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森婷
5月25日 晴
當(dāng)你吃著別人的面包,穿著別人縫的衣裳時,你還能說自己與任何人無關(guān)嗎?
——紀(jì)伯倫《沙與沫》
我努力睜開因為熬夜而壓得重重的眼皮,撐著桌子上的教科書卷子輔導(dǎo)書,推了推眼鏡,把頭微微往上仰,試圖看清來人,哦,不過是隔壁班那個又高又瘦的那個叫什么來著,成績好像還不錯,恩,他是來借古漢語詞典的,關(guān)我什么事,真麻煩,我還是繼續(xù)寫我的卷子比較重要。
突然我重重的腦部再也控制不住,就這么直直地趴在攤開的文言文全解上,任由天花板上沾滿灰塵的燈晶瑩地亮著,任由旁邊的人各自喧嘩,任由南方那清柔卻還想刮出點聲音的北風(fēng)嗡嗡直叫,閉上眼睛,我仿佛聽到顧城在對我說:孩子,睡吧,合上雙眼,世界就與你無關(guān)。我似乎在這鼓膜還在不停震動的情況下沉沉睡去,做了一個清晰得無以復(fù)加卻又輕得虛無縹緲的綿長的夢。
很小很小的時候,我住在學(xué)校的教職工宿舍。長長的大理石老樓子,串起十幾戶人家,我家就在二樓右邊第二戶,每層之間的樓梯又厚又硬又短,每走一步都感覺要掉下去。前面的橫桿上多多少少地掛滿了各種顏色各種式樣的衣服,我家面前空空蕩蕩,我們開始住下了,前面就開始多了我那袖珍的小孩衣裳。
周末爸爸媽媽去上課,就把我鎖在家里,家里有兩扇門,一扇紗門,一扇木門,木門鎖了就沒光,所以母親總是留著。我每天就在家里的木沙發(fā)上,抱著我那只從小抱到大的玩偶熊,靜靜地看著電視,一般是什么《還珠格格》和《射雕英雄傳》,看著時鐘上的分針秒針清冷地滴滴答答度日如年,等著爸爸媽媽回來卻沒人陪我,一切索而無味。
直到有一天,有一個姐姐輕輕地叩開了我家的門。她進不來,就把頭移到紗窗前,溫柔地說,你在干嗎呢?我說,我在看電視。她又問,你爸媽不在嗎?我搖了搖頭。她朝我招了招手,我想在沙發(fā)上也是閑得無聊,就抱著我的熊慢慢地走過去。她問,你家有橡皮泥嗎?我說有啊,然后我就又慢悠悠地從柜子里拿出橡皮泥,她也從她家拿著一盒橡皮泥出來了。那天她教我玩橡皮泥,從《天龍八部》玩到《小魚兒花無缺》,玩到爸媽回來一臉驚詫。恩,我們捏了一家游樂園,里面有很多游戲,很多小朋友,他們笑得很開心,我們也是。
她是鄰居的小姐姐,二樓左邊第一戶。從那以后,爸媽周末出去上課就不鎖門了,留著我和那個姐姐玩。那個姐姐教我玩撲克牌教我玩電腦,我們把大大的柚子掰開,也曾一起吃過大西瓜,夏天的時候還自己做了個網(wǎng)把門口那棵芒果樹上誘人的芒果摘下來。從那以后我從整天坐在家里看電視的孤僻小孩變成了和鄰居姐姐看“看‘七月巧云,聽蘇格蘭兵吹bagpipe,享受微風(fēng)中的藤椅,吃鹽水花生,欣賞雨夜的霓虹燈,從雙層公共汽車上伸出手摘樹巔的綠葉“的文藝小孩。
從前從前,我以為任何人都與我無關(guān),我們就像是天上的星辰,小小地占據(jù)一方發(fā)光卻不相連,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還有北斗七星緊緊連成一只勺子??偛荒芟裱┤R眼中的孤獨者,“任周圍的人們鬧騰/你卻漠不關(guān)心/冷落/孤寂/像一朵花在荒涼的沙漠里/不愿向著微風(fēng)吐馨”,當(dāng)你吃著別人的面包,穿著別人縫的衣裳時,你還能說自己與任何人無關(guān)嗎?
看完了路遙的《平凡的世界》后,才發(fā)現(xiàn),也許一個普通人波濤洶涌的內(nèi)心世界比一個蹩腳電影演員的吃喝拉撒和雞毛蒜皮更加精彩,當(dāng)我們記得喜歡的喜好時我們是否認真觀察和體會身邊的故事。
亞里士多德說,人是社會性動物。脫離了人和人的關(guān)系,一切就沒有意義。當(dāng)上帝給了我光明,給我了我聲音,就是要讓我發(fā)現(xiàn),你竟與我有關(guān),那亂花叢中的一抹綠,那人流匆匆,那歷史畫卷中的點點繁花。
我睜開了眼睛,卻發(fā)現(xiàn)恢復(fù)了童真,燈光依舊明亮,北風(fēng)依舊狂熱地親吻著窗,大家依舊圍著一道物理題辯得熱火朝天,恩,真好。我站了起來,從柜子里拿出王力的《古漢語詞典》,走到門前,嘿,同學(xué),借給你!
也許明天,我會開始關(guān)心糧食和蔬菜,關(guān)心母親每天在集市上的討價還價,但是無疑,明天,我會是一個幸福的人,因為我開始懂得“馴服”。首先,我會去用心,只是因為我用了心,你的玫瑰才顯得重要而珍貴,然后,我要對我的玫瑰負責(zé)。
如果風(fēng)大我會細心地給它一個屏風(fēng),如果有猴面包樹我也會不厭其煩地去拔,因為它是我的唯一,我也是它的唯一。
福建省廈門大學(xué)附屬實驗中學(xué)高二年(1)班
指導(dǎo)老師:鄔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