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逝的故鄉(xiāng)

李潤湘

一踏進我最眷念的小村子，心嗖地一下收緊了。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小時候以為是全世界最美好的村子，現(xiàn)在咋就會變成這樣荒涼一片呢？我的眼淚不由得簌簌掉了下來……

你為什么這樣讓我傷心，讓我揪心，讓我震顫呢？窘得我，不敢抬頭再看你，再撫摸你……而幾年前，我來看你時，你卻是那樣的令我陶醉、令我向往?？涩F(xiàn)在，小道上落下滿地的樹葉子，昏黃的光遮掩著你，空氣中嗅到一股難聞的味道，讓我生出幾分憐憫、幾分酸楚。再往前走，我們上頭院的公共大門樓子，門頂上面的椽子，前幾年，慘敗地耷拉在那里，像要倒塌似的，還存在著?？涩F(xiàn)在，已經(jīng)無影無蹤了。我家院子里滿地的灰塵，那棵大榆樹不知何時也不翼而飛了。我，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了。索性，嚴嚴實實地閉上眼，又睜開，希望能有奇跡出現(xiàn)……沒有，只有說不出的惆悵和心痛。而與我相隨的小弟、小妹和我的叔伯兄弟姊妹中，卻無任何反應，而一股勁兒地與村子里稀疏的幾個老人寒暄著……

我像傻了似的，只顧看地上的樹葉子。那一層層厚厚的樹葉子，像是與我訴說它們的苦衷……有幾片，竟然飄起來，并且落在了我的手上、肩上，還落在我的頭上。我把它們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手心里，撫摸著它們的葉脈。那黃黃的樹葉，我感覺濕漉漉的像是流下了眼淚……于是，我把它們又放在地下，它們很快就融入到它們的家族中。我無法飛過去，只有踩著它們，往山頂上攀登。拐角處的左上方，原來是一塊金針菇地，現(xiàn)在瘋長著滿地的蒿草。牛圈上方的那幾棵大榆樹，光禿禿的只剩下灰黑色的樹干，在那兒悲傷地矗立著。右面的一塊兒莊稼地，長滿的蒿草上面掛滿了蜘蛛網(wǎng)。潮濕霉爛的味兒，向人宣告著，長時間無人問津，任其自由泛濫。可不經(jīng)意間，又看到里面有石頭壘的幾個小豬圈，似乎還能嗅到豬糞的味道。我長長地吮吸了幾口，甩了甩頭，想把這些煩事兒甩掉。甩不掉，像一陣涼風，吹進我的心坎兒里。

我看見我的兄弟姊妹們，已經(jīng)走在我前面好遠好遠的梨園地。我多么羨慕他們的單純，他們對生活是那樣的充滿期待、充滿活力，哪怕是租房在外打工，春天栽種，秋天回村收割，而精神上卻是那樣的灑脫……相比之下，我是那樣的猥瑣，我的心靈深處似乎被過去的時間烙印，死死地定格在一個遠去的村落中，不可自拔……

不是前幾年東氣西送的管道已經(jīng)在我們村子里安營扎寨了嗎？怎么那些有標志性的木桿，隱遁了呢？

難道，只是做個樣子，走走過場而已？

我迷迷糊糊地往山上攀登，小時候擔糞往上攀登的情景在我的腦幕上映現(xiàn)……有一次，我與小叔擔糞走到梨園地旁邊時，一不小心，就栽倒在梨園地……小叔見狀，把擔子在肩上互換了一下，急忙往梨園地返還。但沒等小叔走下來，我就倔強地咬著牙從梨園地爬起來，重新返到村子里，讓爺爺給我掏了一擔糞，又往山上攀登……那時候，在我的心靈里常常隱藏著一個不服輸?shù)那榻Y(jié)——總認為，男孩子能辦到的事情，女孩子同樣也能辦到。

伴隨著這種心理情結(jié)，也就鑄成了我現(xiàn)在這種不服輸?shù)膹娪残愿瘛俏疑锊豢扇鄙俚臓I養(yǎng)劑，不可缺少的鞭策力。只要我一遇到困難，想到我小時候在村上的一些難于忘卻的經(jīng)歷，我就會煥發(fā)出一股強大的動力?？涩F(xiàn)在，我似乎覺得，這個小村子在逐漸地消逝、逐漸地衰敗，逐漸地離我而去……連同我小時候那些優(yōu)美的記憶也在消逝……但是，我的下意識里，卻非常的不滿、非常的抵觸。像是要分娩出一個新的村子來，才能撫平我心中的遺憾、心中的不快……我狐疑，多少年以后，或許還會有新的轉(zhuǎn)機？新的變化吧？不可能，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就這樣，每當我心靈深處感到好累好累的時候，那快要消逝的小村子，便會從我的心中升起來，像一股洶涌澎湃的潮水，沖洗著我內(nèi)心孤寂的心浪，將所有的煩惱，全部埋沒。使我悄悄地龜縮到心靈港灣里，靜靜地打盹，悄悄地游玩……我似乎與大自然，與天地萬物，天人合一了 ……

眼下，我糊糊涂涂地，已經(jīng)攀登到我家的墳地里。

小妹一到墳地，撲通一聲跪倒就哭。我沒有，我還在想這個問題——假如，我們的小村子一旦消逝了，我們將會到什么地方去燒紙？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