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渡

程麗英

外婆家的門前是一片湖水。這片湖水像是外婆家的一把大鎖，要想去外婆家，就得用渡船去打開它。四十多年前，母親帶著我站在湖岸邊喊渡的情景，早已成為掛在腦子里不能摘下的一枚發(fā)澀的果子。

我依稀記得的第一次喊渡，是坐在母親的籮筐里。我的家相距外婆家大約十幾里地。但當(dāng)時(shí)只有幾歲的我是無法走到外婆家的。母親便找來兩只籮筐，一只裝著我，一只壓上一塊大石頭。母親還瞞著父親，去菜園摘下幾根黃瓜和一把豆角，放在石頭邊上，趁著天未亮就啟程了。

兩小時(shí)的行走后，母親把我和石頭挑到了外婆家門前湖對(duì)岸的一座山腳下。山的名字叫將軍山，是為紀(jì)念解放戰(zhàn)爭時(shí)一位烈士而取的。母親放下籮筐后，取下圍在脖子上的毛巾，到湖里去洗一把臉，再喝上一兩口澄清的湖水，然后對(duì)著山腳下的一片蘆草和荷葉，亮著嗓子高喊：“過渡吆——過渡吆——！”母親喊了三四遍之后，果真有一條小木船，劃開了蘆草和荷葉，向我們駛來。

第一次聽到母親的聲音有這樣神奇的“功效”，我被徹底驚呆了。我怔怔地望著這位大胡子叔叔的兩只槳，有力地拍打在湖面上。此刻，母親的神經(jīng)立即興奮起來，扔下籮筐里的石頭，抱起我，放到船頭上。母親一手摟住我，叫我不要害怕水，一手指著外婆家的大門說：“看！外婆家就要到了！”

外婆家臨水而居，坐落在一處高高的山峁上。母親帶我到外婆家去，如果不過眼前的這片湖水，多走七八里地，過一座大石橋，也能行的。但從小在湖水邊長大的母親，覺得從水上這條路回家，才是她真正的回歸。

后來，我還有坐在籮筐里被母親挑回外婆家的記憶。母親依然站在那個(gè)岸邊，亮著嗓子高喊：“過渡吆——過渡吆！”但有時(shí)，母親連喊了十幾遍后，湖邊的蘆草里依然沒有動(dòng)靜，顯得沉寂而空蕩。原來這里的渡口并沒有固定的渡船，有人想從這兒過渡，便扯起嗓子喊上幾聲，倘若有賦閑在家的漁民聽見了，就劃來小木船送你過湖，大多數(shù)船工也是不收過渡費(fèi)的。如果你來得不巧，沒有在家閑著的漁船，你只能在岸邊苦苦相等了。

上世紀(jì)70年代后期，興起圍湖造田的風(fēng)潮，外婆家門前的湖泊也圍起了一大片湖田。我隨母親回外婆家的渡口也隨之改變，由長渡變成了短渡。再到80年代末，短渡上又修建了一座水泥橋。母親帶著我喊渡的情景已成為一道永別的風(fēng)景。后來隨著外公外婆的去世，也隨著我的長大，去外婆家的機(jī)會(huì)越來越少，已對(duì)那片水域產(chǎn)生了一種陌生感。

但無論我已走出多遠(yuǎn)，站在那里，我總能聽見母親高喊的聲音。它已成為往事與往事之間，一道別致而又不可抹去的“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