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文瑞
100年前的京城梨園里,戲迷們?yōu)榱酥С肿约盒膼鄣慕莾?,搶票、叫好兒、寫軟文,使出的花樣兒可不比現(xiàn)在少。
戲迷捧角兒是真砍實鑿不惜財力,且花樣甚多。細分起來有前臺捧、后臺捧、文捧、武捧、藝術捧、經(jīng)濟捧等說法,其間又相互穿插,搭配混用。比如前臺文捧,是說迷黨們搜腸刮肚,羅盡世間妙美之詞,著文、作詩、集冊、題匾。前臺武捧,即成群結(jié)隊預先包廂占座兒,角兒一出臺,先齊聲來個好兒。然后不管角兒是唱是念,必定一句一個好兒。角兒一下臺,捧角兒者全體離席。在他們眼里只有心儀的角兒,若是多瞧了別人一眼,就好比烈女失身,罪莫大焉。
后臺捧是戲園子老板和戲班管事的差事。無非是想盡辦法把戲碼兒往后排,能唱大軸兒絕不派壓軸兒,能唱壓軸兒絕不來倒第三。再一個就是海報排序盡量靠前,名字寫得大如斗。藝術捧就是幫角兒滿處淘換戲本子,編劇改詞兒,說戲擇毛兒等。經(jīng)濟捧自然是用白花花的銀子了。
這些個捧法,全然不是一時心血來潮。他們既有組織章程又有方略綱目,比自己的本職差事還要盡心盡力。粗粗說來,大致有如下情形:
第一種,拉幫結(jié)社。當時“痰迷”(即“譚迷”,譚鑫培迷)、“黃病”(名凈黃潤甫迷)、“羊迷”(楊小樓迷 )、“瑤癡”(王瑤卿迷 )、“梅毒”(迷梅蘭芳至深者)等稱謂說的就是這些迷黨捧角兒家。后來又生成團體組織,他們有書面章程,定期舉行會議。捧梅蘭芳的有“梅社”“梅黨”,捧尚小云的有“尚黨”“醉云社”“聽云集”“尚友社”,捧荀慧生的叫“白社”(荀慧生早年藝名“白牡丹”),捧筱翠花的叫“翠花黨”等等。這些個社黨完全自發(fā),無需登記注冊,都是志同道合者。少則數(shù)十人,多則幾百人。
與此同時,他們集體購票若干。及至開戲當日,老早就在戲園子后門恭候角兒駕臨。角兒一下車,有前邊開路的,有幫著拿大衣的,夏天必定還有扇扇子的,簇擁著角兒進后臺扮戲。角兒一登臺,嚴格說還沒登臺,只是臺簾兒方啟或臺簾兒未啟,角兒只一聲“悶簾兒”(指演員還未露臺,先在簾兒內(nèi)念一句白或唱一句腔兒),這些人齊聲一個“好”字。角兒一出臺,又是一個碰頭兒好兒。
戲一散,迷黨里的筆桿子趕緊回家寫急就章,當晚就送至報館,有的甚至航空郵寄至滬上等大碼頭,第二日捧角兒宏文就能見報。他們這等手面比職業(yè)新聞記者一點兒不遜色。1918年,署名“梅社”者專門編著《梅蘭芳》一書,經(jīng)中華書局刊印發(fā)行。
第二種,抬高身價。清末那相國(那桐,字琴軒)是鐵桿兒譚鑫培迷,1909年他過五十整壽,在錫拉胡同本宅辦堂會,給了一次那桐捧譚機會。當時袁世凱獨坐一席看戲,那桐坐三排。到老譚該上場了,那桐起身走到袁世凱身旁,悄悄把袁拉到了第三排同座兒。待老譚一出臺簾兒,那桐忽然站起身,沖著老譚一抱拳,瓷瓷實實行了個拱手禮。袁世凱一見,也趕緊抬起屁股改容致禮。這下動靜就大了。第二天京城官宦士大夫相見無不言及老譚。在此之前老譚的堂會戲份兒是一百兩銀子,打這次以后直線攀升,沒兩年,老譚的腦門兒錢就升到五百兩。
第三種,幫忙“治病”。1913年梅蘭芳第一次赴滬,頭牌王鳳卿為了提攜在滬上剛露臺的梅蘭芳,主動提出讓梅唱一次大軸兒(上海叫“壓臺戲”)。梅先生花了幾天時間專門排了刀馬旦戲《穆柯寨》。當晚的演出算是圓滿。散戲后,梅黨的幾位領袖人物馮幼偉、李釋戡、許伯明到了后臺,對梅先生說:“你在臺上常常把頭低下來,大大地減弱了穆桂英的風度。因為低頭的緣故,就免不了哈腰曲背。這些我們不能不糾正你,你應該注意把它改過來才好?!泵废壬敿唇邮苤刚?,遂商量好,梅在臺上如果再低頭,他們就以拍掌為號。隔日再演《穆柯寨》,幾位梅黨就坐于包廂,專盯著梅先生是否低頭。果不其然,演出中梅先生又犯了低頭的毛病,臺下梅黨趕緊拍掌提醒。如是者三五次,梅都即刻改過。旁邊的觀眾以為這些梅黨看得手舞足蹈得意忘形,誰也想不出他們“三擊掌”是在給梅先生“治病”。
第四種,黨同伐異。捧角兒的迷黨都有一個取向,就是他們心儀的角兒是這個行當?shù)谝弧?946年,梅蘭芳、程硯秋在上海開演。梅、程有師生之誼,又都講戲德,二人事先有過溝通,打算錯開檔期。卻不知程迷和梅黨總想讓梅、程在上海對一次陣,檔期不知怎么就沒調(diào)開。戲園子也真是照顧戲迷,每出戲都是連演兩天,觀眾今天在這兒聽梅,明天去那兒看程,兩不耽誤。結(jié)果梅、程的戲是每天都滿,兩位掙了大包銀,劇院方也賺足了票房,戲迷雖花了錢,卻也過足了戲癮,三方皆大歡喜。梅、程兩黨自然未能比出高低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