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虎的腳

薛漠北

我清楚地聽見那個聲音從我頭上傳來，如墜冰窟的我緩緩扭動脖子，抬頭向上看，緊接看到了令我魂飛魄散的一幕。

第一只腳

學(xué)校操場北邊墻上滿是爬山虎。爬山虎的嫩葉不大引人注意，引人注意的是長大了的葉子?！~圣陶 《爬山虎的腳》

下課鈴聲響起，坐在我前面的劉航宇鬧哄哄地離開座位，半分鐘后，走到講臺上的他又返了回來。

劉航宇站在我面前，闔上我的課本，一臉興奮地說：“魏景旭，我們?nèi)W(xué)校操場北邊去看爬山虎吧?！蹦敲鎵ι系呐郎交⒑苁[郁，但卻沒有什么值得看的。要不是因為我們上節(jié)課在課本上學(xué)習(xí)了《爬山虎的腳》這篇文章，等到那些爬山虎枯死，劉航宇應(yīng)該都不會去看一眼。

“我不想去?！蔽遗吭谧雷由?，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窺視站在門口等著劉航宇的兩個男生。

劉航宇拉著我的胳膊：“走吧，我想看看書里說的是不是真的，你就不好奇嗎？”

我低下頭：“我不好奇，只有小孩子才對這種無聊的事感興趣?！?/p>

自討沒趣的劉航宇“切”了一聲：“你不是小孩子嗎？你不也是四年級的小學(xué)生嗎？”

“我不是?！?/p>

“我們是前后桌，我是四年級的小學(xué)生，你不是？”你看，劉航宇一定要跟我爭辯這個問題。他就是個典型的無聊小孩。

沒等我繼續(xù)說話，站在門口的幾個男孩開始大聲喊劉航宇的名字：“劉航宇，你有病吧？你跟那個怪胎說什么呢？你要是不去我們不等你了?。　?/p>

劉航宇也沒再繼續(xù)說話，他跟我擺了擺手，直接跑出了教室。

我看著劉航宇的背影，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劉航宇說的確實沒錯，我也是個小孩子，我也想去看爬山虎是否有腳。我拒絕劉航宇的真正原因是那兩個站在教室門口的男生。那兩個男生是我的仇敵，準確地說是兩個喜歡欺負我的同學(xué)。我不想跟那兩個男生走得太近。

我扭過頭看著操場，我能看到劉航宇和那兩個家伙正在一邊說鬧一邊朝操場的北墻方向走，說實話，這一刻我很不開心。每當我的好朋友和喜歡欺負我的人玩時，我都會幻想自己擁有超能力，狠狠揍那兩個家伙一頓，我甚至幻想過那兩個家伙會突然死掉。

同桌戴璐璐推了推我的手：“其實你應(yīng)該告訴老師，如果你不敢，我來替你告訴老師?！?/p>

我轉(zhuǎn)過頭，看著戴璐璐：“告訴老師什么？”

戴璐璐坐得板板正正，一副主持正義的樣子：“告訴老師林盞和葉萬安欺負你?。　?/p>

我重新翻開書本，裝作聽不懂的樣子：“他們沒有欺負我?！?/p>

“別裝了，我那天都看見了。你被他們堵在墻角打了幾巴掌，我還看見他們讓你給他們舔鞋?！?/p>

我沒想到這么丟臉的事居然被戴璐璐看見了，我有些心虛地說：“用不著你管?！?/p>

戴璐璐立刻拉長了臉：“我好心好意幫你，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他們說的沒錯，你這個人太怪了！你還是個煩人精！”戴璐璐說完氣呼呼地離開了座位去和其他女生閑聊，那幾個女生還時不時地看向我這邊捂嘴偷笑。

我有些難過地嘆了一口氣，戴璐璐說的沒錯，我的性格確實太怪了。我知道戴璐璐是為了我好，但我卻忍不住傷害了她。這或許跟我的家庭有關(guān)吧？以前我有爸爸的時候，爸爸就經(jīng)常傷害媽媽，讓媽媽傷心。后來爸爸消失了，我看見媽媽每天都在臥室里哭，最近她甚至開始有事沒事就對長得越來越像爸爸的我動粗。

第二只腳

那些葉子綠得那么新鮮，看著非常舒服，葉尖一順兒朝下，在墻上鋪得那么均勻，沒有重疊起來的，也不留一點兒空隙?！~圣陶 《爬山虎的腳》

放學(xué)之后，劉航宇叫我一起回家。

“我們不順路啊?！边@個小縣城不大，但我和劉航宇家卻住在不同的方向。因此我們最多一起走到學(xué)校門口，出了學(xué)校就各走各的。

劉航宇想都沒想直接說：“我今天去林盞家做客，林盞不是跟你順路嗎？”

劉航宇說完這句話，我差點被氣得變成氣球飄起來。雖然他不知道林盞和葉萬安欺負我，但他卻知道那兩個家伙討厭我，在學(xué)?？偸锹?lián)合其他同學(xué)排擠我。就因為我是單親家庭，我沒有爸爸，我受了不少氣。我沒想到劉航宇竟然跟他們成為了朋友，這讓我很不開心。更令我不爽的是，之前我邀請劉航宇來我家做客劉航宇都沒來，現(xiàn)在怎么去林盞家了？

我語氣有些不好：“你先走吧，我不跟你玩了?！?/p>

劉航宇吸了一下鼻涕：“你怎么了？你要跟我絕交嗎？”

站在門口的林盞一邊露出寓意不明的笑容一邊對劉航宇喊：“劉航宇，你想不想玩游戲機了？你不走我和葉萬安走了啊?！?/p>

劉航宇臨走時回頭看了我一眼，氣鼓鼓地說：“我也不跟你玩了！”

戴璐璐捂著嘴一邊偷笑一邊離開了班級，我有些難過地趴在桌子上，沒有立刻回家。負責(zé)值日的同學(xué)打掃完衛(wèi)生離開教室，我還是沒有動。此刻我很希望有人來安慰我，但是負責(zé)值日的同學(xué)至始至終只跟我說過一句話——掃地時沒好氣地提醒我讓開。

就在我準備背上書包回家時，一個人影路過教室門口，而后他又退了回來，站在教室門口看著我好奇地問：“你怎么還沒回家？”

那個人看上去跟我年紀相仿，他長得又小又瘦的，穿著一件很大的校服，那件校服的袖子完全遮蓋住了他的手指，校服的下擺也遮住了他的膝蓋。最重要的是，那件校服又臟又破。

“你是誰？”

那個男孩直接走進教室：“我是隔壁班的，我們之前不認識?！?/p>

“哦?！惫缕У奈也恢涝撛趺春蛣e人交流。

男孩走到我身邊：“走吧，我請你吃親嘴燒?！彼驹谖疑磉?，我甚至能夠聞到他身上的那股異味，但是沒有朋友的我，怎么會嫌棄一個主動跟我講話的人呢？

男孩叫王小明，比我高一年級。

我一邊吃著親嘴燒一邊喝著玻璃瓶可樂，好奇地問：“你的校服怎么那么大?。肯駛€連衣裙。”

王小明哈哈笑道：“因為這不是我的校服，這是我媽媽撿的?！?/p>

“撿的？”

王小明點頭：“我家里特別窮，我爸爸早些年病死了，媽媽經(jīng)常出去撿垃圾維持生活。我買不起校服，所以我媽媽撿了一件舊校服給我穿?！?/p>

我愣住了，沒想到王小明家里這么困難，我突然感覺手上的冰鎮(zhèn)汽水有些燙，我有點不好意思喝了。

王小明見我愣住，笑道：“別在意，我的零用錢都是我自己撿廢品換的，我想怎么花都行?！?/p>

我長出一口氣：“王小明，你這么開朗，朋友一定很多吧？”

王小明搖頭：“班級里的孩子們都嫌我臭，都討厭我?！?/p>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見到我就要請我吃親嘴燒，原來他跟我一樣，都缺少朋友。不懂抱團取暖是什么概念的我本能地表達了自己想和王小明成為朋友，這也許是因為我們都是一樣的孩子，和他在一起才不會自卑。

“我們回學(xué)校去看爬山虎吧？”王小明提議道。

第三只腳

以前我只知道這種植物叫爬山虎，可不知道它怎么能爬?！~圣陶 《爬山虎的腳》

我和王小明從小門的縫隙鉆進學(xué)校，而后跑到了操場的北面。北墻上綠油油的爬山虎格外顯眼。我們來到北墻附近，而后開始觀察爬山虎。課文中說爬山虎的腳像細絲一樣，細絲的頭上有小圓片。果不其然，我看見了那些細絲一樣的腳。

王小明看著我笑嘻嘻地說：“去年我們學(xué)這篇課文的時候，很多同學(xué)也來看了?！?/p>

我看了一眼太陽：“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回家吧?！蔽覀冋贩祷?，我突然覺得肚子有點疼，隨后跑到了附近的廁所。

這是建立在操場上的老式廁所，蹲位下面就是糞池，到了夏天惡臭無比。我捏著鼻子上完了廁所。就在我穿好褲子準備離開廁所時，一陣詭異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耳朵里。

那聲音就像是有人在吐著水泡，也有些像熱水沸騰的聲音。

我沒有在意，正要離開廁所。又一個聲音傳進了我的耳朵。

“別走……拉我一把?！蹦莻€聲音不大不小，但我卻聽地十分清楚，那是個小孩子的聲音。我有些疑惑，放學(xué)這么久了，為什么廁所里還有人？

我轉(zhuǎn)過身，看著身后的水泥隔斷：“你在哪兒？我看不到你?！边@個廁所不大，蹲位之間的隔斷加起來也就十幾個，那些隔斷雖然只有一米高，但小孩子蹲在蹲位上還是難以被發(fā)現(xiàn)。加上廁所光線不是很好，我很難確認說話的人在哪里。

那個聲音再次響了起來：“我在里面?！?/p>

雖然廁所有些臭，但我還是往里走了幾步。但我走到廁所的盡頭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哪個隔斷里有人。

“我沒看見你?！贝藭r此刻我已經(jīng)有點心慌了，畢竟每個學(xué)校都流傳著鬼故事，我們學(xué)校也不例外。高年級的學(xué)生一直在傳學(xué)校鬧鬼，尤其是這個坐落在操場北面的廁所，據(jù)說這個廁所里鬧鬼，所以女生很少來，只有男生才會結(jié)伴來。

那個奇怪的水泡聲再次響了起來。

“你……你到底在哪？”我一邊向外走一邊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

“我在里面啊?！蹦莻€聲音再次回答道。

“我沒看到你，我……我要走了。”我說完加快了腳步，想要快點離開這個詭異陰森的地方，但當我走了沒幾步時，我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而后我的雙腳不受控制地向蹲位走去。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甚至認為這就是鬼附身。

我走到蹲位邊，低頭向下去看。

茅坑散發(fā)的氣味直沖鼻腔，讓我有些反胃。就在我以為我的雙腳會不受控制地帶著我走到蹲位之間的空隙時，我看見茅坑里的贓物突然冒起了泡。

“咕嚕?！迸c此同時，我聽到了那個聲音。

就在我渾身顫抖，極力嘗試逃離時，那個聲音再次傳了出來：“我就在里面啊?！?/p>

這一刻，我分辨出了聲源的位置，那個聲音正是從下面的茅坑里傳出來的。他說自己在里面并不是在里面的蹲位的意思。

就在這時，我的雙腿恢復(fù)了知覺。幾乎是一瞬間，我雙腿一軟，向后倒去。

我坐在骯臟地廁所地面上，張大嘴巴看著蹲位，生怕會有什么可怕的東西爬出來。

“啊啊啊??！”我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廁所。

我跑出廁所后，發(fā)現(xiàn)本該在爬山虎下等著我的王小明竟然不見了。我喊了他兩聲，他依舊沒有出現(xiàn)，而后我顫抖著跑到了小門，原路鉆了出去。

第四只腳

爬山虎的腳步觸著墻的時候，六七根細絲的頭上就變成小圓片，巴住墻?！~圣陶 《爬山虎的腳》

原本是去研究爬山虎怎么爬的我，連滾帶爬地逃離了那個廁所，這很諷刺。因為受到了驚嚇，我也沒有睡好。

因為和王小明分開了，我也沒有機會問王小明家住在哪里，第二天一早我依舊一個人去上學(xué)。

在上學(xué)的路上，我遇見了在葉萬安家小區(qū)外站著的林盞。

“真倒霉?！蔽野盗R一句，正要轉(zhuǎn)身繞路離開，卻被林盞看見了。

“魏景旭，你給我站住?！?/p>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我能聽到林盞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這讓我很緊張，誰知道他今天又想怎么欺負我呢？

林盞走到我面前，俯視著比他矮了半個頭的我：“你昨天叫葉萬安出去干什么了？”

“啊？”我有些不解，“我沒有叫葉萬安出來過。昨天……”爸爸死后，我一直和媽媽睡一個房間，媽媽不允許我單獨住一個房間，在媽媽的監(jiān)視下，除非我撒謊偷跑出來了，但我可不記得自己曾偷跑出家門。我怎么可能約葉萬安出來。一定是林盞又在為欺負我找借口。

如我所料，林盞揪住我的衣領(lǐng)：“昨天我剛到家，葉萬安打電話告訴我你約他去吃冷飲，還說不讓他告訴任何人，連他父母都不能告訴，哼，你竟敢不叫我一起去?！绷直K突然松開手，“算了，我只想問你，你把葉萬安帶到哪里去了？剛才我叫葉萬安去上學(xué)，他奶奶居然說他一晚上都沒回家。我還沒告訴他家人是你叫葉萬安出去的，所以你要跟我說實話，否則我就去告密，讓葉萬安的爸爸打斷你的腿?！?/p>

“我……我真的沒有?！?/p>

林盞顯然是不相信我說的話的，于是，在去往學(xué)校的那段路上，我被欺負了一路。

第一節(jié)課下課后，學(xué)校里的孩子們立刻炸開了鍋。有學(xué)生發(fā)現(xiàn)有人溺死在廁所里了，那個男生正蹲在那里大號，突然感覺有人盯著他，他低下頭，看見了漂浮在茅坑里的那張臉。巧合的是，淹死人的廁所正是昨天我見鬼的廁所。

雖然學(xué)校封閉了那塊區(qū)域，但是還是有一些膽子大的學(xué)生跑到操場北面圍觀。劉航宇就是其中一個。

上課鈴聲響起后，老師神色慌張地進入班級，宣布我們今天放假，可以直接離開。我背上書包準備“逃”出這所學(xué)校時，剛好撞上了跑回班級的劉航宇。

劉航宇拉住我，神神秘秘地說：“你猜淹死在廁所里的人是誰？”他自問自答，“是葉萬安！”

竟然是葉萬安！

沒等我問出疑問，劉航宇繼續(xù)說：“我聽一個老師說，葉萬安是昨天掉進去的。而且最詭異的是，他的身上纏滿了爬山虎。”

昨天掉下去的？林盞說昨天葉萬安到家后被我約出去吃冷飲。那個時間段，我正和王小明看爬山虎。這一刻，我的思緒回到了昨天下午。那個在茅坑里發(fā)出聲音的人難道是……

我不敢想下去，推開劉航宇，準備直接離開學(xué)校。

劉航宇在我身后喊了起來：“你怎么那么小氣?。∥艺娌桓阃媪?！”見我沒回頭，劉航宇又在我身后喊了一句，“怪物。”

第五只腳

細絲原先是直的，現(xiàn)在彎曲了，把爬山虎的嫩莖拉一把，使它緊貼在墻上。——葉圣陶 《爬山虎的腳》

這件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小縣城。

我媽媽也臨時請了假，來學(xué)校接我。

在離開學(xué)校時，我扭頭朝操場北墻看去，有大人的哭聲從圍觀的人群中傳出來，不用想我也知道是誰在哭。

連續(xù)兩天受到驚嚇的我根本沒有胃口吃東西，到了晚上，我終于忍不住再次跟我媽媽說了昨天放學(xué)后發(fā)生的事，昨晚母親根本沒有把我的話當真，但今天母親沒有急著反駁我。

“別怕，就算那個叫林盞的孩子污蔑你也沒關(guān)系，葉萬安的家長不會找上門的。昨天跟你一起回學(xué)校的男孩叫王小明是嗎？他可以為你作證，你去睡覺，媽媽給你們老師打電話，讓她幫忙查一下王小明是幾班的?！?/p>

我回了房間，但卻沒有立刻睡著，我的腦海里反復(fù)出現(xiàn)葉萬安的臉，他的表情扭曲，他在大喊，說是我害死了他。

就在我翻來覆去，胡思亂想時，樓外突然傳出了一陣奇怪的聲響。那聲音十分詭異，聽上去有一種砂紙在木材表面摩擦的感覺。

“沙沙沙……”那聲音越來越清晰，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靠近我的房間。

因為連續(xù)受到驚嚇，我本能地坐起身，一臉警惕地看著窗外。什么聲音？為什么那聲音越來越大？

我看著窗戶，那聲音卻突然消失了。我皺起眉頭，心里充滿了疑惑。雖然很怕，但我還是走到了窗邊，我家住在十五層，這是一個絕對安全的高度，沒有什么能夠出現(xiàn)在窗外。我一邊這樣安慰著自己一邊向窗邊走，如果不讓自己安心，今晚我恐怕要失眠了。我走到窗邊，緊張地咽了一口吐沫，握緊拳頭將紗窗打開，而后深吸一口氣，緩緩將頭伸了出去。

我的房間臨街，我將頭伸出去向下看，能看見街道上昏黃的路燈和路燈下三三兩兩的行人。窗外什么都沒有，這讓我松了一口氣。

“我真的是被嚇壞了?！蔽抑匦玛P(guān)上了紗窗，而后喃喃道。是了，在廁所里聽見的聲音和葉萬安的死都讓我驚恐不已，現(xiàn)在我還要擔(dān)心葉萬安的父母會找到學(xué)校質(zhì)問我有沒有和葉萬安出去吃冷飲。

就在我準備睡覺時，那個聲音再次傳進了我的耳朵。

“沙沙沙……”

難道是風(fēng)吹樹葉的聲音？不可能啊，先不說外面沒有刮風(fēng)，就算外面刮風(fēng)了，我家住在十五樓也不可能聽得這么清晰。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我鬼使神差地再次走到窗邊，摘下紗窗，再次將頭伸了出去。我確定了外面沒有刮風(fēng)后，更加疑惑了。就在我眉頭緊皺，思考是不是我想太多時，那個聲音再次傳了出來。

“沙沙沙……”我清楚地聽見那個聲音從我頭上傳來。這一刻，我的身子立刻僵住了。如墜冰窟的我緩緩扭動脖子，抬頭向上看，緊接著我看到了令我魂飛魄散的一幕。

只見一張臉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我們面對面，他死死地盯著我，他的身體貼在樓外的墻壁上蠕動著，發(fā)出“沙沙沙”的聲響。那張臉我再熟悉不過了，那是葉萬安的臉。

我的視線落在葉萬安的身體上，他的身體長出了很多細絲，那些細絲就像爬山虎的腳一樣，緊緊地貼在墻上。

我跌坐在地，而后慘叫著倒退。

葉萬安將頭探進我的房間，惡狠狠地盯著我：“是你害死我的?！?/p>

第六只腳

爬山虎就是這樣一腳一腳地往上爬?！~圣陶 《爬山虎的腳》

“他就是這樣一腳一腳地往上爬的。”我盡力揮動雙手模仿葉萬安身上的觸手的樣子給林盞看。

林盞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我，直接揪住我的耳朵：“你胡說八道什么？你這個怪胎！別以為這么說我就不會將你約葉萬安出去的事告訴葉萬安的家長，你等著葉萬安的爸爸打死你吧。”

我緊抿嘴唇，喃喃道：“我不怕他爸爸打我，我現(xiàn)在怕葉萬安會再來找我?！蔽覍嵲谑遣幌肟匆娝耍F(xiàn)在的他太可怕了。如果可以選擇，我寧愿葉萬安還活著，我寧愿葉萬安和林盞每天在上放學(xué)的路上欺負我。

林盞怒氣沖沖地踢了我一腳：“滾！”

我低著頭，跟在林盞身邊，精神恍惚地一起向?qū)W校走，一路上林盞都在碎碎念，我完全沒有聽進去他在說什么，我只是不斷回想著昨晚那一幕。為什么葉萬安會說是我害死了他？難道他真的接到了“我”的電話？一定是有人冒充我?？墒蔷烤故钦l在冒充我呢？

就在我胡思亂想時，林盞突然尖叫一聲，而后我本能地轉(zhuǎn)過頭向左邊看去，只見林盞以詭異的方式向左栽倒。

此時一輛車恰巧駛過，林盞不偏不倚地倒在了汽車行駛的路徑上。

尖銳的剎車聲響起，然而事發(fā)突然，林盞還是被那輛紅色的轎車撞出去老遠。

我看著眼前這一幕，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大口地喘息著。

司機下了車，抱著頭大叫：“不是我，是他自己突然沖出來的?！?/p>

林盞倒在不遠處的路面上，用無助的眼神看著我，他向我伸出手，似乎在向我求救。

我一邊搖頭一邊后退，終于，我還是不爭氣地跑掉了。我繞過這條街，向?qū)W校跑去。此時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整個腦海中都在回放著林盞被那輛汽車撞飛的畫面。終于跑到了學(xué)校門口，我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扶著墻壁大口喘氣。

“你怎么了？”一個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像觸電一樣，差點從原地彈起，當我看見站在我身后的人是王小明后，我這才松了一口氣。我舔著嘴唇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們班的同學(xué)被車撞到了?！?/p>

令我意外的是，王小明聽了我的話竟然一點都不驚訝，他十分淡定地說：“我看見了?！?/p>

我皺眉：“我嚇壞了?！蔽翌D了頓，“我應(yīng)該叫救護車救他的?！?/p>

王小明突然露出一個令我琢磨不透的笑容：“那些大人會叫救護車的。”

我繼續(xù)道：“我們快點進去吧，我要把這件事告訴老師?！?/p>

王小明拉住正要走進學(xué)校的我，用復(fù)雜的眼神看著我：“我知道他總是欺負你，你不想趁著這個機會報復(fù)一下他嗎？”

看來王小明在認識我之前已經(jīng)觀察我很久了。

我甩開王小明的手，皺起眉頭：“你說什么呢？他是我的同學(xué)，我必須告訴老師?！?/p>

王小明又湊了過來：“他不是還威脅你，要把你叫葉萬安出去吃冷飲的事告訴葉萬安的家長嗎？你真的不怕葉萬安的爸爸打死你？他爸爸可厲害了。”

“這不重要！”我說完正要往學(xué)校里走，突然覺得有些不對，王小明知道林盞欺負我，可能是因為王小明家住在我家附近，他上下學(xué)的時候看見過林盞欺負我，但林盞跟我說那些話時身邊根本沒有其他人，為什么他會知道？

我回過頭正要問個究竟，卻發(fā)現(xiàn)王小明竟然不見了。他就像昨天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第七只腳

爬山虎的腳要是沒觸著墻，不幾天就萎了，后來連痕跡也沒有了。——葉圣陶 《爬山虎的腳》

最后，我還是沒有將林盞被車撞了的事告訴老師。

第一節(jié)課下課，班主任將我叫到了辦公室。張老師要干什么？難道他知道我丟下林盞跑掉的事了？我低著頭，沒等老師說話，率先承認錯誤：“張老師，對……對不起?！?/p>

張老師依舊溫柔地笑著：“怎么了魏景旭？為什么跟老師說對不起？”

我實話實說：“今天我跟林盞一起上學(xué)，他被車給撞了，我太害怕了，直接跑了。我……我不敢告訴你?！?/p>

張老師繼續(xù)笑：“沒關(guān)系，老師去醫(yī)院看過了，那輛車的速度并不快，林盞只是暈倒了，他很快就會醒的，過幾天就可以回來上課了?！?/p>

聽了張老師的話，我的心情這才緩和了一些。

張老師繼續(xù)說：“今天早上你媽媽給我打電話了，說了一下你的情況，你是怎么認識王小明的？”

我想起昨晚媽媽說要拜托老師幫忙查王小明所在的班級，我實話實說：“昨天下午我走得晚，我是在走廊里遇到他的。他家住在我家附近，所以邀請我一起走?！?/p>

張老師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惑的表情，但她依舊保持微笑道：“你確定你見到他了？”

我點頭：“是啊，他還請我吃了親嘴燒。我們還去看了爬山虎的腳，”我頓了頓，“今天早上我還看見他了呢，就在學(xué)校門口?！?/p>

張老師輕輕嘆了一口氣，而后說：“老師知道了，你先回去上課吧?！?/p>

得知林盞只是受了輕傷，我心情突然輕松了許多。離開辦公室的我正要像班級走去，卻發(fā)現(xiàn)穿著又大又舊的校服的王小明竟然站在我們班的門口。

“你怎么來了。”因為林盞的緣故，我有些反感王小明了。

王小明面無表情地說：“林盞沒事，你真的開心嗎？”

我皺眉：“你說什么呢？”我沒有理會王小明，徑直向班里走去。

王小明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我要是不對他們動手，我的腳就要萎了，反正他們讓你不開心了，我是你的朋友，我剛好可以讓他們付出代價?！?/p>

走到講臺位置的我停下來，扭頭看著站在門外的王小明。我突然想起葉萬安接到的電話，又想起林盞突然毫無征兆地倒向路邊……

我打了個冷戰(zhàn)，向座位走去。

戴璐璐和劉航宇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我知道他們都在生我的氣。但我此時沒有心思去計較他們是否生氣了，我要弄清楚王小明究竟是什么人。

我回到座位，用鉛筆捅了捅坐在我前面的劉航宇。

劉航宇沒好氣地說：“你干什么啊？我不是說不跟你玩了嗎？”

“我要跟你道歉，是我錯了?！眲⒑接畈豢月暎依^續(xù)道，“我請你吃親嘴燒，原諒我吧?！?/p>

劉航宇猶豫了一下，忍不住笑道：“好吧?！?/p>

“我問你一件事，你聽說過王小明這個人嗎？”我問。

劉航宇想都沒想：“當然了，這個名字誰不知道？我們學(xué)校流傳著鬼故事，都說操場北面的那個廁所鬧鬼，原因就是有一個學(xué)生被其他同學(xué)惡作劇推進了糞池然后淹死了，那個學(xué)生就叫王小明?！?/p>

聽了劉航宇的話，我如墜冰窟。我想起來，在認識王小明之前，我確實聽過這個傳說。這個傳說在學(xué)校里幾乎人人皆知，可是我為什么這么久都沒想起來？

第八只腳

不要瞧不起那些灰色的腳，要是你的手指不費一點兒勁，休想拉下爬山虎的一根莖?！~圣陶 《爬山虎的腳》

我想起了那個流傳在學(xué)校的詭異傳說。

幾年前，幾個喜歡欺負弱小的四年級學(xué)生學(xué)完了《爬山虎》這篇課文后，帶著班級里的一個同學(xué)去學(xué)校北墻觀察爬山虎，但他們卻惡作劇，將那個學(xué)生引到了那附近的廁所，將那個學(xué)生推進了糞池。那個學(xué)生就那樣死在了糞池里。從此以后，學(xué)校北墻的爬山虎就長得更加茂盛了，沒過多久，那兩個惡作劇的同學(xué)也出意外死掉了，大家都說那個學(xué)生變成了妖精。原來那個人就是王小明。

我之所以想要跟王小明做朋友，是因為我覺得我們是一類人，也許他也是這樣想的，才找到了我，并“幫”我教訓(xùn)了林盞和葉萬安。

第二節(jié)課，我整個人都處于神游狀態(tài)。我每次我的視線略過門口，我都會看見站在門口的王小明。

穿著又寬又大的校服的王小明站在那里，死死地盯著我。雖然我聽不見他說話，但我卻能感受到他想要傳達給我的信息。

“劉航宇跟你絕交了，要殺了他嗎？”

我搖頭：“不不不。”

“戴璐璐在背后說你壞話，要殺了她嗎？”

我繼續(xù)搖頭：“不行?！?/p>

戴璐璐皺著眉頭看著我，顯然，她看不見站在門口的王小明，她也不知道王小明要殺了她。

站在門口的王小明解開了自己的校服，那肥大又骯臟的校服被脫下的那一刻，我看見了王小明瘦弱的身體。他的身體就像一根加粗版的爬山虎的莖。從他的身體上伸出枝狀的六七根細絲，每根細絲像蝸牛的觸角。細絲跟新葉子一樣，就像爬山虎的腳，細絲的頂端還有小圓盤。

我又聽見王小明說話了，他說：“不要瞧不起那些灰色的腳，要是你的手指不費一點兒勁，休想拉下它們。只要殺人，我的腳就會茁壯成長，所以你就讓我殺了劉航宇和戴璐璐吧？”

“不！”我站起來，大喊一聲，一邊朝門口跑去一邊喊著，“我要扯斷你的腳，我要讓你消失！不要傷害他們！”

我在全班同學(xué)詫異地目光中跑出了教室，但這一次王小明又不見了。

我站在走廊里尋找王小明的影子，卻看見在走廊盡頭被葉萬安父母和林盞父母撕扯的母親。張老師在極力勸架，站在他們身邊的警察也在極力勸架。

頭發(fā)被抓亂的母親看到了站在走廊的我，哭喊著說：“我的孩子是無辜的，我的孩子沒有做那些事?！蔽业膵寢尯芘Φ睾湍切┤怂撼叮秃孟癞斈晁龤⑺栏赣H一樣，用盡了全力。

那時我還不明白媽媽為什么會和那些人打起來，也不明白媽媽為什么會說那些話。后來我聽警察叔叔說，他們找到了監(jiān)控，監(jiān)控顯示我一路帶著葉萬安來到了學(xué)校，又自己離開了學(xué)校。醒來的林盞也指控我，說是我推了他他才倒向路邊的。就連食雜店的老板娘都被收買了，老板娘說那天是我自己去買的親嘴燒和汽水。

林盞和林盞的父母都很愛欺負人，所以才把臟水潑到了我的身上。葉萬安的父母很有錢，所以收買了食雜店的老板娘。

所有人都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王小明干的，因為他們看不見王小明。

我看著站在警察叔叔身后的沿著墻壁攀爬的王小明，情緒有些崩潰，第六次對警察叔叔說：“王小明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