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身”救子

溪水灣

1.“典身”救子

黃紅巖大學(xué)畢業(yè)后，憑借在校期間的幾項科研成果，順利進入深圳富士康集團公司，擔(dān)任技術(shù)工程師。不久，黃紅巖和高中同學(xué)李蕓結(jié)婚，并很快有了兒子黃港。一家三口生活得幸福安寧。然而好景不長。2006年底的時候，5歲的兒子被確診患上罕見的神經(jīng)母細胞瘤。醫(yī)生說，要想保住孩子的性命，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盡快給孩子做自體干細胞移植手術(shù)，手術(shù)費需要40萬。

聞此，黃紅巖夫婦悲傷不已，決定不顧一切救兒子。兩人開始四處借錢，然而，所借的錢只是杯水車薪。黃紅巖決定賣掉房子，可按當時的房價計算，除去歸還銀行的房貸，所剩不足十萬。

黃紅巖束手無策，越來越憔悴。父母看不過去，卻又無力相助，就悄悄勸說黃紅巖放棄算了，趁年輕再生一個。就在黃紅巖內(nèi)心動搖時，一天，5歲的黃港哭著對他說：“爸爸，我不想死，我還要和小朋友一起玩?！边@讓黃紅巖深感心疼，他悄悄抹去眼淚，轉(zhuǎn)身對妻子說：“賣房吧！”

此后，黃紅巖一邊焦急地等待中介的消息，一邊四處借錢。一天夜里，黃紅巖忽然想到，曾有人預(yù)支10年工作時間，換來錢為母親治病。他心念一動：自己有技術(shù)，在業(yè)內(nèi)小有名氣，為何不能把自己也“典當”出去呢？他興奮地和妻子商議，在獲得妻子支持后，他起草了一份求助信，發(fā)給了五湖四海的同學(xué)，請求幫助。

在大學(xué)同學(xué)的牽線下，黃紅巖認識了鄭州某公司老總戴誠。戴誠公司的主營目標定位在軟件研發(fā)上，卻一直苦于人才難覓。就在這時，有人向他推薦了黃紅巖。戴誠被黃紅巖“典身救子”的舉動感動，也正需要他這樣的人才，可以說兩人幾乎就是一拍即合。黃紅巖和戴誠見面時，戴誠說：“我是商人，在商言商。我給你30萬，你為我工作10年。除非我公司倒閉，否則你不能離開?！?/p>

10年？黃紅巖有些驚訝，但兒子危在旦夕，容不得他討價還價，他滿口答應(yīng)了下來。在黃紅巖大學(xué)同學(xué)的擔(dān)保下，雙方簽訂了一份意向書。

黃紅巖帶著30萬元救命款返回深圳后，兒子黃港的手術(shù)得以順利進行并獲得成功。按照約定，黃紅巖當即向公司辭職，告別妻子家人，獨自來到鄭州。戴誠又與黃紅巖簽訂了一份正式合同，除了提前預(yù)付的工資外，戴誠每月還要支付黃紅巖生活補貼、租房費和免費就餐卡。

戴誠的選擇沒錯，黃紅巖的加入讓他果真如虎添翼，公司面貌頓時大有改觀。可就在戴誠憧憬美好前景時，黃紅巖竟不辭而別，而且電話一直關(guān)機！因為公司已經(jīng)和一家企業(yè)簽訂了一份軟件開發(fā)的合同書，主要設(shè)計者就是黃紅巖，黃紅巖這時撂挑子，就意味著戴誠違約，并將賠償一筆不菲的違約金！戴誠一下子亂了方寸，但轉(zhuǎn)而一想：萬一黃紅巖又有什么難處呢？得先找到他當面問個清楚。

戴誠把尋找黃紅巖的任務(wù)交給了公司的員工。2013年6月的一天，派出去的員工在黃紅巖的老家河南南陽市郊區(qū)，發(fā)現(xiàn)了黃紅巖。戴誠當即帶人趕了過去，在一家水果攤前將黃紅巖堵個正著。黃紅巖見突然有一大幫人向他沖過來，受到驚嚇，驚惶地抓起身旁的一把水果刀自衛(wèi)。戴誠原本只是想了解情況，并對黃紅巖進行撫慰，卻不料混亂中自己的右臂被黃紅巖揮舞的水果刀扎中，頓時鮮血淋漓。當下戴誠十分惱怒，捂著手臂怒斥：“黃紅巖，你太沒有職業(yè)道德了。我們法庭上見！”說罷恨恨地離去。

望著遠去的面包車，黃紅巖雙眼失神，癱坐在地，一臉茫然。

2.婚前出軌

黃紅巖為何不告而別突然離去呢？原來，他剛剛遭遇了一場血的背叛！

黃紅巖帶著救命款回到深圳，兒子得救之后，黃紅巖只身來到鄭州，在戴誠的公司工作，而李蕓在深圳當中學(xué)老師，夫妻倆過起了兩地分居的生活。黃紅巖每隔兩個月回深圳一次，匆匆一聚，一家人也只有在李蕓放寒暑假的時候，才能在鄭州好好團聚。兒子得救后，妻子李蕓對丈夫表現(xiàn)出異乎尋常的溫柔，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兒子上學(xué)后開銷增加，房貸的重壓還在，她獨自一人帶孩子又是疲憊不堪，李蕓也會向丈夫哭訴抱怨，說：“別的女人苦了累了，回到家至少還有個男人可以靠靠，可我呢？你離得那么遠，有什么事情叫也叫不應(yīng)?！睂Υ藢擂危S紅巖每每無言以對。

戴誠發(fā)現(xiàn)黃紅巖情緒不穩(wěn)定，勸說道：“兩地分居是婚姻的殺手。我給你出個主意，深圳的房價已是今非昔比，你何不把深圳的房子賣掉，一家人在鄭州定居呢。無債一身輕啊！再說，你太太要在鄭州找個工作，也不難。”

黃紅巖去了一趟深圳，向妻子說了賣房的想法，李蕓點頭贊同。兩人進行了分工，李蕓負責(zé)聯(lián)系中介，將房屋出售，黃紅巖則回鄭州尋找合適的房子。

這天，黃紅巖再次回深圳，幫助清理家里的舊物。當他從衣柜頂部扯下一包經(jīng)年不用的棉被時，從中散落出一張照片，他撿起來一看，發(fā)現(xiàn)竟是李蕓和一名陌生男子臉貼臉的親密合影。黃紅巖禁不住回憶起來：自己和李蕓是高中同學(xué)。高考后，黃紅巖去了北京讀書，而李蕓則上了鄭州的師范大學(xué)，兩人直到大二時才開始談戀愛。在鄭州讀書的一些同學(xué)曾悄悄告訴他，李蕓在大學(xué)里已談過兩個男生。如此說來，合影中的男生是不是妻子曾經(jīng)的戀人？再者，兒子出生時，母親常常嘀咕，說這孩子一點都不像他……

黃紅巖忽然內(nèi)心慌亂起來，頓時有了做親子鑒定的沖動。第二天，他就以抽血復(fù)查為由，帶著兒子來到了深圳法醫(yī)臨床司法鑒定所，采集了血液樣本。2012年底，黃紅巖拿到了鑒定結(jié)果：他不是兒子的親生父親！這個結(jié)果像把鋒利無情的刀子，生生切割著他的心。他忍不住仰天長嘯：“老天啊，你有眼沒眼啊，為了別人的孩子，我傻傻賭了自己的10年青春啊！”

當晚，黃紅巖將鑒定報告甩在妻子臉上，說：“你還有什么話說？老實交代吧?！崩钍|只好說出了一個驚天秘密——當年結(jié)婚前，她回老家辦理戶口遷移手續(xù)，經(jīng)鄭州周轉(zhuǎn)時，火車票很難購買。她就找初戀男友幫忙。到了鄭州后，她禁不住對方一再挽留，兩人在賓館里有了一次纏綿?；楹蟮谝粋€月，她就發(fā)覺自己懷孕了。她無法判斷孩子是黃紅巖的，還是初戀情人的。她只能抱有僥幸心理，希望孩子是黃紅巖的……

李蕓哀求黃紅巖原諒自己。黃紅巖嘴里只擠出兩個字——離婚！李蕓含淚同意了。在財產(chǎn)分割上，兩人產(chǎn)生了分歧。黃紅巖的條件很簡單：第一，既然兒子不是他親生的，那么自己“典身”得到的30萬元，加上他父母以及自己從朋友處借來的6萬元，必須由李蕓歸還自己；第二，房產(chǎn)是兩人共同購買，賣房子的錢一人一半。李蕓對此不能接受。她認為黃紅巖的“典身”是自愿的，她沒有義務(wù)支付這筆錢；其次，賣房子目前只是意向，就算賣掉了，李蕓還要租房和撫養(yǎng)孩子，不可能將一半房款給他。

黃紅巖清楚這樣的離婚勞神費時，呆下去只會讓人窒息而死。第二天，他冷冷地丟下一句“一切讓法庭說了算”后，就回到了鄭州。

殊不知，回到鄭州，他更加痛苦。他數(shù)度捫心自問：我為何出現(xiàn)在這里？為了“兒子”？那可是一個和自己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陌生人！我怎么這么傻，典當了自己的青春，難道還要這么傻乎乎地繼續(xù)下去？不，絕對不行！我受不了，我一刻都不想在這里呆下去！

黃紅巖開始動了逃離的念頭?？墒牵鎸@個天下男人都不能忍受的奇恥大辱，他怎么好對人開口？而且協(xié)議擺在那兒，做人又怎能言而無信？況且，戴誠的公司又正處在爆發(fā)上升關(guān)鍵時期，處處離不開他，他又怎能背信棄義釜底抽薪……

糾結(jié)中，黃紅巖收到了李蕓發(fā)來的郵件。李蕓在訴說了生活的難處的同時，答應(yīng)將房款的一半交給黃紅巖，并懇請黃紅巖放棄法律程序，因為鬧上法庭對孩子將是一種極大的傷害。既然如此，黃紅巖便放棄了起訴李蕓的念頭。2013年春節(jié)前，李蕓將深圳的房子賣出。黃紅巖趕回深圳辦理了離婚手續(xù)，并得到了70萬元。

有了錢后，黃紅巖暗示戴誠，自己愿意還上借款并終止合同走人。哪知，戴誠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嚇，一口封死了他的念頭，說：“現(xiàn)在可是公司發(fā)展的關(guān)鍵時刻，你可千萬別動這個念頭啊。咱們的合同可是受法律保護的??！”

走不掉，呆著無趣，黃紅巖覺得再這樣下去，他整個人的神經(jīng)將會崩潰，只好不辭而別！

3.善良的老板

當天，戴誠怒氣沖沖離開黃紅巖老家后，黃紅巖擔(dān)心兩人最終會撕破臉皮法庭相見，到時所有的秘密都難免公布于眾。為了爭取主動，他不得不打開手機，以身體不適為理由，給戴誠發(fā)去一條條信息解釋，請求諒解。戴誠一邊表示予以理解，同時限定他一周內(nèi)回到崗位，否則，只能走法律維權(quán)這條路！

在戴誠的辦公室，兩個男人再度相見。戴誠皺著眉直直地盯著黃紅巖，那眼光不言自明：黃紅巖，我這么大手筆地幫你，你怎么不守信用??！黃紅巖則一臉無奈地對著戴誠，似有無限心事一言難盡……

還是戴誠打破了僵局。他首先關(guān)切地問黃紅巖身體哪里不舒服，他可以送他到最好的醫(yī)院做最好的檢查以及治療。黃紅巖搖了搖頭。戴誠又問黃紅巖，是不是嫌棄協(xié)議之外的報酬過少？黃紅巖說，戴誠給他的待遇一點不差，他甚至?xí)r常為此心存感恩。戴誠所有的猜想都被黃紅巖一一否認，戴誠這一下完全弄糊涂了。更讓戴誠納悶的是，黃紅巖開始列數(shù)起自己來戴誠公司后的功勞。他前后給戴誠設(shè)計出了3種手機運用軟件，讓戴誠的公司獲利頗豐。

黃紅巖的話被戴誠打斷了。戴誠真誠地對黃紅巖說：“兄弟，你是公司的大功臣，這誰都有目共睹，也沒有任何人懷疑。你既然覺得待遇不成問題，那你就直說你的真實想法吧！”

黃紅巖說：“我說這些不是邀功請賞，只想說明我為公司做了貢獻，帶來了效益，希望你能念我的好，對我網(wǎng)開一面。同時，我支付你15萬補償款。你就放我一條生路吧?！?/p>

戴誠拒絕了黃紅巖的提法。黃紅巖見狀，也干脆留在租住地不上班，“冷抵抗”。他萬萬沒想到，幾天以后，他收到了法院的“應(yīng)訴通知書”！

黃紅巖見戴誠動真格的了，有些恐慌，畢竟自己理虧。為了探尋官司可能的結(jié)果，他情急之下找到了律師。看著當初黃紅巖與戴誠簽訂的“工作協(xié)議”，律師表示，如果通過法律裁決，黃紅巖必定敗訴。

見黃紅巖沉寂無語，律師說：莫非你有什么難言之隱？此話一出，黃紅巖的眼圈也紅了，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把家里遭遇的變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律師。律師聽了以后也沉默良久，轉(zhuǎn)而安撫他說：“法不容情，但也并非絕對無情。你有難言的隱情，我想，任何一個具有良知和同情心的人，都可能對你的遭遇予以理解。你現(xiàn)在首先要做的是，和戴誠坦誠相見。他是個有愛心的人，否則，當初他也不會幫你這個忙。讓他知曉實情，是對他最起碼的尊重，也是給他一個寬恕你的理由！”

律師去戴誠的公司調(diào)解協(xié)商時，戴誠依然舍不得放走黃紅巖。他坦率直言，當初他的確是被黃紅巖的父愛感動，也需要黃紅巖這樣的人才。盡管“工作協(xié)議”的確是有點“賣身契”的味道，但黃紅巖的生活補助、就餐費用、住宿費用等加起來，他的工資在鄭州市已經(jīng)算是高薪階層了。

面對如此困局，律師不得不把戴誠拉到了一個背人之處，訴說了黃紅巖的難言隱情。戴誠聽著，這才得知黃紅巖所承受的心理重壓。一個好男人，卻遭遇了如此匪夷所思的經(jīng)歷，戴誠忍不住為之嘆息。戴誠拍了拍律師的肩膀，再也不說話。他躲到公司無人的一角，撥通了黃紅巖的電話，然后低聲說：“小黃，這些事情你應(yīng)該早告訴我。你都這樣了，我還能說什么呢。我同意廢除以往的工作協(xié)議。不過，我有個小小的請求，你必須把手上的設(shè)計做完，而且必須通過驗收，行不？”黃紅巖滿口答應(yīng)，只覺得一股暖流涌上心頭。

剛按下電話不久，戴誠又打來電話，邀請黃紅巖去兩人以前常去的西餐廳包廂相聚。兩人破例要了一瓶紅酒，酒至酣處，黃紅巖把自己的這段人生故事詳細說了一遍。戴誠認真地傾聽著，最后紅著眼一字一頓地說：“兄弟，我現(xiàn)在依然認為你是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我的愛心沒有變。我們共同拯救了一條生命，這個是誰都改變不了的。”

黃紅巖和戴誠重新簽訂了一份“和解協(xié)議”：雙方簽訂的工作協(xié)議書即日廢止，黃紅巖一次性支付戴誠18萬元的補償金。

走出西餐廳，黃紅巖覺得自己徹底地解脫了，自由了。他不再有家庭的牽掛和煩惱，也不再有那紙“賣身契”的約束。照理他應(yīng)該感到開心，但兩條熱淚卻莫名地流了下來。經(jīng)歷了這些，他的內(nèi)心仿佛變得強大了，但也變得空了。對前妻，他還有說不盡的留戀和掛念；對兒子，12年的父子之情更是難以割舍。他也許能重新規(guī)劃自己的事業(yè)，卻不知道如何重新規(guī)劃自己的人生。也許，一切將由時間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