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函漪：第二種生活

又到了周六晚上，照例是游泳課。

我換上泳衣，拖著疲憊的身子跳入泳池，深吸一口氣，雙手合十，順著水流的方向，游啊，游啊，化作了一條魚……

魚，有七秒的記憶。

海底，很深，很安靜，海市蜃樓般的虛渺中藏著不一樣的世界。藍(lán)藍(lán)的天幕下，水藻浮動，似一條條絲綢，連綿不絕，飄搖不定。我屏氣環(huán)顧四周，魚群在海之一隅，排著整齊的隊伍，繞著圈圈，海水蕩起層層漩渦，水珠四濺，星星點點的泡沫拖著逶迤的尾巴，在魚群間打轉(zhuǎn)。我像一個不速之客，硬生生闖入，打破了它們的寧靜，受驚了的魚兒往更深處游啊，游啊……

“別走，你們別走，等等我！”

海水里隱隱傳出我心底的吶喊，我，對一切自然是生疏的。陌生的環(huán)境，陌生的氛圍，我融不進(jìn)它們的隊伍里，只是默默地躲在原地守候?qū)儆谖业囊黄?。我恐懼，我焦慮，我孤獨，我寂寞，我將何去何從？我還是我嗎？

仰望杳遠(yuǎn)的天幕，我的呼吸緩慢了些，伸手抓過一把海水的藍(lán)，透過那和諧的色調(diào)，朦朦朧朧中，觸摸到一股溫暖的氣流，它不知不覺洗滌著我鮮為人知的孤與獨。這氣流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慢慢地，竟把我包圍，我像在一個渴求已久的懷抱中，被溫柔以待。

“嗚嗚……嗚嗚……”

耳邊傳來異響，睜開眼，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赭色的龐然大物上，這是什么？是魚？但它卻有翅膀?！氨壁び恤~，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 是鯤嗎？一定是的，它一定是聽到了我的心聲，來化解我的恐懼、焦慮、孤獨與寂寞的。我小小的身軀更貼緊了它，黛青色的尾巴不停地?fù)u擺，背上透明如蟬翼的魚鰭歡動起來，像藍(lán)色水晶球里飛舞著的縷縷銀絲。我雖喪失了語言的功能，可是我的身體卻更靈活了。深藍(lán)色的海靜悄悄，水草如蓮步輕移的女子，轉(zhuǎn)身之間衣袂飄飄。鯤，龐大而柔軟的身體撫平了我的驚懼，給了我想要的安寧與自由。

應(yīng)該是海面刮起了大風(fēng)吧，海水跌宕起伏，像是在坐海盜船一般，水把我推到了幾千米遠(yuǎn)的深海。這里氛圍異常詭異，空氣中充斥著各種魚群的驚恐吶喊。我定一定神，環(huán)顧四周，不遠(yuǎn)處，一個擎天水柱旋轉(zhuǎn)著，肆無忌憚，仿佛要把一切吞噬，海底散發(fā)出危險的氣息。絕望中，遠(yuǎn)遠(yuǎn)地，一個赭色影子向我靠近，它晃著身子，不停地?fù)u動著尾巴，魚鰭如翅般揮動，它那靚麗的色彩，刺痛了我的眼球。它來了，鯤！它的嘴巴一張一合，我讀懂了它的心聲：別怕！它的身后跟著一群大大小小銀光閃閃的魚，仿若夜空中浩瀚的星辰。鯤帶著無數(shù)個星光向我而來，星火燎原，我的希望瞬間被點亮了。它翻越水柱，柔軟的身體和黑暗的力量抗衡著，雷霆萬鈞的氣勢，瞬息萬變的氛圍。我睜大眼睛看著這一切，緊張又激動，心跳加速，“砰砰砰”，整個身子不停地抖動，齜牙咧嘴。

海，終于平息了怒火，水柱漸漸隱去，露出一大塊巖石，魚兒歡悅起來，在石頭上蹦一下就發(fā)出一下美妙的聲音。它們一條接一條，蹦出了各種音調(diào)，串起了一段跌宕起伏的旋律。我按捺不住，一躍而起，小小的身子劃出了一道弧線，“叮當(dāng)”，撞擊石塊發(fā)出的音符在海水里散開，激起了一串水晶似的泡沫，我的身體也似乎比原先大了一些。我奮力往前，尋找那股給我溫暖的力量?！八萦螐闹?，宛在水中央”——鯤，在藍(lán)色的海水里張開赭色的翼，如大鵬展翅高飛，魚群在它身后，它們拉著我，無憂無慮在這夢幻的藍(lán)色里徜徉。場面似千軍萬馬，轟轟烈烈;又似天街小雨，溫潤細(xì)膩。朦朦朧朧中觸摸到的那股溫暖氣流，就是我想要的，不再孤獨寂寞、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隨遇而安的生活吧。

短短七秒，我蟄伏水底，活在了自己的冀望里。

一束強烈的光刺透水面，折入水底，我腳一蹬，身體打了個旋，浮出水面，深深地吐了口氣。泳池工作人員手里的手電筒無情地打破了我正陶醉著的第二種生活。

鐘擺“嘀嗒”，驚擾了沉思中的我，抬起頭，我掃了一眼墻上的鐘，十一點了。

對面樓房的燈暗了一大片，只余三三兩兩的微光，把黑夜撕開了幾個口子。窗前，昏黃的燈光懶懶的，照得整個房間泛著困倦。我雙手托腮，眼睛微閉，一疊疊學(xué)習(xí)資料在我眼皮底下跳動，“一題，兩題，三題……”我低聲細(xì)數(shù)著?！班ооА?，一行行字躍然紙上，仿佛夏日雨前荷塘上一對對蜻蜓，揮翅振動著茍延殘喘的希冀。倦怠的眼皮，忙碌的神經(jīng)，疲乏的身體，放縱不羈的思想，渴求知識的靈魂，我就在這樣一個矛盾又多元的身體里生活著。

（指導(dǎo)老師：閆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