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裁縫

宋梅花

做裁縫是細活兒，是慢工。一般都是女人做這活兒。舊時南門街有個裁縫鋪，裁縫卻是個男的，姓唐。那年頭，兵荒馬亂的，整個庸城的人卻幾乎都上這兒來縫衣。唐裁縫手藝好極了，尤其擅長自己一手裁一手縫制，針線極講究，價錢也公道，卻從不收徒弟。老婆給他生了四個小子，他卻一個也不愿意帶。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我這手藝，傳女不傳子，再說了，我可不能讓我的兒子和我一樣當個一輩子的窮裁縫。

這天，青幽幽的硬泥地上照樣掉落了很多花花綠綠的碎布料，唐裁縫一大早起來已在案板上裁好了一大摞衣料。一個冰冷的聲音令唐裁縫抬起頭來：“給孩子做衣服，下午就要，現(xiàn)在能裁出來不？”來的人是個中年女人，牽著一個背著包袱怯怯弱弱極瘦的小姑娘，約摸八九歲吧，中年女人手里，拿著一段花花布。唐裁縫看了看，接過花布，打量了一下小姑娘：“行，我就裁?！薄澳牵胰ベI點米，孩子在這兒呆會兒?！敝心陭D女把小姑娘往前推了推，轉身走出裁縫鋪。

一下午，中年婦女也沒見回來。唐裁縫把趕做出來的小花衣遞到小姑娘手里：“怎么辦？我要打烊了，你媽咋還不來？”小姑娘愣愣地看著他，沒出聲兒。天要黑了，中年婦女還不見來。唐裁縫只好把小姑娘帶回了家。唐裁縫老婆斜拉著眼：“家里六口人的飯都不夠吃，還想多一張無緣無故的嘴巴？”唐裁縫看了看小姑娘，想了想，搖了搖頭：“這也不是貓兒狗兒，能說不管就不管的？”就這樣，唐裁縫便每天早上帶小姑娘去裁縫鋪，傍晚帶小姑娘回家吃飯。期盼著有一天那個中年婦女能來接孩子。鄰居們都問唐裁縫，莫不是要收個小徒弟了吧？唐裁縫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小姑娘很靈性，白天在店子里不聲不響，唐裁縫裁衣時手里缺什么她就遞上什么，店里掉落地上的碎布片讓她有條理地收在一個盒子里。凹凸不平的青泥地上，常常被她掃得油兒發(fā)亮。唐裁縫覺得這孩子，也怪可憐勁兒！沒多久，唐裁縫還發(fā)現(xiàn)，這是個眉清目秀的孩子。唐裁縫每每做完衣服，看著低頭默默做事的小姑娘便在心里嘆氣。十多天后，唐裁縫的老婆從小姑娘包袱里抖落出一張小姑娘的生辰八字，便告訴了唐裁縫。唐裁縫明白了，那個中年婦女再也不會來接孩子了。小姑娘身子弱，不久來了一場高燒，把唐裁縫和老婆忙壞了。整夜不能寐地照顧了一個多星期。唐裁縫又親自跑到藥鋪買回了兩個療程的中藥。小姑娘這才脫離危險。但從此，小姑娘卻再不能說話，郎中說是聲帶燒壞了。唐裁縫憐惜地說：“這孩子，真可憐，命是保住了，卻落下殘疾，往后長大了可是要咋辦？”說著說著，唐裁縫便對老婆說，要收徒弟了，就收這個小姑娘。

就這樣，小姑娘徹底在店里留下來了。唐裁縫開始教她手藝活，第一步，就是絞扣子眼兒。南門街的人過上過下，都看見唐裁縫店里多了一個小丫頭。時間一點點、一天天平平靜靜地滑著。小丫頭學手藝很勤快，成了唐裁縫的小小幫手。唐裁縫想著，要能讓她真正學成手藝，日后也就不會餓肚子。唐裁縫全心全意地教著她。

轉眼，十一年過去了。小姑娘出落成大姑娘了，成了小裁縫，也成了唐裁縫的好幫手，手藝嫻熟，裁縫店的生意越來越忙。有一天，唐裁縫發(fā)現(xiàn)鄰家大兒子的眼睛老是滴溜溜地停留在小裁縫臉上，而小裁縫臉上總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嘴角，還帶著笑。唐裁縫慌了，趕緊商量著給大兒子掛了這門親事。大兒子哪會同意？干脆對唐裁縫說已有喜歡的人了，且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唐裁縫沒法了，十天半月吃不下飯。老婆說：“兒子不同意就罷了，就讓鄰家大兒子娶了小師傅吧！”唐裁縫一聽，火冒三丈：“肥水不落外人田你知道嗎？她嫁了不要緊，我這手藝不是也跑到別人家去了？！”唐裁縫老婆急了：

“她是個不能說話的啞巴，你那手藝再好，也給她悶回肚子里了！”“是！是！我當初就是防著這個，才買通郎中弄啞了她的聲音……”情緒激動的唐裁縫突然發(fā)現(xiàn)說漏了嘴，猛地捂住了嘴巴！可唐裁縫的老婆已聽見了。她趕緊跑到門口，把大門關上，再小跑過來湊到唐裁縫跟前：“你……是你讓她成了啞巴？那可千萬不能亂說了！” 三個月后，小裁縫乖乖地嫁給了唐裁縫的大兒子。因為唐裁縫猛然生了一場大病，請了好幾位郎中，都說治不好了。不得已請了一位本地仙婆打整打整。仙婆說，要有孝順兒女沖沖喜，這病就會自然好。而小裁縫為了救師傅一命，便把自己嫁給了師傅的大兒子。