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
11歲的時候,他喜歡上教他國文的女老師,老師25歲,有一對黑眼珠和深深的酒窩。
那時他的父親種了一畝玫瑰,他每天偷剪一朵父親的玫瑰,起得絕早,在暝色中將玫瑰放在老師講臺的抽屜里,然后回家睡覺,再假裝沒事人一樣到學(xué)校上課。
老師對每天一朵玫瑰調(diào)查了好幾次,但從來不知道是誰放的。他也不敢承認(rèn),只要看到老師每天拿起玫瑰時那帶著微笑的酒窩,他就一天都很快樂,甚至哼著小調(diào)回家。他在老師抽屜放玫瑰花足足放了兩年,直到他從鄉(xiāng)下的小學(xué)畢業(yè)。
20年后,他的老師還在鄉(xiāng)下教書,有回在街上遇到,老師的頭發(fā)白了,酒窩還在,他很想說出20年前那段屬于玫瑰的往事,但終于沒有說出口。
讓玫瑰有它自己的生命吧!那樣已經(jīng)夠了,他想。
~金急雨~
金急雨是一種花的名字,花謝時像亂雨紛飛。他常站在她家巷口前的金急雨花下,看著落了一地的金黃色花瓣。有時風(fēng)起,干落的花瓣就四散飛去,但不改金黃的顏色,仿佛滿天飛起的黃蛺蝶。
有四年的時間,他幾乎天天在花下等她,然后一起走過長長的紅磚道路。
他們分開的那一夜是在金急雨花的樹下,他看她的背影沉默地消失在黑夜的巷子里,心中一片茫然,如同電影放映時的斷片,往事一幕幕地從黑巷里放映出來,他一滴淚也沒有落,竟感覺那夜的天星比平常更明亮。
他捧起一把落地的金急雨,讓它們從手指間靜靜地滑落,那時他真切地體會到,如果金急雨不落下,明年就沒有新的芽,也不會開出新的花。萎落的花并非死亡,而是一種成長,一種等待,等待下一個季節(jié)。
相識的時候是花結(jié)成蕾,相愛的時候是繁花盛開,離別之際是花朵落在微風(fēng)抖顫的黑夜。為了體會到這種驚奇的成長,他竟落下淚來。
所有的人都喜歡丈量愛情,而且量的單位用厚、薄、深、淺,常常用深厚與淺薄對照,每個人都癡迷地執(zhí)著自己愛情的深厚。我獨獨喜愛以“重”為單位丈量,因為只是重,才會穩(wěn)然地立著;也只有重,才能全然表現(xiàn)出情愛除了享樂還有負(fù)荷的責(zé)任。愛情只有在重量里,才可以象征精神的和物質(zhì)的質(zhì)量。
~平靜相守~
真正愛情的可貴不在于突破、創(chuàng)造,能夠平靜地相守才是真正的可貴。因為“守靜”不只是愛情,也是生命的最高情操。那樣的感覺像是:航過千辛萬難、驚濤駭浪而漸漸駛進(jìn)一個安全的港灣,縱有萬劫不磨的情愛,終也會倦于漂泊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