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陽職業(yè)技術學院 鄭州大學 李志丹
近年來,和合學視角下的翻譯研究呈現(xiàn)快速發(fā)展的趨勢。張從益(2009)論證了和合學與翻譯學研究之間的一致性和同構性問題;錢紀芳(2010, 2013, 2016)提出了和合翻譯思想的總體原則,創(chuàng)建了整體模型,構建了和合翻譯思想之“對本位象”和“自本體象”體系;吳志杰(2011, 2012)提出了構建“和合翻譯學”的設想和理念;戴玉霞、劉建樹(2016)探討了和合翻譯的本質;李偉蘭(2014),戴玉霞、樊凡(2013)分析了和合理論指導下的科技文本及中國古詩詞翻譯問題??傮w來看,學界對和合學與翻譯學的融合研究大體呈現(xiàn)兩大特點:一是積極構建系統(tǒng)的“和合翻譯學”理論框架;二是分析“和合”理論指導下的科技文本、中國古詩詞的翻譯質量及效果。但對“和合”思想能否指導以及如何指導政治翻譯實踐等問題還鮮有研究。
政治翻譯指對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演講和著述、政府工作報告、白皮書、重要決議、公告、聲明等各種政治文本的翻譯,用以傳播黨和國家的重要思想、路線、方針、政策。作為政治文本的核心,政治術語具有高度凝練性,不僅是政治理論的重要載體,也是政治翻譯工作的重點和難點。特別是進入新世紀以來,學界對這一領域的研究給予高度關注。黃友義(2004)提出了“外宣翻譯三原則”;楊明星(2008)提出了“政治等效”翻譯命題,闡述了外交語言翻譯的政治性、動態(tài)性、平衡性原則;馮志杰(2010)提出了政治翻譯“內涵再現(xiàn)、邏輯嚴密和哲學風范”三條標準;張艷(2010)從語言功能、信息量、文體風格三個角度總結了政治演說辭翻譯應遵循的原則和標準等。
總體來講,學界現(xiàn)有研究成果多集中于對政治翻譯原則的探討、翻譯經驗的總結及翻譯效果驗證等方面,還需要進一步強化跨學科、多學科研究的深度和廣度,提升譯文的可接受性。特別是要重點考察“和合”思想能否及如何指導政治術語翻譯實踐的問題。
萌芽于春秋時期的“和合”思想積淀于中國諸子百家的思想文化,貫穿于中華文化發(fā)展的始終,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昂汀碧N含和諧、和平之意,體現(xiàn)“一種承認與尊重”;“合”代表結合、融合之意,體現(xiàn)“一種凝聚與合作” (戎章榕 2012) 。張立文(1998: 17)首次提出“合和學”,使“和合”思想上升為一種系統(tǒng)的理論形態(tài),并將“和合”定義為“把自然、社會文明中諸多元素、要素的相互沖突、融合,與在沖突、融合過程中各元素、要素和合為新結構方式、新生命、新事物的總和”。該定義明晰了和合思想的兩個基本要素,一是強調“生生”的核心理念,認為“新生命、新事物不斷化生?!瓌?chuàng)生是多樣的、變異的……是一種生生不息之途”,強調事物發(fā)展、開放、寬容的理念;二是客觀地承認矛盾、沖突和差異,強調在實踐層面將諸多異質要素融合在對立統(tǒng)一、相互依存的和合體中,既“以和為貴”又“和而不同”,即和合文化的“融(合)(沖)突”核心價值體系及方法論(張立文 2004: 53-54)。
普通術語學認為,術語是概念的語符表征,而概念則是對認知客體共同特點的抽象概括,是人類思維的結果和最基本的知識單元(劉潤澤、魏向清 2015: 100)。從普通術語學層面來看,政治術語無外乎黨和國家傳達政治思想和立場等抽象客體概念的約定性符號,具有特殊性、高度概括性和凝練性、敏感性、時代性及范圍廣等特征(王雪、蔡麗華 2013; 馮雪紅 2014; 劉潤澤、魏向清 2015)。此外,學界還從語言學、術語學、政治學及傳播學等層面分析了政治術語的語言特征對翻譯的影響,尤其關注政治翻譯的復雜性和高難度。政治術語翻譯的復雜性是兩個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一是持不同政治立場的闡釋主體表現(xiàn)出來的客觀差異性,涉及譯者政治立場及闡釋力度等因素,是內因;二是社會發(fā)展引起的政治術語內涵的衍化,涉及意識形態(tài)、文化等因素,是外因。政治術語翻譯需要在內外因共同作用下尋求理想的解決方案,其著眼點就是使內外因造成的“主體差異得以相對有序化和合理化”(劉潤澤、魏向清 2015: 101)。
政治翻譯說到底就是話語權力,即通過譯者的主體控制和操縱來實現(xiàn)權力(李志丹 2016: 121),對譯者的政治和文化素養(yǎng)以及文獻解讀能力要求很高。另外,政治術語的一詞多譯甚至譯本間的相互矛盾,說明譯者不僅存在不同的翻譯觀,也存在不同的政治立場和價值觀念。從解構主義方法論來看,單純依賴傳統(tǒng)的“忠實、通順”的翻譯標準,似乎不能科學準確地解決所有政治術語翻譯實踐中遇到的實際問題(李志丹 2016: 120)。因此,譯者應在不觸碰“政治紅線”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尋求“忠”和“不忠”的平衡點。這和“和合”思想的矛盾觀本質上是一致的。
從“和合”思想視角看翻譯,就是強調翻譯活動并非譯者孤立之舉,而是處在與人類其他活動共存的和合體中。這一和合體充斥著原作主題思想、譯者主觀能動性和目的語讀者期待之間的矛盾,充斥著對原文解構和建構的矛盾,充斥著譯者思想情感和翻譯活動客觀屬性之間的矛盾,充斥著本土文化和異質文化之間的矛盾。譯者的翻譯過程實際上就是運用“融突”方法論調和或化解上述矛盾,使譯文符合特定的政治立場、倫理價值、審美情趣和文化規(guī)范等,以實現(xiàn)原作“生生”的目標。此外,隨著時代進步和基于對原文思想和內涵理解的深化而不斷完善和更新譯文也是和合思想“生生”核心理念的體現(xiàn)。
綜上所述,包括政治術語翻譯在內的所有翻譯實踐過程和“和合”文化倡導的“融突”方法論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和關聯(lián)性。用“和合”思想基本理念和方法論指導政治翻譯實踐為解決翻譯過程中的文本間性及主體間性的矛盾,實現(xiàn)主客體的和諧與融合打開了新視角。
“和合”思想旨在描述和處理人與人或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在這一關系體中,“人”是核心,是行為主體,關注“人”的活動,就是關注其處理各矛盾體關系的能力和方法。從“和合”思想視角來看,政治翻譯的“和合”過程蘊含了譯者謹慎選擇、仔細權衡所選詞匯的語義和政治內涵,透過文本字面意義,發(fā)掘隱藏的政治信息和思想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譯者的政治立場、政治覺悟是基礎。這也和周恩來總理強調的將政治思想基本功位列外事譯員“三項基本功”之首(戚義明 2006: 41)的看法是一致的。此外,老一輩資深政治翻譯家徐亞男(2000)、過家鼎(2002)、程鎮(zhèn)球(2003)、施燕華(2009)等也率先垂范,強調在政治翻譯中嚴守政治立場,把握政治分寸,注意用詞政治含義細微差異的重要性,給眾多譯者樹立了標桿。
圖1 政治術語翻譯的和合過程示意圖
近年來,一些涉及我國核心利益的政治術語出現(xiàn)的一詞多譯或官方權威譯本缺失的現(xiàn)象,暴露了對外翻譯工作中政治敏感性不強的問題。以“西藏問題”的翻譯為例。近年來,為規(guī)范外宣翻譯工作,提高對外翻譯質量,由來自外交部、新華社、中國外文局、中央編譯局等外事、外宣部門及部分高校的專家學者組成了中國翻譯協(xié)會對外傳播翻譯委員會,負責統(tǒng)領我國漢語新詞、疑難詞的規(guī)范翻譯工作,并定期發(fā)布權威譯本。同時,中國譯協(xié)和中國外文局對外傳播研究中心也實施了“中國關鍵詞”項目,項目組組建了由中央相關部門專家組成的中文編寫和多語種外文翻譯專家委員會,以多語種、多媒體方式向國際社會解讀和闡釋當代中國發(fā)展理念、發(fā)展道路、內外政策、思想文化核心話語等。但經筆者檢索發(fā)現(xiàn),中國譯協(xié)網權威詞庫[注]http://www.tac-online.org.cn/index.php?m=content& c=index&a=lists&catid=419.和中國網“中國關鍵詞”專題多語種網站[注]http://www.china.org.cn/chinese/china_key_words/.均未發(fā)布“西藏問題”的規(guī)范譯法或權威譯文。因此,筆者擬借助現(xiàn)有的官方及媒體譯文探討“西藏問題”的規(guī)范譯法。
2009年3月2日,國務院新聞辦公室(The State Council Information Office of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簡稱SCIO)發(fā)表《西藏民主改革50年》(FiftyYearsofDemocraticReforminTibet)白皮書,回顧了西藏實行民主改革的歷史進程和50年來西藏發(fā)生的歷史巨變。其英文版將“西藏問題”譯為Tibet issue[注]http://www.gov.cn/english/official/2009-03/02/con- tent_1248355_4.htm.;白皮書發(fā)布后,我國主流報紙《中國日報》(ChinaDaily)基本沿用了白皮書Tibet issue的譯法[注]http://www.chinadaily.com.cn/china/2015-07/02/content_21166134.htm.,但偶爾也出現(xiàn)matters related to Tibet的譯法[注]http://www.chinadaily.com.cn/china/2016-06/20/content_25765548.htm.;同時,2016年以來,外交部就出現(xiàn)了Tibet question[注]http://www.fmprc.gov.cn/mfa_eng/wjb_663304/zwjg_665342/zwbd_665378/t1383538.shtml.、Tibet-related issues[注]http://www.fmprc.gov.cn/mfa_eng/wjb_663304/zzjg_663340/bmdyzs_664814/xwlb_664816/t1395073.shtml.、issue of Tibet[注]http://www.fmprc.gov.cn/mfa_eng/xwfw_665399/s2510_665401/2511_665403/t1443795.shtml.等不同譯本;而以藏學研究專家陳泉(2003: 55)為代表的學界則建議譯為Tibetan problem。
對“問題”的翻譯,首先應理清政治語境中issue、question和problem的語義差別。Issue側重由于存在懸而未決的問題而引發(fā)的爭議或爭端;question表示因不清楚而產生疑問或引起爭論的問題;problem則強調提出的供討論、決定或有待解決的問題。眾所周知,西藏是中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存在懸而未決的主權和領土問題,“西藏問題”純屬中國內政,事實清楚,理據(jù)充分。從這個意義上說,上述三詞均不同程度存在語義和內涵表述不夠準確和完整的問題。同時,“西藏問題”中的“西藏”指行政區(qū)劃而不是“人”,因此,“西藏”理應用表示行政區(qū)劃,即“西藏自治區(qū)”的Tibet Autonomous Region或其簡稱Tibet來翻譯??傮w來講,所謂“西藏問題”純屬西方打壓中國的惡意炒作,建議使用淡化政治色彩,強化內政的中性表述“西藏事務”來代替較早的“西藏問題”,對應的英譯為Tibet-related affairs。
再如,2015年,我國各地隆重舉行了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活動?!翱谷铡彪S之成為熱門詞匯,頻繁出現(xiàn)于國內外新聞媒體。2015年12月23日,中國譯協(xié)對外傳播翻譯委員會權威詞庫發(fā)布了“抗日戰(zhàn)爭”中譯法權威版本[注]http://www.tac-online.org.cn/index.php?m=content&c=index&a=show&catid=419&id=1419.,但并未給出規(guī)范的英譯版本。而對“抗日戰(zhàn)爭”的英譯,國內主流媒體發(fā)布的較多。
《中國日報》[注]http://usa.chinadaily.com.cn/china/2015-03/03/con-tent_19699081.htm.、新華網(Xinhuanet)[注]http://news.xinhuanet.com/english/china/2014-09/0 3/c_133617072_8.htm.、中國網(china.org.cn)[注]http://www.china.org.cn/english/features/123611.htm.將“抗日戰(zhàn)爭”譯為Anti-Japanese war;而英國路透社(Reuters)[注]http://www.reuters.com/video/2015/08/27/behind-the-scenes-of-an-anti-japan-war-d?videoId=365414954.、國內中新網(ecns.cn)[注]http://www.ecns.cn/military/2014/09-02/132547.shtml.譯為Anti-Japan War。此外,部分在線詞典還出現(xiàn)了War against Japan和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的譯法。筆者認為,翻譯“抗日戰(zhàn)爭”要從特定政治語境來把握術語的內涵,以明確“(抵)抗”的具體對象,體現(xiàn)中國人民抗日的正義性。首先,“抗日戰(zhàn)爭”中的“日”不能簡單地譯為Japan(日本)或者Japanese(日本人),而應該譯成“日本的侵略”。其次,“抗”字的翻譯也很重要。英語前綴anti-(即“反”)多和具體事件搭配,如20世紀美國出現(xiàn)的“反戰(zhàn)運動”(Anti-war movement)等。一般來說,anti-后面搭配民族、國家或人名一類詞匯時,多暗含非理性或情緒化的成分,如anti-*sentiment(反*情緒)、anti-* demonstrations(反*示威)等。筆者認為,將“抗”譯為resistance against 比較合適,原因是resistance(抵抗、反抗)常常含有正面意義??傊?,在全面考量“抗日戰(zhàn)爭”對象、正義性和詞匯含義差別的基礎上,將“抗日戰(zhàn)爭”譯為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gression比較穩(wěn)妥。
“和合”雖主張和諧、和睦,但并非千篇一律,強調對事物各要素能動的和合過程。這一過程不是毫無章法,大膽冒進,而是強調“度”的把握以及實現(xiàn)事物間的某種均勢。就翻譯過程而言,強調譯者對原作內容和思想的解讀是相對“自由”與絕對“受限”的綜合體,既不能脫離原作的語義內涵,刻意拔高或貶低原作,損害原作,又不能僅僅從語言層面“死摳”原作的結構,導致信息傳遞過度失真,損害讀者。把握政治術語闡釋的“度”就是要求譯者將語言層面的用詞、結構與風格、上下文語境同特定政治環(huán)境結合起來,挖掘原作的政治信息或政治情感,在此基礎上,綜合確定翻譯方法。
2013年,習近平主席在周邊外交工作座談會上強調,“要更加奮發(fā)有為地推進周邊外交,為我國發(fā)展爭取良好的周邊環(huán)境,使我國發(fā)展更多惠及周邊國家,實現(xiàn)共同發(fā)展”(錢彤 2013)。國內學術界紛紛撰文稱,習近平的講話標志著中國正式提出“奮發(fā)有為”的外交戰(zhàn)略?!妒舜髨蟾妗酚⑽陌鎸ⅰ皧^發(fā)有為”譯為aim higher and work harder、energetic和maintain energy and drive[注]http://language.chinadaily.com.cn/news/2012-11/19/content_15941774.htm.。鳳凰國際智庫(pit.ifeng.com)[注]http://pit.ifeng.com/a/20160419/48506856_0.shtml.及《中國日報》[注]http://www.chinadaily.com.cn/china/2014-12/25/content_19163602.htm.則采取音譯法fen fa you wei,或意譯為striving for achievement、activist。上述譯法不同程度存在對術語“奮發(fā)有為”內涵理解不夠到位的問題,譯文傳遞的信息與源語也不夠“等值”。
對“奮發(fā)有為”外交戰(zhàn)略的翻譯既要明確外交戰(zhàn)略簡潔明了的語言特點,再現(xiàn)源語的語義和政治內涵,還要明確新時期中國外交轉型的思路、工作態(tài)度以及目標。筆者建議采取意譯法,將“奮發(fā)有為”譯為proactive and advancing比較貼切。Proactive意為“積極主動”,可以解釋“奮發(fā)有為”中的“奮發(fā)”,體現(xiàn)中國外交思路由過去的被動適應向主動接觸的轉變,展現(xiàn)中國外交積極進取的精神狀態(tài)。Advance意為to move toward something, especially in a determined way(英國培生教育出版亞洲有限公司 2009: 301),闡述了中國外交力爭在長期外交積淀的基礎上不斷推進,并取得新進展的目標。
此外,涉藏問題話語“達賴集團”也出現(xiàn)了多種譯本。以國務院新聞辦發(fā)布的以西藏為主題的眾多白皮書為例,“達賴集團”對外翻譯既有Dalai group[注]http://www.scio.gov.cn/zfbps/32832/Document/14470 91/1447091.htm.、Dalai(lama)clique[注]http://www.scio.gov.cn/ztk/dtzt/2013/gxbfbxzdfzyjbbp s/32914529363/Document/1348731/1348731.htm.等直譯法,也有a party who cluster around the 14thDalai Lama和Dalai Lama and his followers[注]http://www.scio.gov.cn/zfbps/32832/Document/14355 12/1435512.htm.等釋譯法。從漢語語境來看,“達賴集團”中的“集團”明顯具有貶義色彩,而上述譯文選詞大都偏中性,無法體現(xiàn)中國政府和人民對“達賴集團”分裂國家罪惡行徑的憤慨。
筆者傾向于將“達賴集團”譯為Dalai clique。該譯法所描述的情感意義和“達賴集團”的反動性質完全一致。從政治上看,中國歷史上出現(xiàn)的派系(clique)常占山為王,為實現(xiàn)個人或特定群體的利益,明爭暗斗,在政治上失信于人民,不得人心。從歷史上看,無論他們的勢力如何“強大”,只能代表一小撮不懷好意群體的利益,最終都會被人民拋棄。Dalai clique的譯法體現(xiàn)了中國政府和人民對“達賴集團”的蔑視和譴責。
“和合”思想強調的和諧絕不是一味地排斥對立和矛盾,差異、對立和矛盾是事物的內在屬性,消滅了這些屬性也就等于消滅了和諧存在的前提和基礎。和諧就是將事物間的差異、對立、矛盾和沖突通過自身的自我調和或外界的審慎干預納入有序的軌道之中。也就是說,和合體的產生必然在正視和尊重事物差異的基礎上,經歷沖突與融合的過程,才能最終實現(xiàn)理想的和合體。從這個意義上說,翻譯實踐要處理好原作的客觀含義、譯者主觀能動性和目的語讀者期待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在政治術語翻譯中實現(xiàn)三者的融合,一方面政治翻譯必須準確、忠實反映源語和說話者的政治思想和政治語境;另一方面要用接受方所能理解的譯入語來表達,使雙方的政治含義信息等值,使譯文起到與原文相同或相似的作用和交際功能(Yang 2012; Yang & Yan 2016)。
國內翻譯領域較好調和了原作、譯者和目的語讀者間關系的譯文不乏其例。比如,許淵沖(2006: 102)將毛澤東《為女民兵題照》的末句“不愛紅裝愛武裝”譯為To face the powder and not to powder the face堪稱精妙。許老運用“反序對比”的修辭方法,通過發(fā)揮譯入語的語言優(yōu)勢,巧妙轉換face、powder的詞性和意義,不僅抓住了原作的神韻,形象生動地傳達了原作的主旨和原作者的思想,即堅決抵御外來侵略的決心。同時,也找到了英語中既能表現(xiàn)“紅裝”“武裝”又能表達“愛”的生動呈現(xiàn)方式,較好實現(xiàn)了原文與目的語在音、形、意層面的契合,降低了譯入語讀者對詩句的理解難度。 此外,2008年12月,在紀念中國共產黨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三十周年大會上,時任國家主席胡錦濤使用日常俗語“不折騰”[注]http://www.china.com.cn/policy/txt/2008-12/19/con tent_16975411.htm.,來表達我國堅持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決心。由此,“不折騰”進入特殊政治語境中,其內涵意義也隨之發(fā)生變化。學界對政治語境下的“不折騰”如何翻譯進行了廣泛討論。曾利沙(2009),施燕華(2009),杜艷(《中國翻譯》編輯部 2009),王平興(《中國翻譯》編輯部 2009),李長栓(《中國翻譯》編輯部 2009),朱純深、張峻峰(2011),楊明星、閆達(2012),王國文(2013)等依據(jù)自身對“不折騰”語境內涵的理解,提出了不同的譯文。其中楊明星、閆達(2012: 76)認為“不折騰”意譯為No Z-turn似乎更貼切。他們給出的理由是,No和西方表示駕車時突然轉向的俚語Z-turn組合在一起,暗示了堅定立場、增強信心的意志。此外,譯文No Z-turn和中文“不折騰”在音形方面頗為相近,能較好地融合原作和目的語讀者間的理解障礙。
誠然,處理好原作、譯者和目的語讀者之間的融合度絕非易事。2017年3月,“一帶一路”官網正式上線,網站英文版將“一帶一路”譯為Belt and Road Initiative[注]https://www.yidaiyilu.gov.cn/.,該譯法可看作官方對“一帶一路”英譯版本的最終確認。同時,上述譯法也是外文局的英譯版本(中國外文出版發(fā)行事業(yè)局、中國翻譯研究院 2016: 204)。但官方確認英譯版本并未阻礙學界對不同譯本的討論熱情。關于One Belt and One Road(趙磊 2015)、Silk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黃語生 2015)、the Belt and Road(縮寫B(tài)&R)(國家發(fā)改委版[注]http://www.ndrc.gov.cn/gzdt/201509/t20150921_75 1695.html.)、Belt and Road Initiative(“一帶一路”官網版和外文局版)、One Belt,One Road(BBC版[注]http://www.bbc.com/news/av/business-39881895/what-is-china-s-one-belt-one-road.和新華網版[注]http://www.xinhuanet.com/english/2017-10/08/c_136 663915.htm.)哪個版本更貼切、更規(guī)范,“一帶一路”究竟是倡議(initiative),還是戰(zhàn)略(strategy)、項目(project)、計劃(plan)或規(guī)劃(agenda),“路”是road還是route的爭論仍不絕于耳。這無疑說明產生和合體的愿望固然美好,但實現(xiàn)矛盾體中各方都滿意的“和合”絕非易事。
在對待不同語言和文化的態(tài)度上,“和合”思想主張“差異和生乃生生之本”,看重“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钡幕パa和雙贏局面(張立文 2004: 56)。將這一理論運用到政治術語翻譯領域,就是強調“‘和’中容‘異’”,強調不同語言和文化在翻譯實踐中的平等對位和相互借鑒。這也基本符合翻譯文化派的觀點,即翻譯活動就是在正視兩種文化共存與博弈的基礎上,延續(xù)和拓展原文本在新的文化語境中的生命。但不可否認,政治翻譯不僅涉及源語和目的語文化的差異,還應關注不同政治文化對翻譯的影響。解決跨文化交際與政治翻譯的契合度,既要正視中外語言體系的差異,又要承認中外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差異,努力減少信息失真或規(guī)避政治情感和立場的偏頗。
2017年,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指出,“堅持反腐敗無禁區(qū)、全覆蓋、零容忍,堅定不移‘打虎’‘拍蠅’‘獵狐’……”(新華社 2017)??倳浗琛袄匣ⅰ薄吧n蠅”的隱喻修辭手法,展現(xiàn)了“既堅決查處領導干部違紀違法案件,又切實解決發(fā)生在群眾身邊的不正之風和腐敗問題的決心和信心”(張爍 2013)。對“老虎”“蒼蠅”的翻譯,不僅要結合語境,挖掘其政治內涵,還應充分了解中西文化隱喻意象差異及翻譯路徑,恰當處理漢語和英語的文化意象轉換。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虎是“百獸之王”,被視為兇猛、殘暴的象征。而習近平借用傳統(tǒng)的“打虎”概念,打的并非自然界之虎,而是高級別腐敗分子。此外,用“蒼蠅”指代基層腐敗分子。經筆者查閱相關工具書,發(fā)現(xiàn)在西方語言文化中很少用“蒼蠅”指代基層腐敗官員。由此可見,“老虎”和“蒼蠅”的象征意義在中西文化語境中有內涵差異,直譯就行不通了。從彌補政治翻譯中跨文化交際障礙的角度出發(fā),筆者建議用“直譯+解釋”法來翻譯“‘老虎’‘蒼蠅’一起打”,將其譯為fight “tigers” and “flies”—senior and junior corrupt officials in the Party(李志丹 2015: 82)。該譯法不僅形象生動地再現(xiàn)了術語的文化和政治內涵,又通過解釋性注釋彌補了由于文化差異引起的認知偏差。此外,還可依據(jù)行文需要對注釋部分進行簡化和調整,以滿足不同類型語篇表達的需要。
近年來,中國政府針對藏獨分子達賴喇嘛在境外從事的民族分裂活動,常用“達賴喇嘛不是一般的(單純的)宗教人士”[注]http://www.fmprc.gov.cn/mfa_chn/fyrbt_602243/jzhsl_602247/t1256905.shtml.一類的語句來表示譴責和憤慨。關鍵詞“一般的”或“單純的”多達7個譯本,包括just、purely、simply、ordinary、merely、common等①。從漢語語境來看,上述詞匯在所指意義上似乎沒有太大差別。但中國人可以理解的“一般的”宗教人士,對信教的外國讀者來說可能會有疑惑。而pure的使用基本實現(xiàn)了使譯文文化信息傳達更準確、內涵意義更鮮明、政治情感更濃厚的目的。因為pure既可譯為“純粹的”或“單純的”,也可譯為常用于宗教領域的“禮儀上潔凈的”。這樣,在政治語境下理解這一短語,外國讀者不易產生太多的理解偏差,即發(fā)現(xiàn)純粹的宗教信仰人士從事了與其宗教身份不符的活動,他們也會從情感和道義上理解、支持中國政府和人民反分裂的正義事業(yè)。
“和合”思想強調理想和合體的最終實現(xiàn)是“汰劣“與“擇優(yōu)”共同作用的結果。在這一關系體中,汰劣是沖突原則,擇優(yōu)是融合原則。優(yōu)與劣是對稱的價值判斷,汰與擇是對稱的處理態(tài)度和方法(錢紀芳 2010: 14)。翻譯作為一種跨文化交際活動,是一種三元關系,即原文作者、譯者和譯文讀者三者之間進行的思想、文化的傳遞活動(何自然 1997: 65)。 只不過礙于政治術語翻譯的特殊性,再現(xiàn)三元關系的表現(xiàn)要更準確,更貼切,更強調政治性。簡單來說,就是在政治術語翻譯中盡可能實現(xiàn)譯者政治立場和闡釋力度的“內部和合”,處理好作者(原作)、譯者和讀者(譯文)三者之間融合度,以及譯文與跨文化交際契合度的“外部和合”。在這種“和合”關系體中,“內部和合”強調“人”自身的因素,是前提和基礎,是達成理想譯文的核心,“外部和合”側重“人”發(fā)揮主觀能動性的影響和制約因素。
本文結合“和合”思想的“生生”核心理念以及“融突”方法論,論證了實現(xiàn)政治術語翻譯原則的方法與路徑,強調“和合”文化觀照下政治術語翻譯就是借助科學合理的原則和策略,處理好“內部融合”和“外部融合”的關系,最大化實現(xiàn)“忠”與“不忠”的平衡,最終生成和合統(tǒng)一體,以延續(xù)原作生命力。這個過程既需要譯者以堅定的政治信念為支撐,又需要譯者在政治翻譯實踐中積累經驗,總結得失,提升翻譯能力。
① 詳情可檢索外交部網站http://www.fmprc.gov.c n/we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