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怡雯
[摘 要:老舍是我國第一位“人民藝術(shù)家”,他的作品以小說和話劇為主,且大都取才于北京市民的市井生活,充滿了老北京皇城根下的煙火氣,語言風(fēng)格具有濃郁的“京味”。本文以《茶館》一文為切入點,主要從老舍的“京味”語言和《茶館》中個性化人物語言兩個方面來分析老舍的語言特色。]
一、老舍的“京味”語言
(一)北京口語詞匯的使用
老舍在《茶館》中大量使用北京獨有的口語詞匯,從他生長的北京胡同文化中提煉出特有的京味色彩,將各色北京人的生活形象得搬到了他的小說中,諸如“甭說”、“逗嘴皮子”、“逗氣兒”、“白面”等等大量的北京口語詞匯使得《茶館》這部小說京味十足。將北京口語詞匯主要劃分為口語副詞、口語名詞、口語動詞和口語形容詞,以此探討《茶館》中獨有的北京口語詞匯。
1.口語副詞
(1)秦仲義:你不懂!只有那么辦,國家才能富強(qiáng)!好啦,我該走啦。我親眼看見了,你的生意不錯,你甭再耍無賴,不長房錢!
(2)巡警:(接票子)我給你說說看,行不行可不保準(zhǔn)!
(3)小吳祥子:老梆子,你真逗氣兒!你跑到陰間去,我們也會把你抓回來?。ù蛄送趵l(fā)一巴掌,同小宋恩子、小二德子下)
這里的“甭”表示“不用”;“保準(zhǔn)”等同于“保險、可靠”;“逗氣兒”即“使人生氣”。
2.口語名詞
(1)劉麻子:找遍了你們?nèi)鍍海业贸鍪畠摄y子找不出?在鄉(xiāng)下,五斤白面就換個孩子,你不是不知道!
(2)小吳祥子:老梆子,你真逗氣兒!你跑到陰間去,我們也會把你抓回來?。ù蛄送趵l(fā)一巴掌,同小宋恩子、小二德子下)
(3)王利發(fā):(在門口)諸位,大令過來了!
這里“白面”泛指“抽大煙、鴉片”;“老梆子”指的是“對老年人的蔑稱,通常指老混混或老痞子”;“大令”即“軍閥混戰(zhàn)時對軍官的尊稱”。
3.口語動詞
(1)學(xué)生:三爺,先別出去,路上抓酫呢?。ㄍ竺孀呷ィ?/p>
(2)小吳祥子:甭跟我們拍老腔,說真的吧!
(3)龐太監(jiān):(自言自語)哼,憑這么個小財主也敢跟我逗嘴皮子,年頭真改了。
這里的“抓醛”指的是“抓苦力”;“拍老腔”即“倚老賣老,以大言訓(xùn)人”;“逗嘴皮子”即“爭論”。
4.口語形容詞
(1)小二德子:大栓哥,你有骨頭!不怕我怕這鐵筋洋灰的胳膊!
(2)小二德子:喝,這么繞脖子的話,你怎么想出來的?大栓哥,你應(yīng)當(dāng)去教黨義,你有文才!好啦,反正今天我不再打?qū)W生!
(3)松二爺:嗻,還是黃鳥!我餓著,也不能叫鳥餓著?。ㄓ辛它c精神)你看看,看看,(打開罩子)多么體面!一看見它呀,我就舍不得死啦!
這里“鐵筋洋灰”指“鐵筋即鋼筋,這里鐵筋洋灰指的是孔武有力”;“繞脖子”即“言語、事情曲折費思索”;“體面”即“光彩、光榮”。
(二)兒化詞的大量使用
在北方方言中,北京話以兒化聞名,有濃郁的口語化色彩。兒化詞的使用意義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改變理性意義
兒化改變理性意義主要表現(xiàn)在區(qū)別詞性和詞義兩方面。
(1)區(qū)別詞性
兒化區(qū)別詞性的作用主要表現(xiàn)為兒化致使詞性產(chǎn)生了變化。例如,動詞和形容詞加兒化變?yōu)槊~等。如下:①常四爺:我這兒正咂摸這個味兒:咱們一個人身上多少洋玩意兒?。、谔畦F嘴:嗻,總管,您要賞給我?guī)讉€煙泡兒,我可就更有出息了!
此處“味”和“泡”本為動詞,加上“兒”尾后,“味兒”和“泡兒”變?yōu)槊~。
(2)表達(dá)某種感情色彩
有些詞語兒化后,其詞性并未發(fā)生變化,但同時被賦予某種感情色彩。例如:
王利發(fā)“坐一坐!有您在我這兒坐坐,我臉上有光!”表達(dá)了這句話具有表示喜愛、親昵的褒義語義色彩;王利發(fā)(過來)“常四爺,您是積德行好,賞給她們面吃!可是,我告訴您:這路事兒太多了,太對了,誰也管不了。” 此處“事兒”帶有諷刺的負(fù)面語義色彩。
(3)增強(qiáng)口語色彩
有的詞語兒化后既不能區(qū)別詞義, 也不具有明顯的感情色彩,這些兒化詞沒有固定含義。如下:①王淑芬:我說,昨天就關(guān)了城門,今兒個還說不定關(guān)不關(guān),三爺,這里的事交給掌柜的,你去買點菜吧!別的不說,咸菜總得買點下呀?、谒啥敚何铱匆娔坏幕掖蠊友?,就想起了前清的事兒!不能不請安?、蹌⒙樽樱耗徽嬖绨鄡海。ㄌ统霰菬焿?,倒煙)您試試這個!剛裝來的,地道英國造,又細(xì)又純?、芸淀樧樱簩Ψ綄ρ剑趺锤牧藰觾??(進(jìn)來,細(xì)看,看見了劉麻子)大力,進(jìn)來,是這兒?、莩K臓敚荷夏膬海渴虑橐淮靼琢税。?/p>
其中,兒化詞“今兒、早班兒、事兒、主兒、樣兒、哪兒”中的“兒”表達(dá)的意義是十分虛化的,既沒有改變這些詞原有的詞性和意義,也未賦予這些詞某種特定感情色彩。但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兒化詞匯正體現(xiàn)了老舍作為土生土長的北京八旗子弟骨髓中的“京味”,這就是老舍在《茶館》中體現(xiàn)出的“京味”語言。
二、《茶館》中個性化的人物語言
曹禺談《茶館》時曾說:“《茶館》是中國話劇史中的經(jīng)典,是古今中外劇作中罕見的。如此眾多的人物,活靈活現(xiàn),勾畫出了戊戌政變后(近半個世紀(jì))整個中國的形象?!崩仙嵯壬⒆阌诋?dāng)時黑暗社會下小市民的掙扎和無可奈何,通過圍繞一個經(jīng)營了六十年的小茶館的王利發(fā)、常四爺、松二爺、唐鐵嘴、康大力和小劉麻子等人的人物形象,體現(xiàn)了形形色色的人生。整篇文章的語言詼諧幽默中蘊含了強(qiáng)烈深邃的情感,以笑寫悲襯托更加悲涼的市民人生。
王利發(fā)是茶館的老板,第一回出現(xiàn)時他才二十多歲。第一幕伊始,唐鐵嘴想要用相面換一碗茶喝,王利發(fā)回絕了他的要求但仍然給了唐一碗茶,可見王利發(fā)這類小人物的善良。而在后來他與房東秦仲義有意漲租的較量中,文中用這些語言將王利發(fā)圓滑世故而敢怒不敢言的順民個性刻畫得入木三分,“這點小事用不著您分心,您派管事的來一趟,我跟他商量?!痹诘谌恢?,得知小劉麻子后,王利發(fā)與秦仲義、常四爺二人喝盅酒就當(dāng)是提前祭奠在亂世中掙扎沉浮的三人?!拔夷?,作了一輩子順民。”可見,王利發(fā)是那個黑暗時代的產(chǎn)物——順民,小心翼翼只求活下去,到頭來仍然在黑暗中撞得頭破血流以致丟了命。文章的最后,王利發(fā)選擇吊死在經(jīng)營了六十多年的老裕泰里,這是這位順民對黑暗時代最后血淋淋的反抗。
《茶館》中的秦仲義則是這個時代維新資本家的縮影,他身上既有中國實業(yè)家力圖實業(yè)救國的愛國之心和拳拳志氣,也有民族資產(chǎn)階級固有的軟弱性。第一幕中,秦二爺把所有的本錢攏在一起想要開工廠,開工廠不是僅為了自己,而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抵制外貨,通過這種方式救國。在《茶館》中,秦二爺是經(jīng)歷了大起大落的一生,從一開始所有人阿諛奉承的維新實業(yè)家到終章無人理睬的落魄企業(yè)家,他不僅受到日本人的壓迫,后來的政府也趁機(jī)剝削這位維新實業(yè)家。文章的最后提到他這樣總結(jié)自己的一生“當(dāng)初有那么一個不知好歹的秦某人,愛辦實業(yè)。辦了幾十年,臨完他只由工廠的土堆里撿回來那么點小東西!”秦二爺一生的努力被日本人以“合作”為借口掠奪一空,落得最后一無所有的下場也是當(dāng)時時代的無奈。
常四爺也是《茶館》中的一個重要人物。他與好友松二爺都是前清的旗人,他的骨子里有作為八旗子弟的驕傲,好打抱不平,耿直不服軟,可以說他是《茶館》中最清醒的人。從常四爺身上可以看到老舍先生的影子,同為沒落八旗子弟,他們身上都有一身傲骨,遛鳥打拳是他們的愛好,好打抱不平,都盼望國家脫離當(dāng)時的黑暗。第一幕中,常四爺看到可憐的母女便賞了她們一碗面,繼而發(fā)出感慨“我看哪,大清要完!”,被吳祥子和宋恩子二人聽到便被抓了起來,宋恩子想要拿鐵鏈拴住他,常四爺有骨氣地說道“甭鎖,我跑不了”,這都體現(xiàn)了常四爺作為沒落八旗子弟的骨氣和驕傲。第二幕中常四爺以一身菜販的裝束登場,文中常四爺說道“我賣菜呢!自食其力,不含糊!”末尾處他與王利發(fā)和秦二爺喝酒時面對王利發(fā)感慨自己只想做個順民,老老實實一輩子希望仍落了空時則說“我一事無成!七十多了,只落得賣花生米!”
《茶館》中每一個人物都是有血有肉的角色,像戊戌變法后生活在北平的某一位市民。每一個人物的臺詞都意味深長且富有個性。老舍以自己的經(jīng)歷,特有的“京味”色彩,用亦莊亦諧的語言譜寫了一曲含淚帶笑的舊時代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