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孔子正名思想的批判性解讀

梁胤月

貴州大學哲學與社會發(fā)展學院

自孔子提出“正名”思想以來，名實關系的問題自此便成了諸子思想中重要組成部分。在孔子“正名”思想的基礎之上，他們對名實的相關問題進行了專門的研究和論述。荀子、韓非子、惠氏和公孫龍都曾對名實問題作出過自己獨特的闡釋。作為“正名”思想的緣起，在名實關系問題上，孔子便對整個中國哲學的“名學”思想產(chǎn)生了深刻而又深遠的影響。

在諸侯異政，政治社會和倫理關系混亂的情況下，孔子的“正名”思想對于穩(wěn)固政治環(huán)境和安撫社會動亂不安的局面起到不可忽視的作用。但是孔子作為奴隸主貴族中的一員，他的“正名”思想更多的是想重啟奴隸主貴族階級制度，《論語》一書中在描述到和“正名”相關處時，他的思想中不止一次地滲透出了名在實先，名決定實的意味，更多的情況下，孔子的“正名”是以舊名定新實。既然孔子提出“正名”思想就是為了達到正政的目的，那么他絕對不能忽視的就是歷史是不斷向前發(fā)展的。但是在其名實觀念中便反映了這種保守的思想，即厚古薄今。本文正是在孔子“正名”思想的基礎之上，從孔子的階級地位，歷史背景出發(fā)，在名實關系方面，以歷史發(fā)展的眼光來對孔子的這一思想進行一次批判性的闡釋。

一、“正名”思想的來源及其歷史背景

春秋末期，社會動蕩不安，社會形態(tài)及社會關系正發(fā)生得巨大的變革，社會開始由奴隸主貴族宗法制度轉(zhuǎn)向到封建地主階級制。作為奴隸主貴族中的一員，孔子看到了社會在這種轉(zhuǎn)變過程中的混亂局面。胡適先生曾在其《先秦名學史》中記錄道：“與孔子同時代的一個人說：‘滔滔者天下皆是也’?！煜聼o道’就是這時期最普遍的特征描述?！雹倜献幼鳛榭鬃又髮W，他曾經(jīng)描述過孔子所處的時代境況：“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雹谟纱丝梢?，孔子所在的時代社會的確是處理禮崩樂壞的狀態(tài)。《論語》顏淵篇中記載道：“齊景公問政于孔子?？鬃訉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唬骸圃眨⌒湃缇痪?，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識諸？’?！雹?43這正是孔子有感于當時的社會而生發(fā)的治國之道。而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孔子提出了自己的“正名”的思想。

在孔子所經(jīng)歷的那個時代，名實不符，名實不相稱的現(xiàn)象此起彼伏，他認識到這一切混亂的根源皆在于“名不正”?？鬃訌摹懊徽敝饾u推進到了國家治理的層面，這同樣也是他認定需要“正名”的原因所在。在《論語·子路篇》中曾記載道：“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④由此，我們便可以看出，孔子這一思想所要糾正的并不是用詞不當?shù)膯栴}，而是有關古代禮制，名分上的用詞不當?shù)膯栴}，在孔子看來禮制和名分上的用詞不當是關系到社會政治和倫理的相關問題的。他試圖以君臣和父子關系為出發(fā)點，建立一套完整的“正名”體系?！翱鬃诱驹谂`主貴族的階級立場上，對這些名存實亡，名存實變，亦即對社會政治和倫理道德領域‘名實相怨’的沖突深惡痛絕，達到了‘不可忍’的程度。”⑤《論語》八佾篇記載：“孔子謂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⑥24八佾本為古代舞蹈奏樂，八個人為一行，這一行叫做一佾。八佾是八行，六十四人，按照禮法，只有天子才能使用八佾。諸侯為六佾，大夫四佾。季氏所用應為四佾。但他卻越禮而行，這在孔子看來是不合其臣子的身份地位的，季氏的這一行為實際上也是無視君臣之禮的表現(xiàn)。

在《論語》八佾篇中曾經(jīng)提到了一件事情，即魯定公問孔子，君子和臣子之間究竟該以一種怎樣的關系相處的時候，孔子當即答道：“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⑥32季氏的越禮行為在孔子看來是一種不忠不義的表現(xiàn)，不忠在于他不懂君臣有別，為人臣應該忠于君主不可僭越，不義表現(xiàn)在其不知禮法規(guī)則。所以當孔子知道季氏用八佾舞于庭的時候，便發(fā)出“不可忍”的憎恨之聲。在《詩經(jīng)》中曾經(jīng)記載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雹哌@是孔子推崇的一種傳統(tǒng)的禮法觀念，而社會上出現(xiàn)的禮崩樂壞、君臣混亂的局面，正是對這一傳統(tǒng)觀念的極大破壞。他認為正名乃是結束這種國家混亂、社會動蕩不安的局面的唯一有效途徑?？鬃拥摹罢睂W說是直接服務于他所維護的奴隸主貴族宗法等級制度的。所以在面對這樣一種混亂局面的情形下，孔子提出了“正名”的思想。

孔子的“正名”思想在先秦名學理論中占有核心的位置，是先秦時期名學思想的開路人，這個理論對于先秦時期的諸子百家的名學思想都有極大的影響。

二、從名實關系的角度談對“正名”的批判

自孔子提出“正名”思想以后，先秦乃至先秦以后的整個時期，各儒家學派不可避免地要談及名實關系的問題。而對于名實關系中何者為第一性、何者為第二性的問題更是有深刻的探討。孔子作為名實關系的緣起者，他對名實關系的核心問題，即何者為第一性的問題也做出了自己的見解。

孔子希望可以通過“正名”達到正實，進一步修正當時社會出現(xiàn)的禮崩樂壞的情況。他認為社會政治，倫理道德混亂皆在于“名不正”，所以必須要通過“正名以正政”的方式來恢復政治和倫理的固有秩序，而這一恢復的途徑便是周禮?？鬃拥囊簧荚跒榛謴椭芏Y而奮斗，其目的也正是以周禮做為“正名”的標準。也就是孔子要大力提倡的——恢復周禮。因此，孔子大力提倡，“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他更相信，“不學禮，無以立”?！岸Y的作用就‘經(jīng)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⑧。正因為他的理路方法是正名以正實。由此可見，我們便可以發(fā)現(xiàn)在對名實關系問題的看法上，孔子是認為名在實先的，一個事物因為有了其名，其實便是被規(guī)定好了，不可更改的。這是孔子思想中出現(xiàn)的唯心主義的苗頭所在。我們不否定在一定的條件下，正名對于成事是有一定的作用的，一旦我們有了明確的概念區(qū)分，對于在生活中指導我們的實踐行為，是非常有必要的，但是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夸大了名對于實的作用。“春秋時期實際上引起混亂秩序的不是由于人們對于事物概念的不清楚，而是社會內(nèi)部矛盾充分暴露的必然結果。周公之禮并未失傳，而季氏廢丘賦用田賦；只有天子能用八佾，禮有明文，而季氏要‘八佾舞于庭’；以臣殺君，不合周禮,陳怛不是不知道，他還要‘弒其君’。”對于這些上述的所有的僭越的行為，我們決不能認為就是名詞概念含義不清楚而引起的。將“正名”看成是成事的先決條件，不可避免地就犯了唯心主義的錯誤，這是其為后人所詬病的一點，也是其“正名”思想局限性的最大表現(xiàn)。

對于孔子的以名定實的思想最典型的就是表現(xiàn)在《子路篇》中，當子路問孔子衛(wèi)王等著他去治理國政，他先首先干什么時，孔子當即就說出了：“必也正名乎！”隨后講到了由“名不正”而帶來的一系列后果：“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無所茍而已矣?！雹?50名必可言，言必可行，這就是孔子以名定實思想的具體應用。當孔子看到社會上出現(xiàn)：臣子弒君，子弒父的現(xiàn)象，他痛心疾首之于這種境況，便作了《春秋》，但是在《先秦名實研究》中有記載，春秋是天子才能做的，而孔子僅僅作為一個臣子，而且他是如此的重視名分，他為什么要做這件事呢？在這本書中做出了回答了：“孔子也知道作春秋，評點國君與諸侯本是天子之事，但在禮崩樂壞，貴賤無序的春秋時期，孔子也不得已而為之，并將之視為宣傳和達到‘正名’，使亂臣賊子臣服的有效途徑?！彼钥鬃釉?jīng)說過：“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孔子的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思想便是對“保守”之說的最好最有利的回擊。

但縱使如此，我們?nèi)圆豢煞裾J孔子正名思想中的的確確透露出了這種名在實先的傾向所在。而這種傾向在歷史發(fā)展的過程中逐步地便被人們所拋棄了。因為其并不符合歷史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礙于自己的階級地位，孔子對名實關系問題的回答，明顯地帶有落后思想。

三、從歷史發(fā)展的眼光談對“正名”的批判

孔子提出的正名思想，對當時社會名實混亂的局面有一定的穩(wěn)定作用，但是在其思想中，表現(xiàn)出來的名在實先，名為第一性，實為第二性的唯心主義觀念卻是有其相對較大的局限性的。從歷史發(fā)展的眼光來看，其必然是應該受到批判的。可見孔子由于固守周禮之規(guī)范而明顯地忽視了事物的客觀發(fā)展及其變化規(guī)律。

《論語·雍也篇》記載到孔子曾對古代盛酒的一個器皿做了如下的感概。孔子說：“觚不觚，觚哉！觚哉！”③70孔子所認定的觚是有棱角的，所以當他看到有人把圓形的酒器也命名為觚的時候，孔子便感嘆于此中名實不符的失禮的社會現(xiàn)象。這恰恰是因為孔子自身所持有的舊的名實印象在這種事件的確認之中所起的作用，倘若我們在更深層次地探討分析一下，我們便可以看出孔子因為其名在實先的理路，他所持有的“名”全是他自己所處時代的舊名，而社會卻是在不斷地發(fā)展變化之中的。在這里，孔子這種用舊名定新實的方法是有違歷史發(fā)展潮流的。從中也看出了孔子以名定實的思想不合理之處。

在孔子所處的時代，社會正是處于從奴隸主貴族宗法制轉(zhuǎn)向到封建地主制階段之中，社會形態(tài)和社會關系不斷地在發(fā)生著變化，而這種變化發(fā)展必然會引起新的東西的出現(xiàn)，舊的東西的衰落。這乃是不可逆的歷史潮流。在孔子那里，他以維護奴隸主的統(tǒng)治為目的，提出了準確和詳細的“禮治”思想，我們在前面也提到，他的這種主張中暗含了歷史不易的思想因素?！霸诳涤袨榭磥恚兏锬耸菤v史的常態(tài)。”“蓋變者，天道也，天不能有晝而無夜，有寒而無暑，天以善變而能久；火山流金，滄海成田，歷陽成湖，地以善變而能久；人自童幼而壯老，形體顏色氣貌，無一不變，無刻不變?！彼晕覀兛梢悦靼椎氖牵瑹o論是歷史還是個人都是不斷地向前發(fā)展著的，這是萬世不變的永恒規(guī)律。

馬克思也曾在其著述中不斷地提到，我們不能忽視社會的變化發(fā)展規(guī)律，反之而是應該順應它，在認識世界發(fā)展的客觀必然性的同時，發(fā)揮人的主觀能動性。而對于孔子提出正名而言，他更多的是希冀以舊名定新實，這種思想的保守要素影響了他的正名的思想的更大的發(fā)揮。我們不可否認孔子提出正名思想的獨到和敏銳之處，但是其思想要素中的厚古薄今的思想?yún)s是應該被我們所揚棄的。

所以從歷史發(fā)展觀的角度來看，孔子的正名思想必然是有其歷史局限性的?？鬃铀J定的名實關系是名實第一性的，在事物發(fā)生變化，與固有名稱發(fā)生矛盾的時，所做的工作并不是重新厘定新名，而是根據(jù)舊有之名，即表示奴隸主階級等級秩序的名分來否定社會發(fā)展變化著的客觀事實。正如馬克思所傳達的思想一樣，任何一個時代的人，都不可避免地攜帶著其歷史和階級的烙印，這是我們不可逃避地命運，孔子雖為一個偉大的思想家、哲學家，但也不例外的攜帶有這種局限性的思考。

四、結語

孔子雖作為一個偉大的思想家，但是他也不可避免地攜帶了歷史和階級的烙印，在這種情形，我們便更需要對其思想有一個更為清醒的認識。孔子作為儒家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他的許多思想一直影響人們至今，其中“正名”思想便是在一個禮崩樂壞的時代提出來以期重整“朝綱”的。對于當時的社會來說，“正名”思想提出有助于穩(wěn)定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和倫理綱常，這一思想對先秦諸子的思想也產(chǎn)生了眾多的影響。但是囿于孔子所在階級和所處的歷史環(huán)境，他的“正名”思想不可避免地帶有其局限性的色彩。在其“正名”思想中不斷地出現(xiàn)名在實先的唯心主義因素。以舊名定新實，以及其表現(xiàn)出現(xiàn)來的厚古薄今的保守主義思想完全忽視了歷史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即歷史是不斷地向前發(fā)展的。這幾點正是反映了其“正名”思想的局限性所在，本文便是在這樣一個基礎之上，對孔子的“正名”思想進行一個批判性闡釋。

注釋

①胡適.先秦名學史[M].天津古籍出版社,1999,10:35.

②孟子,著.楊伯峻,譯.孟子譯注·滕文公章句下[M].中華書局,2008,10:116.

③孔子,著.楊伯峻,譯.孔子譯注·顏淵篇[M].中華書局,2008,10.

④孔子,著.楊伯峻,譯.孔子譯注·子路篇[M].中華書局,2008,10:150.

⑤胡適.先秦名學史[M].天津古籍出版社,1999,10:27.

⑥孔子,著.楊伯峻,譯.孔子譯注·八佾篇[M].中華書局,2008,10:24.

⑦王秀梅,譯注.詩經(jīng)·小雅·谷風之什·北山[M].中華書局,2006:299.

⑧胡適.先秦名學史[M].天津古籍出版社,1999,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