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宏炎
當(dāng)購藥者來到藥店明亮的柜臺前,購藥者身后拖著雙重影子,是購藥者和患者的生命復(fù)合體。購藥者那種笑容裹著痛苦,猜測裹著追求的眼神,充滿了購藥者對患者的愛和對生命的善意追求。
當(dāng)購藥者從懷中掏出醫(yī)師的處方,這一舉止帶有人類自古以來對生命最大限度的猜測和幻想。藥劑師接過處方,領(lǐng)悟了生命的厚重??粗幏椒路鹇牭讲∪送纯嗟纳胍骱涂人浴L幏缴系拿恳晃吨兴?,是藥圣李時珍在時間深處用陽光月色揉成的一個個綠色的生命因子,拋向每位患者,它們成為每個病人在病痛的時間里,仰望太陽,撫摸月亮的理由。
爭分奪秒的購藥者,聚精會神地看著藥劑師抓藥、稱藥、包藥,仿佛他是在梳理著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每一味中藥都是來自大山深處,沒有污染,沒有噪音,身旁有潺潺流水,放眼是山巒疊嶂的碧綠。它們每天呼吸著新鮮濕潤的空氣,白天和藍天白云相伴,晚上數(shù)著星星入夢……如今,它們在寂寞的時間里迅速復(fù)活,內(nèi)心涌現(xiàn)出一種對生命的責(zé)任感。它們要進行一次血與火的蕩漾,然后進行一次人體旅行,探索生命的奧秘。
伸到柜臺去接藥包的手有兩只,一只手代表著購藥者自身物質(zhì)體,一只手代表著患者精神意識的存在。
購藥者接過草香四溢的藥包,臉上露出天使般的表情,一份對愛的奉獻,對病人的關(guān)心、期望(不愿被人窺見)——對患者健康的渴慕。
初夏的山區(qū),晴雨相間,這是購藥者王立婷第四十四次冒雨為身患肺癌的丈夫劉東平購藥。骨瘦如柴的劉東平躺在病床上,時刻等候著愛妻王立婷的到來。購藥者穿上雨衣,把藥包緊緊貼在胸前,雙手抱住這些對接丈夫生命的綠色因子。
翻山越嶺走完三十里山路,村莊籠罩在蒙蒙細雨中,母親站在門口張望。
母親接過藥包,將藥倒入藥罐。炭爐,帶著泥土的厚重,敞開大地般的胸懷,擁抱藥罐,任炭火在胸中燃燒。
王立婷脫去雨衣,沒喝一口水,蹲在病床前,撫著劉東平發(fā)燙的前胸,吻著劉東平青紫的前額,淚水一滴一滴落在劉東平青瘦的面頰上。
時間覆蓋下的樹皮草根,是李時珍、華佗生命的結(jié)晶。黃芪帶著元宵的月色,當(dāng)歸帶著二月的春風(fēng),茯苓帶著三月的花香,三七帶著四月的陽光,萬壽竹帶著五月的驚雷,半邊蓮帶著六月的烈日,野菊花含著八月的秋風(fēng),苦參帶著十月的初霜,天門冬披著歲末的冰雪……走進用黏土捏成的藥罐。
藥罐里蕩漾著陽光、月色,十幾味中藥用冰雪、雨水洗去一世的風(fēng)塵,接受清泉的浸泡。無聲的木炭,用一生的癡情,燃燒自己,為生命大合唱提供了足夠的能量。
醫(yī)師是生命大合唱的編劇,藥劑師手執(zhí)節(jié)目單(醫(yī)師開的處方),是生命大合唱的絕妙導(dǎo)演,煎藥人(王立婷)的手指撥動著木炭,是這場生命大合唱的得力指揮。藥罐吱吱吱地響著,泛著黃白色的藥味,吐著一團一團濃濃的霧氣,霧氣里飄散著十二個月的花香。
瞬間,醫(yī)師、藥劑師、購藥者、煎藥者仿佛在山巒、河流、山川、田野中穿梭,尋找生命的依據(jù)。只有病人聞到藥香,飛越時間的跨度,仿佛觸摸到華佗的肌膚,有一種藥到病除的感覺。
是大山給了藥物的靈性,是太陽月亮給了藥物的脈搏、體溫和靈魂。
白色的霧氣隨著火苗上躥下跳,高高低低的火苗就像鋼琴的琴鍵,王立婷的手指撥動著木炭,猶如敲打著一個個琴鍵,演奏著貝多芬的《生命交響曲》。那飄散著濃濃的,一縷一縷,或高或低,或濃或淡,散發(fā)著花香的霧氣,多像生命的音符……
母親抱著患者劉東平,妻王立婷跪在床前,舀一勺深紅色的藥液,放在嘴邊吹涼,用嘴唇試完涼熱,然后小心翼翼地喂到劉東平的嘴中。劉東平吞下一口藥液,強打精神,瞇一眼王立婷粉紅色的嘴唇,臉上蕩漾著一絲躲著人的笑意。王立婷吻著他的面頰,對著他耳邊如春風(fēng)拂大地般嘀咕:“平平,您的病是會痊愈的?!?/p>
看著丈夫劉東平吞下深紅色的藥液,用四季植物的鮮血,濕潤著患者體內(nèi)枯萎的內(nèi)臟。醫(yī)師、藥劑師、購藥者、煎藥者、藥物,在同一時間都成為患者一種精神上的寄托,一種想象中的生命依據(jù)。而這些充滿靈性的藥液,有補血的、補氣的、消炎的、降壓的、止血的、止痛的……
藥物滲透到患者各個部位,對生命進行一次新的刷新和調(diào)整。
責(zé)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