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夢魘帶點唏噓：有個絕癥哥哥在苦苦追尋

苣銘

17年前，張謙目睹鄰居家男孩申海被熟人拐走，因為兩家有罅隙，他向所有人隱瞞了此事。多年來，他心懷愧疚，活在陰影下。17年后，張謙身患腦癌，自感時日無多，便列出一份“遺愿清單”，第一條便是找到申海。隨后，他抱病踏上了“贖罪”之旅……人海茫茫，他能找到丟失多年的小伙伴嗎？絕癥之下，他能堅持到最后嗎？

走出童年陰影，踏上“贖罪”之旅

2000年，湖南省岳陽市東茅嶺還是一片居民區(qū)，時年11歲的張謙的家就在這里。這年夏天，隔壁鄰居家的4歲男孩申?？偢谒竺嫱妗Ｉ旰５母改附?jīng)營日雜店，家境殷實。申海有許多不同的新玩具，張謙十分眼饞。一天，他偷偷把申海的玩具沖鋒槍藏起來。不久，申海就哭哭啼啼帶著母親邱海燕找上門要回了玩具。臨走時，邱海燕說：“這么小就偷東西，長大了還得了！”張謙的父親掄起笤帚把他揍了一頓。張謙非常痛恨邱海燕，從此再也不搭理申海。

7月中旬的一天中午，張謙看到申海被“美美鞋店”老板和老板娘用三輪車帶走了，張謙覺得奇怪，但也沒有多想?；丶液蟛痪?，邱海燕急匆匆地跑來問他：“張謙，你看到我們家申海沒有？”想起上次自己因為她被父親打了就來氣，張謙沒好氣地說：“我哪兒知道?！钡搅松钜?，申海還沒回家，申家人急瘋了。

張謙父親也和鄰居們一起，幫邱海燕找孩子。申海不見了？張謙立即跟父親說，他看到申海被人抱走了。父親大聲質(zhì)問兒子：“你怎么不早說？他在哪兒被抱走的？”父親脾氣火爆，一發(fā)火，張謙就害怕。他怕萬一說錯話，被父親打，又說：“我看錯了。”

第二天，鄰居們議論紛紛：“要是有人看到就好了。都過了這么長時間，哪里還找得到！”張謙的心莫名顫了一下，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沉默。邱海燕夫婦瘋了一樣到處尋找兒子，雜貨店也關(guān)了門。

半個月后，“美美鞋店”門面房來了新租戶，清掃出一堆鞋模。張謙和同學(xué)把鞋模當(dāng)玩具玩。突然，張謙在那堆垃圾里發(fā)現(xiàn)一張“租賃合同”單子。上面的承租人叫“林順生”，還有身份證號碼。張謙立即拿回家，要告訴父親，是這個人拐走了申海。不巧的是，那天父親因工作不順，見他回得晚，將他狠狠罵了一頓。張謙嚇得不敢做聲了。當(dāng)天晚上，他把這張紙夾在快寫完的作業(yè)本里，扔進床底下。

兒子失蹤后，邱海燕精神有些失常，見了小孩子就撲上去大叫“兒子”，嚇得方圓幾里的孩子都不敢獨自出門，張謙更是提心吊膽。好端端一個家就這樣散了。張謙因懷揣了秘密，也變得沉默寡言。

2004年，張謙初三。當(dāng)?shù)嘏d建商業(yè)步行街，他家和申海家都待拆遷。他整理物品時，發(fā)現(xiàn)了那張租賃單。幾經(jīng)猶豫，張謙想拿著單子向申海父親申東明講明一切，可他幾經(jīng)猶豫，始終不敢面對申東明。當(dāng)他鼓足勇氣時，申東明一家已提前搬走，不知去向。林順生的信息——福建省泉州市鯉城區(qū)大灣村，像當(dāng)年申海失蹤的秘密一樣，深深刻在了心底。

之后，張謙搬家到岳陽市。2012年7月，他大學(xué)畢業(yè)，應(yīng)聘到深圳市勝家電子有限公司工作。因年少陰影而沉默寡言的張謙，先后三段戀情都因他不善言談、沉默話少而失敗。此后，張謙一直郁郁寡歡。

2017年5月初，張謙經(jīng)常感到頭暈?zāi)垦＃袝r視線模糊并伴有嘔吐，到醫(yī)院檢查，他竟患上腦癌！

在家人陪伴下，6月初，張謙在深圳市第一人民醫(yī)院施行了手術(shù)，切除了病灶。之后，他回家療養(yǎng)。6月底，張謙病情復(fù)發(fā)，醫(yī)生表示無法手術(shù)，建議保守治療。張謙悲觀地意識到，自己時日無多。

自己還不到30歲，卻被定格在死亡的陰影下。想到這輩子，過得了無生趣，張謙決定臨死前活得痛快一些。他寫了一份“遺愿清單”，第一個念頭，就是找到申海的父母，向他們說出真相。十多年來，這個秘密是他心中的“毒瘤”，如今是時候除掉它了。

張謙讓母親幫忙打聽申東明一家的下落，張母心頭一酸：兒子眷戀過去呢，決定滿足他的愿望。

張母輾轉(zhuǎn)聯(lián)系許多人，終于探聽到申東明一家的消息：邱海燕精神狀況恢復(fù)了，后來再生了個女兒，現(xiàn)在12歲了。申東明在長沙開了一個小超市，日子還過得去。

張謙得知后，嘆了口氣：“這家人的劫難總算過去了，不知道他們當(dāng)年是怎么熬過來的?！睆埬钙婀值貑枺骸澳阏宜麄冇惺裁词?？如果沒什么事，還是不要去打擾了，怕他們又想起往事啊！”張謙不禁低下了頭，趕緊說“沒事沒事”！

人海茫茫：苦苦尋覓終有所獲

為了不打擾申東明一家現(xiàn)在的安寧日子，張謙決定繼續(xù)隱瞞申海的事。

2017年8月初，在經(jīng)歷三期放療后，張謙的病情得到緩解。想到自己這輩子都沒有做一件讓自己滿意的事，張謙決定在人生盡頭，完成第二個心愿：做一件讓自己驕傲的事。其實，他心中早就有目標(biāo)，那就是找到申海。人在絕望中，總會回想起童年美好的時光，而他的童年里，處處都有申海的身影。如果能找到申海，那應(yīng)該是他最大的驕傲吧！

做了決定后，張謙對父母謊稱去深圳鞏固治療，前往記憶深處的那個地址——福建泉州鯉城區(qū)。

出發(fā)前，為避免在外地發(fā)生意外，張謙在口袋里放了一張紙條，寫上自己的病情和家人聯(lián)系方式。8月11日，他乘坐火車到達鯉城區(qū)，找了一家靠近醫(yī)院的旅館住下。他來之前查詢過電子地圖，并未找到大灣村。來了之后，他向當(dāng)?shù)厝舜蚵牐弥@村十多年前就拆遷，如今是江南小區(qū)。

次日上午，張謙來到附近派出所，請求警察幫忙查找林順生。這不合規(guī)矩，警察拒絕了。情急之下，張謙說出了林順生夫婦拐走申海的事實，警察要求提供立案單據(jù)、事發(fā)地警方的證明，并且是被拐者的監(jiān)護人或親屬才有資格查詢。

最佳的尋人途徑被堵死了。從派出所出來，張謙一籌莫展。他在附近走了一圈，疲憊不堪地回到旅館。這家小旅館的老板是本地人，攀談中，得知張謙來尋找十多年前丟失的小孩，老板說：“存心拐賣孩子的，肯定不會用真名，身份證也可以偽造，這事我見過。你還是回去吧，別白費勁了?！彼脑挷粺o道理，張謙的心沉入谷底。

那幾天，張謙漫無目的地在附近轉(zhuǎn)悠，逢人就問林順生的消息。一連跑了好幾天，8月16日上午，張謙昏倒在旅館走廊。經(jīng)過幾天治療，張謙病情得到緩解，因擔(dān)心再出意外，他只得返回岳陽。

這天，張謙在湘雅三醫(yī)院做完治療，在病房看電視，一條有關(guān)福建泉州制鞋業(yè)的新聞引起了他的注意，其中有個林氏家族是當(dāng)?shù)刂菩瑯I(yè)的翹楚。制鞋，林氏家族，這不都與林順生的情況契合嗎？他立即上網(wǎng)找到泉州制鞋商會的電話詢問林氏企業(yè)的信息。對方告訴他，姓林的制鞋人很多?？蓮堉t相信，林順生不是假名，也許仍在從事制鞋業(yè)。

2017年9月初，張謙再次來到泉州鯉城區(qū)。跑到當(dāng)?shù)刈畲蟮男瑯I(yè)批發(fā)市場散發(fā)尋人卡片，上面注明林順生夫婦和申海的大概年齡，并留下自己的手機號碼。市場里上千家商戶，張謙花了三天時間一一詢問，卻一無所獲。

可張謙不甘心！他從泉州電視臺輾轉(zhuǎn)到泉州報社，想通過媒體來尋人?？伤峁┎涣巳魏巫C明。此路又不通！可林順生和申海，就這樣消失了嗎？我就這樣帶著人生的遺憾和悔恨，離開人世嗎？張謙不愿意！他又來到涂門街鞋業(yè)批發(fā)市場去碰運氣。在一家名為順路達的皮鞋批發(fā)店，一個員工告訴他，他們廠里的大股東名叫林順生，年齡也對得上，有個男孩在英國留學(xué)。張謙激動得差點暈倒。

9月16日，張謙來到順路達鞋廠，得知林順生住在晉江市，他想盡辦法弄到地址后直接奔了過去。童年的記憶是驚人的，雖然林順生夫婦人到中年，但張謙還是一眼認(rèn)出了他們。當(dāng)他說明來意，林順生隨即矢口否認(rèn)，他妻子還將張謙趕出了門。

隔著門，張謙大聲喊話：“我只想知道，申海是不是還活著？他過得好不好？當(dāng)年，我眼睜睜看著他被你們抱走，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愧疚中。你們偷人家孩子，活得安心嗎？”屋內(nèi)無人回應(yīng)。張謙只得離開。他設(shè)法從鄰居處了解到，林順生夫婦確實有個二十多歲的兒子，目前在英國留學(xué)。

第二天，張謙再次來到林家。但林順生夫婦始終不開門。因天氣炎熱，張謙暈倒在了林家門口。

林順生夫婦不得已將他送到醫(yī)院后才知道，張謙身患絕癥。張謙醒了過來后，堅持要帶申海回岳陽。林順生知道躲不過，只得邀請他出院后到家里面談。

善念相傳：英倫治病獲得新生

林家客廳的墻上，掛著一張全家福，站在中間的是個約摸二十歲的男孩，無疑就是申海。

面對張謙，生活富足的林順生夫婦沉默許久后，告訴了他真相。林順生早年因意外失去生育能力。在岳陽開鞋店時，申海有時到店門口玩，他們很喜歡活潑可愛的申海。后來因為生意難做，他們準(zhǔn)備回老家。離開的前一天，申海又獨自一人在街邊玩耍，一直渴望有孩子的夫婦倆，臨時起了歹念……

回到家鄉(xiāng)后，林順生夫婦謊稱申海是自己在外地所生，并給他改名林昊天。夫婦倆十分寵愛孩子，不到半年，申海就適應(yīng)了新名字和新生活，與新的爸爸媽媽親密無間。

有了兒子后，林順生夫婦簡直開了掛，生意一路做大。林昊天也不負(fù)眾望，成績一直名列前茅，高二時就遠(yuǎn)赴英國倫敦留學(xué)，目前已經(jīng)讀到大三。

林順生還嘆氣說：“這么多年了，還有人找來，這也許是天意?！边@時，張謙才知道，林順生夫婦正打算變賣國內(nèi)產(chǎn)業(yè)，移民英國，徹底告別國內(nèi)生活。林順生還告訴張謙，昊天似乎對童年有些記憶，所以他們夫婦早已向兒子坦承他不是親生的，只不過，他們告訴申海，他是在路上被他們撿回來的……

夫婦倆總擔(dān)心孩子會想起點什么，他們一直生活在不安和恐懼中。盡管國內(nèi)生意做得不錯，但他們還是決定移民，徹底斬斷過去。

林順生夫婦的恐懼與愧疚，張謙感同身受。他說：“良心備受折磨的滋味，我也一直在承受。如果不是因為身體原因，或許我一輩子都走不出這個陰影。今天，當(dāng)我找到您，找到申海，得知他生活得很好，我也徹底放下了。我們都應(yīng)該慶幸，有些事做錯了，還有改正的機會……”

張謙的一席話擊中了林順生心中的軟肋。這些年商場浮浮沉沉，不管賺了多少錢他都沒辦法真正輕松起來；到老了，還特別害怕聽到林昊天叫他“爸爸”，他知道自己剝奪了另外一個男人做父親的權(quán)利……許多次，林順生想對兒子說出真相，可最后還是沒有勇氣。掙扎后，他們才做出移民的決定。

張謙提出他會去說服申東明夫婦，大家都不說破“拐騙”一事，以免對林昊天造成心理傷害，畢竟，他們對孩子的愛是真誠而炙熱的。林順生說，林昊天一個月后回國，他們也會安排他回去認(rèn)親。

張謙回去后，向申東明夫婦講述了他目睹申海被抱走和他輾轉(zhuǎn)找到申海的過程。邱海燕捧著兒子的照片，哭暈在地。

申東明哽咽著對張謙說：“你那時也是個孩子，你也過得不痛快，我怪不了你。我感謝你，這些年依然記掛著申海，還找到了他！”

張謙長舒一口氣，提出讓他們不要告訴申海真相的要求。邱海燕不依，她堅持要告林順生，親手送他進監(jiān)獄！申東明沉默了。一夜掙扎后，他勸妻子：“海海現(xiàn)在生活得很好，留學(xué)英國，還將拿到綠卡，既然養(yǎng)父母對他那么好，我們不能破壞他現(xiàn)在的美好生活。”在丈夫的說服下，邱海燕默許了。

焦慮的等待中，林昊天回國了！得知找到了親生父母，他欣喜若狂。當(dāng)他看到養(yǎng)父母失落而惶恐的表情，說：“爸、媽，你們撫養(yǎng)我長大，對我傾注了無數(shù)心血，給了我最好的生活。我永遠(yuǎn)是你們的兒子，這一點不會變?！彪S即，在張謙的安排下，林昊天與申東明夫婦視頻連線，在一番笑與淚的對話中，雙方約定了見面認(rèn)親的日子。

10月20日下午三點多，長沙火車南站，申東明夫婦等人接到了林昊天，一家人相擁而泣?；氐郊抑?，林昊天發(fā)現(xiàn)，父母一直保留著他小時候的衣物和玩具。埋在歲月深處的童年記憶被喚醒，林昊天哭著說：“爸爸、媽媽，這么多年，你們受苦了。”

當(dāng)大家情緒平復(fù)下來后，林昊天突然說：“爸、媽，我能不能提個要求？我希望你們不要怪罪我的養(yǎng)父母?！绷株惶煲呀?jīng)想起是林順生夫婦當(dāng)年拐走了他，可養(yǎng)父母對他有恩，他不忍心他們受到懲罰。

申東明夫婦含淚答應(yīng)了。申東明說：“有生之年能見到你我已經(jīng)很知足了，天下的父母一輩子別無所求，只愿兒女平平安安?？吹侥氵^得這么好，我們還埋怨什么！”確實，愛是彌合傷痛的唯一方式！

安排完認(rèn)親后，張謙再次住院化療。來到湘雅三醫(yī)院，兄弟兩個，含淚相視。張謙哽咽著說：“海子，幸虧你生活得不錯，不然我死不瞑目。”林昊天笑著說：“小哥哥，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那個熱心的小哥哥?！睍r隔十七年，從幼年到青年，兩個小伙伴的手再次握在一起。

林昊天認(rèn)親之后，申東明夫婦想將兒子留在身邊，但考慮到他的前途，還是放手了。他們與兒子商定，每周視頻一次。林昊天親自帶父母去辦了護照，方便他們?nèi)ビ接H。隨后，林昊天返回英國。

2017年10月中旬，林昊天從倫敦給張謙寄來了抗癌藥品。張謙的病情時好時壞，很不穩(wěn)定，吃了這些藥后，病情有所緩解。2017年11月初，林昊天幫張謙辦理了赴英國治病的手續(xù)。張謙非常錯愕。林昊天說，這是他和林爸爸的心意。是他讓他們都卸下了心中的枷鎖，才能坦然讓兩家人和睦相處。申東明夫婦和林順生夫婦也打電話勸他去英國治療，林順生說可以資助大部分治療費。

張謙同意了。2017年11月底，張謙隨林順生夫婦一起飛赴英國倫敦。12月15日，張謙在倫敦瑪麗女王大學(xué)醫(yī)學(xué)院附屬醫(yī)院施行了手術(shù)。經(jīng)過一個半月的后續(xù)治療，他顱內(nèi)的病灶基本得以消除。

2018年2月初，張謙回到岳陽。他的傳奇故事在當(dāng)?shù)亓鱾?，認(rèn)識他的人說，他的運氣真好！而林昊天則說：“小哥哥，是你的善良拯救了自己?！?/p>

2018年6月底，張謙去醫(yī)院檢查，診斷結(jié)果顯示病灶控制得很好，雖然未來還要監(jiān)控，但大腦中的警報暫時解除了，當(dāng)然更令他輕松的是，壓在胸口的那塊大石徹底移除了。

編輯/劉彩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