樣就能直接把電話打給對方,不再需要總機(jī)轉(zhuǎn)了。”尼瑪知道哥哥喜歡問外面的情況,所以,在鄉(xiāng)中心校上學(xué)時會格外留意鄉(xiāng)上的變化。
“哦麻麻,鄉(xiāng)上的變化真大!”仁青感嘆道。
“這還不算什么,我聽老師說,在外國,還有電腦,那東西可神奇了?!蹦岈斣秸f越起勁。
越聽越激動的仁青,越發(fā)堅定要開小賣部的想法,他要走一條自己想走的路,他終于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你想開小賣部?”洛桑聽到兒子仁青的想法,驚得眼珠都快從眼眶中掉下來。
“孩子,你這是怎么了?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吃干糌粑吹笛子,同時做兩事不可能。我們牧人不在牧場上,還能做什么?”讓姆停下口中默念的經(jīng)文和手中撥動的念珠,看著孫子仁青,不知道這世道怎么了?怎么讓她的孫子有了如此瘋狂的想法。
正在燒茶的班瑪初,聽到兒子仁青的話,手中的銅勺也掉進(jìn)了翻滾著馬茶的鍋里。她雙目直直地看著兒子仁青,心想,兒子怎么會有這樣讓人意外的想法。不過班瑪初卻很欣慰,至少證明兒子長大了,就像展翅高飛的雄鷹。
尼瑪特別佩服哥哥仁青這種敢說敢干的行事風(fēng)格,對哥哥點(diǎn)了點(diǎn)頭。
對于奶奶和父母的反應(yīng),仁青雖然事先有準(zhǔn)備,但沒有想到會如此強(qiáng)烈,他堅持自己的想法,說道:“奶奶,阿爸阿媽,你們放心,我并不是亂花錢,我相信我會掙錢的。”
讓姆看著仁青,心想,既然這個家早晚要交給仁青,是該讓他做主家中之事了,這可是牧場上千百年來的規(guī)矩,自己怎么能去打破?何況孫子又不是賣了牛把錢用在吃喝玩樂上,就讓他去吧。
洛桑想不明白這世道究竟怎么了?孩子們怎么會有這么多想法?怎么就不能安心在牧場上放牛?安安分分地過日子呢?洛桑想勸仁青放下那些想法,可他又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看著熊熊的爐火,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唉!錢可不是麝香,啥炎癥都能治好?!?/p>
對于在鄉(xiāng)上什么地方開小賣部,尼瑪和哥哥仁青有不同看法,尼瑪認(rèn)為應(yīng)該在鄉(xiāng)上的中心位置開,而仁青想在靠邊的地方開,因為買那里的地皮便宜。尼瑪對哥哥說,今后肯定還有人要開小賣部,到那時,誰的位置好,誰的生意就好。經(jīng)過再三的考慮,最后,仁青同意了弟弟尼瑪?shù)目捶?,因為,他相信弟弟那書中的世界?/p>
辦事雷厲風(fēng)行的仁青,很快在鄉(xiāng)中心位置建起了一層土房,這土房很快引起了周邊村民的注意,因為那土房的窗子開得特別大,要知道這里的民房只會在二樓開個小窗。那屋里的擺設(shè)也奇怪,擺了不少供銷社那樣的貨架。村民都在猜測這家主人在抽什么風(fēng)?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等村民們看明白、想明白,仁青已經(jīng)趕著滿載著商品的牛群從縣上回到了鄉(xiāng)上,一塊用藏漢兩文寫的“小賣部”招牌掛在那大窗上。感到稀奇的村民們很快圍觀而來,當(dāng)村民得知可以用蟲草和酥油來換小賣部的貨,能記賬買貨,能隨時買貨時,村民們的購物熱情空前高漲。第一天下來,仁青和尼瑪進(jìn)的貨,很快成了蟲草和酥油,這是仁青沒想到的。洛桑的稱謂在村民的口中發(fā)生了變化,過去人們會說這是洛桑的兒子仁青,現(xiàn)在人們會說這是仁青的父親。洛桑對仁青開的小賣部沒有興趣,就是路過,他也絕不會進(jìn)去。他認(rèn)為那里不是他該去的地方,哪怕就是老伴兒班瑪初叫他去鄉(xiāng)上買東西,他也不會去小賣部,而是到鄉(xiāng)供銷社。
到仁青小賣部買貨的人越來越多,就算住得很遠(yuǎn)的人也會趕著牛馱著貨到仁青的小賣部,仁青小賣部前的草壩上滿是馱著貨的牛。熱情的仁青會請來人進(jìn)屋喝茶,歇歇腳。又要招呼人又要賣貨又要搬東西的仁青,實在是忙不過來了,他決定把牛全賣了,這樣家人都可以到小賣部幫他,他還想用賣牛的錢把小賣部擴(kuò)建成商店。
“什么,你要把牛全部賣了,你是不是瘋了?你要賣牛,除非我死了?!睔獾萌泶蚨兜穆迳鹤尤是嗟臎Q定完全否定。怒不可遏地看著仁青,洛桑不知道自己的兒子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了。
讓姆得知了仁青要賣牛的事,一時之間也無法接受,她看著仁青,心想孫子這是怎么了?他的腦子里是不是進(jìn)了什么魔,她真想揪出孫子腦子里的那個魔。感到內(nèi)心無助的讓姆,眼里涌出了淚水,傷心地說道:“別再說賣牛了,我都這把歲數(shù)了,也活不了幾年了?!?/p>
仁青的決定,讓班瑪初感到會失去這個家,就像心沒了房,沒了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她認(rèn)為自己必須站出來表明立場,她不能看著兒子走向懸崖,她也不能讓媽媽再傷心,她口氣堅定地對仁青說道:“兒子,牛不能賣!”
“可是,我一個人確實忙不過來,那你們說怎么辦?”不想再讓奶奶和母親傷心的仁青把問題交給了家人。
想到問題都源于小賣部的洛桑,立馬說道:“那你把小賣部關(guān)了?!?/p>
“那怎么能行?不,絕對不行。”仁青沒想到父親會說出這樣的話。小賣部是仁青的理想和希望。他決不能失去自己的理想與希望,他堅決不讓步。
在無言中互不相讓的父子,把目光都投到了火爐上,火爐里火勢正旺,燒得鍋里的馬茶味都飄散了出來。
讓姆和班瑪初,不知道該如何勸,如何說。兩人也在靜默中看著火爐。屋里靜得只聽得見火舞動的聲音。
“唉!醉酒的人可以清醒,迷財?shù)娜擞肋h(yuǎn)糊涂?!甭迳iL嘆一聲。
為了保住小賣部,仁青的大腦快速轉(zhuǎn)動起來,突然他腦中靈光一閃,他想父親的底線是不能賣牛,那他可以把牛交給別人代養(yǎng),每年只收點(diǎn)酥油就行了。只要牛還在,父親和家人就沒有反對他的理由了。對仁青的這個新想法,讓姆、洛桑和班瑪初也實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反對,想到牛還在的他們只得勉強(qiáng)同意仁青的想法。
一年后,仁青覺得是該買一輛拖拉機(jī)的時候了,這樣也好方便自己進(jìn)貨。這下仁青成了全鄉(xiāng)熱議的話題,鄉(xiāng)政府一位年輕干部將仁青的事匯報給縣電視臺,電視臺很快派來記者進(jìn)行專訪。仁青沒想到會有記者來采訪自己,看著那黑洞洞的攝相機(jī),自己的魂像丟了一樣,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特別是那位女記者身上奇怪的香水味直熏得仁青頭暈。仁青就這樣成名了,他認(rèn)為自己掙到的錢像蓋在神山上的瑞雪,那么豐厚、實在。
閑下來的洛桑時常會到村民活動中心去轉(zhuǎn)轉(zhuǎn),去看看。他感覺那里才是全村的中心,是村子的主心骨。
在村民活動中心辦公的村長俄熱說道:“洛桑大哥,怎么不進(jìn)來坐坐?”
進(jìn)到村長辦公室的洛桑聽到俄熱和各組小組長們正在商量事,洛桑問道:“你們在忙什么?要不要我?guī)兔??!?/p>
一組組長正在想如何解決人手不夠的問題,聽到洛桑主動要來幫忙,趕緊招呼他加入他們的行列。“行啊,洛桑大哥,明天鄉(xiāng)上會送帳篷和‘九件套來,我們要把它們發(fā)給各家各戶,到時你能來幫忙,當(dāng)然好了?!?/p>
“什么?鄉(xiāng)上要給我們送帳篷,還送什么‘九件套?”感到新奇的洛桑接著問道。
“聽說,那帳篷和‘九件套是從省上送來的,叫什么‘帳篷新生活,縣上的領(lǐng)導(dǎo)和群眾都到街上迎接了,那熱鬧勁就跟過年一樣。”村長接著說道:“那帳篷跟我們的黑帳篷不一樣,不僅防雨防曬還保暖呢。那‘九件套有太陽能照明設(shè)施、鋼爐、折疊床、牛奶分離器、奶渣曬墊、馬夾凳、多功能組合架、多功能組合桌、提水袋?!?/p>
“這么多好東西,送給我們,國家太關(guān)心我們了。真想快點(diǎn)看看那些東西是什么樣?!甭迳8袊@道。
第二天,得到消息的村民紛紛涌向尕秋村村民活動中心。從鄉(xiāng)上來的大貨車滿載著帳篷和“九件套”來了。一頂帳篷撐在村民活動中心旁邊的草地上,帳篷前擺滿讓人眼前一亮的“九件套”,村民們立馬圍觀過來。
一位工作人員向圍觀的村民介紹道:“這頂帳篷既輕巧又牢固可靠還防水透氣,據(jù)說能抗8級風(fēng)、承受10厘米以上的雪,雨珠滴不下來、蒸汽卻能透上去?!?/p>
“有沒有你說的這么好哦?”一位村民問道。
一位工作人員立刻從村民活動中心打來一盆水,走到帳篷邊使勁把那盆水潑到帳篷上,水全部順著帳篷流下,那位工作人員對村民們說道:“大家可以進(jìn)帳篷看看,看看有沒有水進(jìn)帳篷。”
“哦麻麻,這帳篷還真是好?!边M(jìn)到帳篷的村民們感嘆。一些女人站在帳篷四周,用力拉、扯、咬、摩挲帳篷布,想確認(rèn)一下眼前帳篷的質(zhì)量。
另一位工作人員提起折疊床的一頭,說道:“為了滿足折疊床能放在坑洼不平的草地上,這床腿還特意設(shè)計了伸縮功能?!蹦俏还ぷ魅藛T邊說邊做示范。
“政府想得太周到了,感謝政府!感謝黨!”洛桑帶頭揮手喊道。村民們跟著喊道:“感謝政府!感謝黨!”
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者看著折疊床,摸著自己的腿,說道:“這下好了,不用睡在地上了,我的風(fēng)濕關(guān)節(jié)炎就不會再那么痛了?!?/p>
牧民們看到一位工作人員正準(zhǔn)備打開一個綠色箱子,問道:“這是什么哦?”
“這可是好東西,它叫‘馬背電視。”工作人員打開箱子說道。
“哦麻麻,真是電視機(jī),還是能放進(jìn)箱子里的電視呢?!钡纱笱劬Φ逆厍锎迦烁袊@道。
“可牧場上沒有電,怎么能看電視?”有人問道。
“這電視,靠太陽能就行,是一個能看50多個頻道的電視機(jī),還有藏語節(jié)目?!惫ぷ魅藛T將接上太陽能的電視機(jī)打開,調(diào)出節(jié)目說道。
“哦麻麻,這圖像還真好看啊!”草地上一片贊嘆聲。
“格?;ò⊙嚼?,為什么這樣的鮮咯,是因為黨的雨露陽光?!庇幸晃焕先肆灵_嗓門唱道。
大家跟著一起唱那首在草地流傳很廣的歌,那歌聲越來越亮,越來越高亢。
洛桑對現(xiàn)在住的冬居房是滿意的。過去,洛桑在冬居點(diǎn)只有一間四面透風(fēng)的小屋,那小屋用灌木枝扎成的,為了遮風(fēng)還貼上了不少牛糞,進(jìn)出屋都得低著頭,一家人到了晚上都圍著火爐睡。晚上那刺骨的寒風(fēng)把洛桑經(jīng)常凍醒,那個時候的洛桑每天就盼著天明。結(jié)了婚的洛桑,下決心要建一座新家,他起早摸黑為建房做準(zhǔn)備,為了找齊建房用的基腳石料,洛桑每天到河邊背石塊,時間長了,石塊磨破了背上的皮,滲出血,化成膿包。洛桑就這樣每天堅持背上石塊,膿包被擠破,又滲出了血。雖然身上的疼,讓洛桑咬緊了牙,但看到一天比一天多起的石塊,洛桑的心就滿是希望的快樂。班瑪初看到洛桑的背,落下了淚,她叫洛桑不要再背石塊了,她不愿自己心愛的人受罪。洛桑說,這點(diǎn)痛不算什么,作為一個男人他不能忍受自己心愛的人晚上總是被凍醒,更不能讓自己的后代居無定所,那樣他的心會更痛。讓姆看著倔強(qiáng)的兒子,沒說一句話,只要她能搬動的石頭,她會一點(diǎn)點(diǎn)地將那塊石頭搬向目的地。房子修好那天,洛桑圍著房子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他感覺自己怎么都看不夠,愛不夠這房子,從那天起房子成了他的另一個心上人。為了愛護(hù)好這個心上人,洛桑會對兒子說房子也有生命,你愛它,它也會愛你,讓你住得舒心快樂。每年洛桑都會帶著家人對房子的裂縫進(jìn)行糊墻“美容”,讓它青春常在。
日子在尕秋村的四季更替中流過,草地上的花依次開放,當(dāng)藍(lán)色的花成了尕秋村牧場上的主角,牧場上的雨季就到了,到那時土壤里的水就會充盈起來、匯聚起來,當(dāng)它們源源不斷地匯在一起時,洛桑家門前的小溪就漲了起來,小溪也就變得有氣勢,有沖勁了。也就在這時洛桑家出現(xiàn)了意外,這意外,讓洛桑心愛的房子面臨危險。一股地下水從洛桑家底樓的地上涌出,洛??粗樑璐笮〉某鏊?,看那不停涌出的水,心想,怪了,過去這里從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情況,怎么現(xiàn)在突然冒出了這么一股水?而且那水沒有絲毫?xí)5臉幼?,怎么辦?洛桑只得先從屋里開出一條溝,將水先引出去再說,不然時間長了,房基泡在水里,房子會垮??吹矫媾R危險的房子,洛桑感到仿佛心上人得了重病,讓他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讓姆看著成天默不作聲的兒子洛桑心中嘆道:“不吃草的牛羊有疾病,不言語的人心里有憂愁?!?/p>
洛桑到鄉(xiāng)上反映家里的情況,沒想到鄉(xiāng)上給他帶來了一條好消息,說是政府要在牧區(qū)搞牧民定居工程。
洛桑家建房的政府補(bǔ)助很快下來了,洛桑挖好地基,仁青開拖拉機(jī)運(yùn)來新石料砌好墻基,村里人都帶上工具來幫忙了。
看到地基規(guī)模的村民對洛桑說道:“這房子看樣子要修得大哦!”
“就是哦,現(xiàn)在生活比過去好多了,還有政府的幫助,可以修大一點(diǎn)的房子了,可以享福了?!睗M面微笑的洛桑應(yīng)道。
年輕人在老人的指點(diǎn)下,用木板在石基上做成活動墻模,梳著小辮的女人們脫袖纏腰,背上黏泥倒進(jìn)墻模中,一排男女站在墻模上,手握夯杵邊跳邊唱:
姑娘們啦
嗨——
端來泥喲
嗨——
莫要站著
嗨——
腰帶甩起來
嗨——
長發(fā)揚(yáng)起來
嗨——
臉要紅起來
嗨——
臂要伸起來
嗨——
小伙們喲
嗨——
愣著干啥
嗨——
有勁就使
嗨——
把泥夯緊
嗨——
土墻夯得好
嗨——
姑娘賞你酒
嗨——
打下手幫忙的老人,看得露出牙不全的嘴,樂呵呵地說道:“年輕就是好哦,又能唱又能跳,看得我都想唱想跳了。”
“老爺子,那你就給我們跳一段唱一段嘛?!蹦贻p男女們對老人們說道。
“跳就跳,唱就唱,你們別以為我們老頭子不行了,老伙計們,我們來一段別讓小年青小瞧了?!币晃焕先藫]手喊道。
站成一排的老人們,提腿舞動起身體,唱道:“我們是一群黑色的馬,雷聲是我舞步的節(jié)拍,閃電是我腰間的銀器,我搖動著黑色的氈帽,蒼天降下所有的福氣?!?/p>
“看來我們來晚了,沒想到老爺子們也跳上唱上了。那我們今天也一定要好好露一手才行?!眱晌惶嶂浺魴C(jī)的年輕男子,帶著夯杵走進(jìn)了工地說道。
“兩位大忙人,又上哪兒去表演了?”站在土墻上的人問道。
“當(dāng)然忙了,前兩天我們到縣上表演了藏戲,州上的領(lǐng)導(dǎo)還看了我們的演出,我們現(xiàn)在可是縣藏戲團(tuán)的演員了,藏戲團(tuán)還給我們買了什么保險,還給我們演出費(fèi)呢?!眱晌荒贻p人中的一位,提起錄音機(jī)說道:“你們看,這是我們在縣上買的,邊放音樂邊跳那才帶勁?!?/p>
“那你們就別站這里光吹了,快上去跳一段,讓我們看看。”老人們催促道。
兩位年輕男子打開錄音機(jī),錄音機(jī)里立馬傳出輕快的歌聲,只見他們身體靈巧地上了土墻,他們對大家說道:“讓你們開開眼吧,看看我們是怎么跳的?!?/p>
土墻上兩位年輕人動作協(xié)調(diào)一致地踩著節(jié)拍跳了起來,他們的雙腿提起輕盈,落下有力。他們的腿和腳在提、轉(zhuǎn)、踏、踢間,舞步靈活,似流水、似飛云、似馬蹄落地。他們揮動手中的夯杵,讓它在左右晃動、上下起伏中,有了靈性,有了生命,有了歡樂。那土墻成了兩位年輕人盡情表演的舞臺,他們感到自己此時不是在夯墻,而是在盡情地飛翔,他們要飛得更高,飛到那藍(lán)天上,飄啊飄啊……
在兩位年輕人的帶動下,大家跟著揮動夯杵,唱起歌謠,動起雙腿,將整個建房現(xiàn)場跳得熱火朝天,唱得響徹云霄。
“沒有木頭,支不起房子,沒有政府,過不好日子。”看著房子修起的洛桑衷心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